那母猫肚子明显又大了,几乎贴地,周未也不嫌它脏,曲着修长的手指挠它颈子,指腹没入柔软的绒毛里拨弄,再梳平。
他很喜欢小动物,带毛的那种,说不定家里就养了什么猫猫狗狗的,蒋孝期心想,家里有了还不够,还有心撩拨外面的……这个想法好像有点,奇怪。
“上楼,洗手了。”蒋孝期脚下一顿,一腿踩在上一级台阶上回头,看着周未撑住膝盖在那缓劲儿,蹲麻了,也可能膝盖淤伤还没养好。
周未瘸了两步,小跑着跟上去:“放学了,来蹭饭,上次面条不错。”
“英泰的快乐教育搞得也不错。”蒋孝期站得笔直,背靠电梯壁板只留一条窄隙。
这样犀利地拆穿对方逃学晚自习,让他有种发泄刚刚尴尬的快意,就算是国际学校,也没听说哪家高三的学生还能五点钟放学。
周未就没什么形儿,塌着肩,被当面讽刺也不当回事儿,就觉得这话题很丧,他肯上课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不喜欢小动物?”
蒋孝期皱着眉嗯了一声,其实是蒋桢对绒毛过敏,他小时候对其他生命产生跨物种亲近的时期就直接给岔过去了,默认它们和人类的关系就那样,和花花草草没啥区别。
周未一身中学生校服,脸也水芹菜似的鲜嫩,就算留级,勉强也是个大男孩儿。
蒋孝期觉得人家千里迢迢来喂猫,也不好太打击这份吃撑了的爱心,于是找补一句:“这小区喂流浪猫狗的人少,换个地方它一家都能吃饱。”为什么不离开呢?
“也许……”周未对着不锈钢厢壁揪额前几缕碎发,左边右边地摆弄比较:“她希望把孩子生在一个……嗯,比较有文化氛围的地方。”
蒋孝期:“……”真是对猫弹琴!
蒋孝期开门进屋,周未明显感觉到室温不一样了,有股人气儿,大概开了采暖。
“搬过来常住了?”
蒋孝期心说,还不是拜你所赐。“找我有事?”
“顺路,”周未认窝似的霸占沙发,随手捞只靠垫抱着。
他从英泰回家,路过丹大的确不算拐得太过分,有时候环路堵车,这条线还是导航推荐的绕行路段。
原本周未想试试,能不能通过蒋孝期联络那位神通广大的林木医生,薅两根头发拿去给鉴定一下,他躲在幕后就没人窥见冰山下的密辛。
但一个照面,周未顺手将那馊主意丢了,哪怕蒋孝期出面委托鉴定招不来什么谣言,应该也不会因为什么利害关系随便卖他,但还是算了。
周未觉得蒋孝期突然给空降到他们这个圈子里,外人看着是半身泡进了蜜罐,没人知道他脚下踩的是厚重的淤泥,陷得深了,蜜糖也能溺死人。
蒋家那群人够他绕一阵了,别的泥腥狗臭还是少往他身上沾比较好。
房子有人住了就是不一样,立即从一间屋子变成了一个家。
上次周未住过的客卧仍是简单的衣柜大床,窗边加了张绘图桌,稿子铅笔这些零碎一多,人气值瞬间飙升。
周未捏出一根黑杆的绘图铅笔在指间灵活地转绕,这笔他认得,是全球最出名的绘图笔品牌,很好用,也贵,一盒六支上百元。
但他画画不选这种,黑黜黜的一排摆在那,像铁栅栏,压抑!
蒋孝期有两个笔筒,装的全部是这种铅笔,一个里面是削好的,一个里面是用过的,看来他习惯用完一批再一齐削出来。
周未找了半天,从杂物格里翻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削笔刀,全自动就不想了,居然还是原始的手动模式。他边在心里抱怨,边抽出一支铅笔,用脚勾出桌下的垃圾桶岔开腿坐在椅子上拧铅笔。
这压减得够费劲的了!
默默做完好事,周未洗了手转出去,正赶上蒋孝期一手一桶往桌上放泡面。
他两根拇指压着面桶盖的开口,沿儿上一边支棱出一支看起来就十分廉价的小塑料叉子。
周未整张脸都是拒绝的:“小叔,上次吃草还是新鲜的呢,这回就只有脱水干蔬了?”
“选项B,不吃。”蒋孝期揭开自己那碗,用叉子挑起面条拌匀,他不习惯家里有外人晃荡,把钟点阿姨辞了,平时都在学校食堂吃完回来,家里没什么存粮。
周未有样学样地挑面,横挑竖挑都快织出一匹布了就是不往嘴里放。
“去你学校吃食堂也行啊——”
“等你考进来再说。”蒋孝期心说我怎么可能还带你进校园同框,我有病吗?
周未一想那个,更吃不下。
他电话响,电子音忽高忽低娇滴滴地叫“WallE,WallE,WallE!”是电影《机器人总动员》里生命探测机器人Eva的声音。
蒋孝期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周未如蒙大赦,扔下叉子摸电话,然后来电显示“周扒皮”,彻底熄灭他对裴钦一顿火锅的期待。
“喂,爷爷……”
“哎,不是……”他张嘴,插不进话,只有吐了口气听训的份儿:“您老别激动,我真没故意逃学……是那个,蒋孝期!小叔!他让我过来拿复习资料……”
周未求助地看向蒋孝期:“我没骗你……”
蒋孝期伸手接过电话,食指点了点周未那碗泡面,趁机威胁。
周未乖乖埋头嘬面,竖着两只大眼睛跟着蒋孝期转。
“周伯伯,周未现在我家里。”蒋孝期一本正经,声线稳得像新闻男主播:“……您放心,我会看着他的……再见。”
“老头儿一定是老糊涂了,觉着是个长辈就能管我。”周未叼着根面条嘀咕,还不忘感谢盟友:“谢啦,七哥——”
蒋孝期被他一会儿“小叔”一会儿“七哥”叫出身份认知障碍了,将手机丢还给他:“你们家以前从蒋家手里买过地吗?”
“啊?”周未比听见一本分数线还茫然:“什……什么地?”
又把他当人了,蒋孝期捏眉心:“没什么。”他不如自己去网上搜。这人绝对是上帝给他个中头奖的机会,他都不知道要先买一张彩票那种!
蒋孝期真心觉得他不继承周家,可能是件好事儿。
“快吃,吃完了做张卷子我看看。”
“不是吧。”周未一脸胃疼,就是拉你临时客串一下,怎么还真倾情演绎上了呢!“你那什么,都毕业那么久了,怎么好意思……”
“我兼职过高考辅导班,”蒋孝期堵死他的退路:“你爷爷说,要是不听话,我可以直接把你送回英泰上晚自习。”
周未再次被迫选A。
两人啃了泡面,排排在蒋孝期客卧的工作台上啃书本。
周未对着一片根号曲线挠头,他为什么要自己往枪口上撞!肠子悔成方便面了。
其实周未不是不爱吃方便面,他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吃,但家里不让,说那是垃圾食品。
小朋友哪管什么垃圾不垃圾的,就是想吃,跟姬卿说,姬卿就背着保姆偷偷给他吃。
周未觉得妈妈果然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无论是方便面,还是冰淇淋、糖果、洋快餐、碳酸饮料……他要什么姬卿都笑呵呵满足,连别家大人板着脸说“最后一次”或者“下次不能买”都没有。
如果因为吃这些耽误了正餐,周未就算挨骂也不会将妈妈供出去,他要做个讲义气的小男子汉!
事实上,周未和姬卿亲近,周家人尤其是周琛也算松了一口气,他忙得很,孩子有人管便不再多干涉。
那会儿周未和弟弟周耒关系也很好,两个小屁孩儿的交情,除了陪伴,就是分享玩具和零食。
周未会将姬卿偷偷买给自己的零食留一些分给周耒,小周耒自然也抵御不住这些诱惑,高高兴兴地接受哥哥的投喂。
然后,有天周未去叫弟弟玩,还带了他觉得最香甜美味的巧克力果冻杯。
走近房间门口时,周未听见周耒在小声啜泣,姬卿狠狠训斥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许吃这些垃圾!这是垃圾你懂不懂?你是想自己肚子里长虫烂掉吗?还是想让虫吃掉你的脑子变成白痴……”
“哥哥不一样,哥哥是大孩子了,他不怕肚里长虫,他笨一点也没关系……小耒听话,小耒最聪明了,小耒不能变笨,小耒长大了要像爷爷那样当董事长……”
周未紧紧贴在门外的墙壁上,手心里握着的果冻杯被揉得一塌糊涂,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聪明和当董事长的问题,他被肚子里还脑子里长虫的联想吓住了。
还有,他耳边反复响起姬卿的那句话:哥哥不一样……
从那天起,周未开始觉得,自己和周耒的确是不一样的,哪怕姬卿总是对周耒更加严厉,总是对他有求必应。
从那天起,周未开始偷偷扔掉姬卿买给他的零食,因为他也怕自己身体里长出虫子。
“方便面,是垃圾食品,吃多了会变傻——”
什么?蒋孝期从一本专业书上抬起头,瞄了眼周未面前的卷子,并不是语文的阅读理解啊。
“你方便面吃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未:看吧,你已经开始变傻了……
蒋孝期:你选A还是选B?
周未:A
蒋孝期:答对了,因为你是O
第27章第二十五章
如果人生有回放,那这绝对是周未可以排进前十名的“自讨苦吃”的一天,垃圾食品算什么,都没他吃的苦多!
蒋孝期把人按在那儿一张接一张地写了语数英理化生的各科卷子,堪比摸底考试,最后直把周未给写饿了,问他还有没有方便面,最好不再是红烧牛肉口味的。
“垃圾食品,吃多不好。”蒋孝期握着铅笔给他改卷:“英语很好,语文凑合,其他……不要再吃方便面了。”
周未缩在沙发上装死,他真的快死了,连“恶人谷”里约赛车都懒得回应。
蒋孝期是不是过不惯好日子,非得兼职当高考辅导班老师才过瘾,给他多少钱一小时合适呢?
嗯,按说这种长相吧,时薪轻松过万……
蒋孝期看他一眼,搁下卷子接电话:“……速成班那种,一对一的……只要一个星期对么?我看下时间……”
他探身去够窗台上的日历,腰线拉得长而直,被抻平的衬衫下摆裹住劲韧曲线。
果然!周未捶腿,他就是兼职兼出职业病来了,还在外头接活儿,这是觉着自己包不起他呗?
一本线521、美院蹭课,还得指望他呢!
周未弹起来,抄手抢过蒋孝期的手机,挂断。
蒋孝期:“……”方便面吃多变傻不是么,怎么还疯?
周未扫了眼通讯备注名:四通驾校马教练!!!“你……要学车?”
“现在学不成了——”蒋孝期觉着不是周未有病,就是自己有病,美好的夜晚留这么个祸害在家里干嘛?自虐吗?
周未在蒋孝期面前将手机抛起又接住,满脸写着“恭喜你中了头奖”,无形的大尾巴翘到房顶。
“学车啊!何必舍近求远。一对一,我车里就俩座椅;速成,绝对没有比我更快的了!括弧,职业选手除外。”
蒋孝期扇手把手机抢回来:“我不学马车,那个驾照没处考去。”
“啧!”周未不遗余力毛遂自荐,尾巴似的坠在蒋孝期身后:“不管是四蹄还是四轮,你不知道我人送外号‘四驱小王子’吗?”
“诶你这个表情是几个意思……走走走,我必须给你证明一下实力!”
蒋孝期稀里糊涂给塞进柯尼塞格,才发现自己脚上还穿着居家拖鞋,衬衫也没换,随身物品只带了一部手机。
小豹子一双锐利视线投到路边,引擎随着转数攀升嗷嗷低吼时,蒋孝期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后知后觉自己上了贼船。
“我先警告你,”蒋孝期仔细系好安全带:“你敢上环路飙车的话,我就马上拨122举报你。”
“我特别相信!”周未单手揉着方向盘拐出楼前那条羊肠似的单行线,小豹子动作优雅流畅,既没有擦上左侧蹭了五颜六色车漆的金属路桩,也没有刮到右侧满是轮胎乌黑磨痕的马路牙子。
他车技不是盖的,老住户都常常在这段路上中招,尤其是天黑路灯暗的深夜。
“小叔你这么伟光正,一看就舍得大义灭……亲。”
蒋孝期算是听懂了,这货调侃他的时候就一口一个“小叔”,把他辈分抬起来,让他不好意思还击;要是真有求于他,就会降辈儿到“七哥”,把他宠着周耒那点儿德行都散给自己,猫抱爪儿似的求疼爱。
也就是不缺人疼,张手从不抱空的小孩儿才会如此贪得无厌,永远不嫌宠溺多,永远不怕对方拒绝不给。
蒋孝期则不同,从小蒋桢便教育他不要朝人伸手,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你拿了别人的好处,别人将来就会从你这里加倍拿回去,这世上除了阳光和空气别的都不免费,包括人和人之间的感情。
“也不用这么紧张吧?”周未觉得蒋小叔有些过于严肃了,他没开导航,驾轻就熟地一路向西,顺手从置物盒里摸出一部手台扔给蒋孝期:“玩过吗?进里面默认的频道,今晚鹿园有野局,咱们快点儿说不定能赶上。”
鹿园离静湾别墅不远,基本蒋孝期白天在蒋生国际看的那块地W19就在附近,是西山山脉圈起的一道弧形山麓。
gu903();蒋孝期想了一圈儿,才算搞明白“野局”是什么意思,鹿园的弧形山道是本市超跑爱好者约架的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