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大院之外的世界这么丰富多彩。
久而久之他认识不少人,身边聚了一堆跟他家室差不多的少男少女,他也在这之中成为了呼风唤雨的人物。同龄人的孩子们话多,也爱玩闹,这个年纪更是十分自负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林涧经常被一起约着出去玩,有时放了学就待在学校打打篮球或是结伴去去网吧KTV一通疯,都不在话下。
可何维跟自己不一样,也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林涧自己玩无所谓,但还是知道分寸的,不能让何维接触这些在外人看来十分叛逆的事,而且他那些朋友跟何维玩不到一块去,何维也不见得感兴趣。于是他便每每叮嘱他自己回家小心,到家给他打电话,然后才跟着一帮朋友稀稀拉拉地打闹着走了。
林涧放心何维,因为知道他绝对不会告诉他爸,还每每为他打马虎眼,便放了心撒开儿玩。
今天又是这样,早晨临在楼梯口分开时,他又告诉何维让他放学后自己回家。
只是何维这次却没像往常一样轻声应下,而是低着头沉默了。
他已经连续一周都是自己回家了。
为了不让林正钦发现,他每回自己回家都没让司机接,而是独自一人坐公交车,到大院附近下车,再走回去。
他不想自己回家,太无聊了。
林涧好久没跟他玩儿了,即使每天都能见面,他也很想他。
这种想念是另一层含义上的想念,带着一种苦涩的感受,自心底丝丝缕缕地绵延着扩向四周。
这种感觉令他不知所措。
“二宝?”林涧看他没说话,有点奇怪,凑近了看他,“怎么了?不开心?”
何维看看眼前的人,如今他已经高二了,这人正在长个子的阶段,高了他半个头。面上的五官也愈发俊朗了,那丹凤眼轻轻挑着,嘴角因为疑惑而微抿,单肩背着松松垮垮的书包,整个人显得随意而慵懒。
可能林涧自己没发现,但何维每每在他身边,就能看见许多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各种各样,有羡慕、觊觎、爱慕...
少年如青葱般挺拔俊朗,一瞥一笑都在吸引着别人的注意。
而本人却不自知,还在人群中笑着、闹着。
每次看到这样场景,何维心里都闷闷的。
就好像自己藏了很久的宝贝忽然被人拿到明面上来随意赏玩。
他感觉重要的东西被亵渎了。
不想林涧那么开朗、招摇,最好像他自己这样低调沉默才好。
那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他的美好之处了。
何维才不会承认,他想独占林涧的好。
不给别人看了去。
此时面对林涧的疑惑,何维咬了咬嘴唇,低声嗫嚅道:“你下午干什么去?”
“下午啊...”林涧一愣,随后摸了摸鼻子,“去朋友他们家新开的酒吧看看。”
“酒吧?”何维睁大了眼睛,“你要喝酒?”
“不喝不喝,哪儿能喝酒啊,喝酒不好,再说我还没成年呢。”林涧神色讪讪,慌忙摆摆手,生怕何维知道什么似的。
何维看着他眼里的神色,心情就低落了。
林涧在骗他。
从小时候开始,每次林涧说谎,眼睛都不敢看别人,眸子都像是怕被揭穿而发着抖。
何维心里不好受,面上却冷着,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林涧猛地抬头,拒绝了,“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为什么不能去?”
林涧噎了一下,只是说:“...听话,真不能去。”
“为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行了?”
“......”
“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小孩,不能跟你们一起玩?”
林涧愣愣地看着他,“不...”
“所以以后一直是我自己一个人回家了是吧,我知道了,你不要每天都要告诉我一回了。”
话落,何维转头就要走,却被林涧直接抓住了手腕。
他神色慌张,只想将何维留下来,解释道:“二宝,哥没有,从来没嫌弃你。那地方不好,听哥的,回家吧。”
何维脚步一顿,低下了头。
还是很小的时候,那会儿他刚跟着林涧一起玩,林涧就让他管他叫哥,他要是不叫就把他放树上不让他下来。
后来长大了,他一个人就能从树上跳下来,林涧对他也好,快赶上他们家雅雅溺爱他自己了,何维就不再怕他,还老追着他叫他大宝。
林涧每每一笑,就应下来。
此时何维听着这久违的称呼,明明是儿时最喜欢的字,最喜欢当个小尾巴,追着那人“哥哥哥”地叫,如今听来却感觉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林涧像是一个苦口婆心劝逃学的儿子回去上学的母亲,话语里都像带着恳求。
他背对着林涧,狠狠闭了眼,权衡了很久,还是咬了牙。
他说:“哥,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快放寒假了,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现在天黑的早了,我害怕。”
林涧怔怔地看着他。
现在正值隆冬,五六点钟天就黑得不见人了。
他知道何维为了他不被他爸揍,一直自己回家,不让人接。
一个初中小孩,在临近新年家家大人都叮嘱要格外小心的时候,自己坐公交车,再在空荡的街上、巷子里穿行。
“......”
一股浓浓的愧疚感袭上林涧心头。
他猛然惊醒,抓着何维的手紧了紧。
他都干了什么?
放任自个儿的心肝宝贝一个人回家,是多侥幸、幸运才能安全到家,还轻轻松松地给自己打电话报平安的?
有时他接到何维的电话,玩的正起劲,便匆匆应付过去,就挂了电话。
殊不知电话那头的人刚战战兢兢地到了家,来不及喝口水便向他报平安,让他别担心。
可他似乎...从来就忘了要担心。
林涧心里隐隐传来疼痛,他皱着眉,放轻语气,空着的手安慰地拍了拍何维柔软的头发。
柔声道:“好,我哪都不去了,你放学等我来找你。”
何维目的达到,却没回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转而大步走开,上了楼。
林涧站在原地看他离开,那在他看来格外瘦弱的臂膀,仿佛因为心里的不快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他从小就受不了何维受委屈。
因为何维小时候身体很弱,感个冒发个烧得托一个多星期才好,细皮嫩肉的不小心划个口子都要肿半天,整个人像是玻璃做的。因此在林涧心里,就格外宝贝这个小弟弟,不让人碰,好好保护在自己身后。
每每他不察,何维在外面挨欺负了,不愿意跟他说,他就将那些小孩一个个叫来问,非得给他报了仇。
可如今这小孩的难受是自己带来的,他能怎么办?打自己吗?
“......”
良久,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谁扇了自己一巴掌,在楼梯间响起时还带着隐隐的回音。
何维其实只上了一层就停下了,他站在楼梯上,从楼梯的缝隙里看林涧那白皙的皮肤上渐渐泛了红,搭在护栏上的手也猛地握紧了。
少年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木质护栏,骨节处都泛了白。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走在独木桥上,左右空无一物,害怕极了,不敢后退,也不敢前进。就僵持在脚下这一点,进退不得。
似乎缺少什么重要的东西,才能让他做出选择。
就像现在一样,他既不想看着林涧跟他疏远,也不愿意看见林涧因为自己而自责。
何维如今像个矛盾体,各种想法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他跟林涧,明明是很好很好的兄弟,林涧对他好,他也对林涧好。
可如今看来,林涧依旧对他好,他却只想林涧只对他好,不能对别人好,甚至不要多看外人一眼。
这是我的。
这个人是我的。
所以他违背了心里的道德和自尊,用示弱的方法来取得林涧的同情和罪恶感,心甘情愿地由着他支配。
他们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越长大,就越难以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自由自在地相处呢。
接下来的几天,林涧拒绝了所有的邀请,每天按时放学,去班级门口找何维,再一起回家。
却不知为何,明明他都在了,何维却还不让司机来接,坚持要二人独自回家。
林涧虽然想不明白,但他向来惯着何维,而且也觉得自己回家比较有意思,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便由着他所想,一起出校门、坐公交车、再走回大院。
从以前开始就是,何维年级低,放学早,林涧怕他让不长眼又毛毛躁躁的高年级生撞了或是挨欺负了,就不让他往高年级走,坚持要自己来接。
这一接,就接了整个青葱岁月。
如今在他看来,何维似乎格外喜欢他来接他。
他猜是因为他家里父母一个忙于工作,一个生活还需要保姆照顾,所以这小孩从来没体会过被家人接的感觉。
他想象着小孩一个人等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别的同学一个个被父母接走,有的抱在怀里,有的坐在父亲肩上,那些欢声笑语都无法触碰到他。
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放学、回家。
想到这些,林涧不由心里一酸,便打定主意,由他来接他回家。
明明是很早就做了决定,却在近些日子,因为他自己贪玩,生生把它忘了。
林涧背着书包走到何维班级门口,看见何维坐在自己座位上写作业,教室里还有几个学生在打扫卫生。
他没叫他,而是轻声走到他身边,食指微弯,敲了敲桌子。
“回家。”
正低着头认真写作业的何维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待看清了来人,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出声啊。”何维抱怨。
“那我下回在门口叫你一声再过来。”林涧随便坐在何维边上的座位,催促道:“快点收拾,一会儿天太黑,回到家你妈该担心了。”
“还是别了,你随便弄出点声儿让我知道就行。”
何维怕他扯着嗓子叫二宝,齁傻的,太丢人。
转而便收拾起要带回家的东西。
两人一出了教学楼,一阵冷风就吹过来,带走了身上的大部分温暖。
像林涧这种自小不怕冷的人也禁不住一哆嗦,但他第一反应不是将衣服拉链拉上,而是伸手将何维的衣服领子往上提了提,摸了摸何维的耳朵,问:“耳朵冻不冻?”
“不冻。”何维说。
“你这外套怎么没帽子。”他嘟囔道。
他们俩在学校都穿校服,由于天冷,又都在外面套了个外套,多一层就能抵御点寒冷。
“没事儿,不冷。”何维偏开头,被林涧摸得不自在,迈开腿就要往前走。
“唉,等会儿,”林涧拉住他,一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咱俩换换,你穿我的,我衣服有帽子。”
何维一愣,干巴巴地问:“那你怎么办。”
林涧勾着唇一乐,“我什么时候怕过冷。”
从小他就在雪地里滚惯了,大冬天别的小孩都贴着暖气不动窝,他还能在外头堆雪人给屋里的何维看。小手冻得也要裂开,脸上都被风刮出了印,却还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每年冬天,他都一条裤子一个外套,在外人看来是得瑟,老了得得病,他却无所谓,对寒冷并不敏感,还照样在雪地里玩,也不见感冒。
这边林涧脱了衣服,看何维不动,又将他的衣服也脱了,挂在自己的肩上,赶忙给何维裹上自己的。
“挺好,你穿着大了点,省得露着手了。”林涧笑着,低着头给他系拉链。
“...”
一声不知何处的礼花突然在耳边炸响,璀璨的火光照亮了林涧的脸。
何维看着那被照得清逸俊秀的脸庞,竟入了迷。
七彩的光映着林涧的眸子,他整个人好像都因为那眼而发着光。
我知道我的选择了。何维心想。
看着眼前还在说着无关紧要的叮嘱的人,他的心一下就软得不可思议了。
我喜欢他。何维在心中低喃。
我喜欢林涧。
第4章第4章
何维已经能预见了,等他高考完,没过多久该填志愿了,他的成绩理所当然轻轻松松地过了一本,家人和大院里的大人们都高兴极了,父母眉开眼笑,外人敦促自己的孩子向他学习,也考个令人羡慕的成绩。
毕竟在人们眼中,好成绩约等于未来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吊车尾的分数直等于一事无成的未来。
他的父母对他的未来早有规划,由于他们都从事官口,就希望他也能报考军校,就算不学习热门的航空或军事指挥,只要是军校的专业,加上后期个人努力,他们就能在很多方面帮助他平步青云,让他有更高质量的生活和不菲的薪资。
——可他不愿意。
在他看来,如果报考了军校,凭着父母和叔叔们的权利,以及林正钦的影响,他就一定会被录取,并且得到优厚的待遇。
但与此同时,等待他的将是常年的军事化管理和远离人群的生活。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当然不怕。
他怕的是见不到他。
林涧离开香潭市去镶大读书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极限了。
要他离开他一辈子被职业束缚不得归家,见不到他,不了解他每一阶段的情况,他不同意。
说他对于个人发展太过轻看也好,说他年轻不懂事也好,他就是不愿意。
林涧那从来不能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性子,导致他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哪怕他一个掉以轻心,林涧便会弄出很多让他措手不及的状况。
当初知道他考了镶大时,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接受。
林涧是个有主意的,不愿意一直被困在大院里,他的翅膀硬.了,想飞到别处去。
当他笑眯眯地拿着录取通知书给他看时,他拿着那张薄纸,不知是费了多大劲才没将那张纸抢过来撕碎,然后将林涧狠狠按在墙上亲吻。
滔天的怒意自心底升起,他几乎感到阵阵耳鸣。
这个人...这个人竟然...!!!
是了,他对林涧的感情从清醒那天开始,不仅没有手足无措地学着收敛,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本加厉起来。
一次次满怀心机的试探、撩拨之下,林涧这种不太敏感的人偶尔觉得别扭,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何维最后选择妥协。
妥协的结局就是,林涧从身边飞走了。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何维都看不到他了。
林涧成年后与林正钦的关系越来越差,父子俩因为很小的事就能吵起来,那两道声音从来不向对方妥协,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何维站在门外都能听得清楚。
就是从某次针锋相对的争吵过后,林涧就很少回家,即使是过节也待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