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和沉砚并肩走过小石桥,在湖心亭里站定。
湖心亭里安置了软榻案几蒲团,软榻上搭着谢容的大氅,案几上摆着小火炉,炉上热着酒,旁边摆着两只玉盏。
谢容见沉砚衣摆在风中微晃,随手将宫灯搁在案几上,伸手想解开大氅还给他,却被沉砚微微压了手。
沉砚碰着小暴君越发冰冷的手,见这没准备汤婆子,转身想出亭子去:陛下手冷,臣去命人拿汤婆子来
谢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嘀咕道:这周围都没人朕不让他们跟着。
沉砚眉头一皱。
谢容瞧着他神色,故作松快道:难得清静,朕不想让他们跟着,他们
声音低了些:他们厌恶朕,朕都知道。
小暴君说这话时,微微垂了眼,长睫轻轻颤着,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稍纵即逝。
沉砚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长睫在他心上悄悄划了划,叫他那冷硬如铁的心都有片刻的酥麻。
沉砚沉默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温然一笑,徐徐道:那陛下恕臣冒犯。
他将谢容两只手都捉了起来,合在一起,拢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用自己的手来替谢容暖着。
谢容心头轻颤。
明亮灯火里,沉砚神色沉静又认真,低头专注地替他暖着手,这模样,格外使人安心。
明明是过分亲近、一点儿都不符合两人身份的举动,由沉砚做来,却是毫无违和,好像水到渠成般的自然,让人说不出抗拒的话,也生不出不悦的心思来。
这样的人,温柔起来,谁能抵得住啊。
谢容默默地想,反正他扛不住。沉砚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用轻柔温和的笑容,轻而易举地溃败他所有防线。
他向来无法抵抗别人给予的温暖。
哪怕知道身份殊途,哪怕飞蛾扑火。
和双手一并慢慢变得温热的还有他的脸颊和耳垂,亭子里□□静了,静得谢容有些不自在。
他决定找点儿话聊:说起来,许久不见砚之了。
沉砚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泛起淡淡地笑意,嘴里却道:不是每日早朝上都能见着么。
谢容:
话是这么说,但他都刻意换了砚之的称呼了,沉砚还不懂吗!
他瘪了瘪嘴,转而又道:许伯近来可还好?
许伯是相府的前任管家,如今在相府种菜养老,谢容在相府暂住期间和他关系最好。
沉砚道:尚好。
燕九呢?
燕九是沉砚的侍从,在谢容在相府居住的日子里,也短暂地服侍过谢容。
沉砚道:尚好。
谢容又接连问了好几人,都是相府上的人。
沉砚一律回答尚好。
等谢容连相府上的厨子都问完了,便安静下来。
他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唯独没有问沉砚。
沉砚等了片刻,等不到他下一句,眉梢轻动:公子怎么不问问我?
谢容看了沉砚一眼,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轻哼一声:问你干什么啊,不是早朝天天见着么。
他将方才沉砚的话原封不动尽数奉还。
沉砚愣了一瞬,倏而低声笑起来,似有些开怀。
沉砚的笑声低沉,磁性十足,声声落谢容耳,撩得谢容耳根子都有些麻。
他耐心地听了一会,没听见下文,自己先扛不住了,于是又一本正经地打断:好了好了,我问就是了。那砚之近来可好?
沉砚收了笑,正色道:不太好。陛下近来屡屡赏赐,砚不知该如何回报陛下,心中不安已久。
骗人。
谢容睨他。
沉砚的嘴,骗人的鬼。
真不安已久怎么也不进宫?
每日里安安稳稳地往朝堂上一站,姿态倒是从容不迫得紧,一点都看不出不安的模样。
谢容也慢吞吞地笑了声,将自己的手从沉砚手里抽出来,旋身在软榻上坐下,倾身端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酒,在两个酒杯上各自斟满。
方懒散随意道:那给你个报答的机会吧陪我喝酒。
和数月前相比,小暴君变得越发沉稳了。
不像他最初见着的那样,轻轻一碰就受惊的兔子般惊惶。
沉砚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怀念几个月前的小暴君。
谢容说是让沉砚陪喝酒,可实际上谢容并不怎么管他,只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
酒不烈,但也遭不住喝这么又快又急。
沉砚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在谢容独自喝了一壶酒的时候按住了谢容的手,低声道:陛下喝慢些。
谢容只道他怕酒喝光,下巴一抬,示意他看案几下,满满一大坛子酒:不怕,那儿还有呢。
沉砚道:陛下莫喝醉了。
谢容手腕微微用力,就挣脱了沉砚的手,他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望过来,不以为然:朕千杯不醉。朕被太医和梁庸平管着,好久没喝酒了你松手,替朕斟满。
朕都跑出来了,看来是铁了心要喝个够。
沉砚倾身取来酒壶,替谢容斟满,看着谢容仰首一口饮尽,有一滴吞咽不及的酒液从唇角溢出,滑落在下巴处,摇摇欲坠。
他忽然就想起来曾经做过的一个旖旎梦境,呼吸微微一滞。
停顿瞬息后,沉砚抬手,指腹飞快地拭去了谢容下巴处那滴酒液。
在谢容不解的眼光中,他若无其事淡淡一笑:公子以前就很爱喝酒,如今居然也肯听话少喝了。
他说完这句,身边人忽地安静下来。
谢容捏着空空的酒杯,视线空茫了一瞬,也不知落在哪里,半晌后才偏头看向沉砚。
他低声道:疼。
什么?
谢容重复:喝太多,疼。
他抬手,摸了摸胃在的位置,手指微蜷,轻轻按了按,可怜巴巴地看着沉砚:这里疼。
沉砚心里一动。
他查过小暴君的信息,自然知道小暴君嗜酒如命,落下了胃疾,一多喝酒就会发作。
这段时间见谢容滴酒不沾,他还以为这小暴君改过自新决定好好养身体了呢。
谁知今夜又放纵起来。
正想着,手臂上一紧,谢容见他沉默许久,不满地拽住了他的手臂,气咻咻道:怎么不给朕斟酒?
久不沾酒,就算酒量好的人,也容易醉。
谢容虽然一直嚷嚷着自己没醉,但沉砚偏头看他时,能从他水润润的眸底里窥见几分隐藏极深的醉意。
都喝三大壶了。
这酒沉砚知道,入口绵软,后劲却很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