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尔簪花插满头》TXT全集下载_11(2 / 2)

其实,禅灵子放浪形骸,风流桀骜,作为道君,并不是十分正面的形象,所以,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编造了一些似真似假的故事,来扭转他的形象,也正是因此,他才把那把白玉五弦琴恢复成最初洁白无瑕的模样,亲手扯掉了上面的诸多流苏与缎带。

八百年了,以前的他干过多少荒唐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因此微微一笑,垂头道:“道君……会知道的。”

“什么……?”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突见前方的小道两边,低矮的灌木簌簌一响,随即,转出来一个阴影,仿佛传来了婴儿般啼哭的声音。

知逢小道君“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清楚,破虚却是看清楚了,他炸出了一身煞气,长刀出手,眯着眼凉凉道:“道君,退回去,告诉你师姐,我要布煞气的结界了,请她见谅。”

他被那一声诡异的啼哭吓得打了个寒颤,后背汗毛倒立,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破虚眯了眯眼,绷紧了身体里的每一根弦,煞气炸裂开来,冲天而起。

“马腹……下山了。”

马腹是山海经所载,一种会吃人的凶兽,虽然名声不如什么四大凶兽来得响亮,知逢却也不是没听过,顿时一个闪身如箭离弦,直接扭头就奔向了知重女道君那边,匆忙帮着安顿起了染了瘟疫的村民,将他们全部转移到了屋里。

破虚只不过是个阴兵,更何况主人还不在身边,实力更是大打折扣,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毫不吝啬地撑开了足以笼罩一整个雁荡镇,又不影响符箓的巨大结界。

那尖利又渗人的叫声像婴儿,却又与婴儿不同,尖利的声音里透着凶恶和沉闷,让人心下发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团阴影向着这边,越靠越近。

终于,露出了它的模样。

它虎身之上,却长了一张人脸,然而那人脸与它身上的皮肤一样,褶皱层层叠叠,丑陋无比,五官形似人,却更近于野兽,咧开的大嘴长了一嘴尖利的獠牙,与虎无异,只是这种人不人兽不兽的诡异模样,却更平添了三分恐怖氛围。

而且,这满镇的病患,就像是一个放在敞开的糖盒子里五颜六色的糖果,毫无疑问已经勾起了它的食欲,目前的情况,只会更糟。

眼见着那尖利的婴儿啼哭声在黑夜之中愈发近了,破虚蓄势待发之际,忽闻背后一声厉喝:“退后!”

他吓了一大跳,扭头果见是一脸不耐和严肃的知重女道君:“你……你过来干什么?快回镇中去!”

知重女道君并不领情,反而因为他的关切而更加烦躁,用几乎斥责的语气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是谁?有血有肉的无名派大弟子吗?少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了!不过是一只主人不在身边的低劣阴兵,你以为你会是四大凶兽之一的对手吗?还不给我滚开!”

过于直白的责骂让破虚心下排山倒海地翻涌起了种种委屈,鼻尖一酸,然而已经死了八百多年的魂魄无泪可流,隐隐流动的煞气遮住了他的脸,甚至连那么一丝丝的痛苦都看不出来,因此,在知重女道君眼里,他依然是那么的无情,冷血,那么的……该死。

可他不想退。

他生前一直很信任禅灵子,那个男人在他眼里是无所不能的,他以为没有人能伤到那个男人分毫,于是他习惯于仰望他的背影,默默地,偷偷地,把自己藏在他的影子里,连引起他的注意,都没有那个勇气。

可他死了。

禅灵子,他的师父,死了。

这一世,他成了那么娇弱的一位女道君,他不该再甘于看一个人的背影了。

他不想师父再转世一次。

卑微如他,也想任性。

当即轻笑了一声:“破虚若有幸能为道君一死,苟活八百年,也算值得。”

生前没能替他做的事,就……死后再做吧。

然而,讨厌的人,就算为你而死,也是讨厌的。

知重女道君怔了一怔,脸上就浮现出这种不可撼动的厌恶来,抬手间已经捏起了符箓:“你不配。我再说一遍,让开!”

破虚转过身,背对着她,身上煞气倏忽又蹿高了三丈:“恕难从命。”

“破虚!”

“道君想杀我也好,想逼我也罢,破虚都不甚在意,只是,请道君切莫出手。”他回过头来,火焰般的煞气舔食着他的侧脸,掩盖了那一丝温和,“您的血,很珍贵。”

话落,马腹便忽然压低了前肩,张嘴咧得更大,鼻梁处的皮肤都皱了起来,越发形似野兽,亮出一嘴尖利的獠牙,一声嘶鸣,便突然冲了上来!

或许是因为饿了太久,而导致马腹的身体十分僵硬,甚至动作间还有些迟钝和不协调,以破虚的能耐轻易就能躲开,可他不敢躲,更不敢让,背后就是结界保护之下的弱小村镇,只能爆发出一阵煞气,将自己包裹其中,生生正面迎上!

饿急了的马腹就这么直接扑了上去,野兽为了食物是奋不顾身的,就算那一团煞气腾空而起,它也没有犹疑,利齿如剑,就这么扒住了他的肩膀,一口咬住了他的颈部,然而阴兵已经是一个亡魂,外形只是煞气凝聚而成,内里却空空如也,因此马腹又松开嘴,凄厉地嘶鸣了一声,利爪一挥,竟将他整个人都拍飞出去,扭头就直奔村镇而去。

破虚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迸出一阵煞气,借势一个旋身,平稳落地,紧接着蹿空而起,召来数十个笑面的骷髅,一个个都带着诡异的笑声,全炸在马腹背上,生生又把它的注意给引了回来。

它只吃人,已经没有了血肉骨骼的破虚显然并不合它的胃口,就算饿急了,叼在了嘴里也懒得嚼,直接吐了出去,没想到这小小的阴兵居然还有胆子还手,马腹更是震怒,又扑了过去。

阴兵只是被拘住的魂魄,不像在世时一样有血有肉,但也不代表他感觉不到疼,相反……

肩上撕裂到的伤口疼到他半身痉挛,黑洞洞的伤口里只有煞气在嗤嗤作响,不停外渗,若不是因为他早就没有了内脏和骨骼,这会,森森的白骨都该露出来了。

过于痛苦而导致的手脚不协调使他不能很灵活地躲开,只能连滚带爬狼狈地沾了一身尘土,堪堪从马腹巨大的爪下擦了过去,然后在下一瞬将满身煞气凝成了万千箭矢,统统向它而去。

漆黑的箭将体型硕大的马腹扎成了刺猬,知重女道君略略松了口气,惊觉满手心都是汗,短短数秒间的交锋,已经让她的心都吊了嗓子眼。

☆、必死无疑

然而,她还是放心的太早。

马腹突然又凄厉嘶鸣了一声,用力抖了抖,一身箭矢便尽数抖落在地,消弭如尘雾,那宛如婴儿啼哭般尖利的声音,听得人鼓膜生疼。

破虚也没打算一招就要了这凶兽的性命,只是趁机缓了口气,立马往后蹿了一步,几乎贴紧了他布下的结界,心下暗道不好,果然,以他的能力,对上这样的凶兽,便是塞牙缝也是会遭嫌弃的。

这么想想,他还真是挺失败的。

思及此,在蓄势待发的马腹面前,他还是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知重女道君一惊,急着前去帮忙,一咬牙,十四道灵符就这么飞了出去,企图击穿结界,那结界却纹丝未动,十四道符箓,就这么贴在了结界上。

破虚却是突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后背被灼出了十四个窟窿,黑色的煞气里纠缠着红色的烟雾腾腾往外冒了出去。

——那是他的魂魄。

知重女道君立刻意识到结界是与他的魂魄相连的,慌忙收回了手:“破虚!放我出去!你不是马腹的对手!”

破虚被这十四道灵符灼伤了魂魄,原本就破败不堪的身体更加虚弱,以至于躲不开直接冲上来的马腹,被它一爪子直接按倒在了地上,用力之猛,整个胸腔都塌陷了下去。

他吐不出血,一口咳出来的是血红色的魂魄,煞气宛如蟒蛇一般纠缠而上,顺着马腹的那只前爪盘桓而上,逐渐缩紧,勒得它被迫抬起了爪子,他趁机艰难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一挥手,应声又飞出去几十个笑面骷髅,精准地炸在它的眼睛上,马腹吃痛,更凄凉地惨叫了一声,疼得满地打滚,眼眶里流下血来。

他咳一口,就从口中喷出一朵红黑相间的烟雾,扭过头来,半张脸都裹在煞气里,尽力扯动嘴角,让自己笑起来,殊不知,裹挟在黑色雾气之中的脸却更加可怖:“我知道,道君,我知道,我这一身都是低贱的,连心都没有,只剩这一条命,若能为道君牺牲,便是此生幸甚之事。”

知重女道君将灵符捏在手里,却再不敢用,只咬紧了牙,恨得直发颤,他拿魂魄筑下结界,结界破,则他死,因此,她现在不得不被困在这个结界里,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笑面的骷髅炸坏了马腹一只眼,让它更加暴怒起来,压低声怒吠了一声,炸起了浑身的毛,用仅剩的能看清的那只眼盯死几乎连起身都做不到的破虚,再次冲了过去。

破虚仿佛是一只摔坏了的沙漏,他的魂魄,他的煞气,都在以一定的速度飞快流逝,然而他不能退,他还有人要保护。

但他已无力动弹,只好爆发出了一阵煞气,藤蔓一般蔓延过去,死死抓住了马腹,阻止它的前进。

他实在太弱,伤不了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拖住它,久一点,再久一点,哪怕只拖它一步,就要耗尽他的寿命他的魂魄,也无所谓。

然而他现在,连一步也拦不了了。

马腹轻松扯断纤细的煞气,嘶鸣一声,踏步向前,压迫感排山倒海,逼得他身上煞气魂魄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消散,用他的魂魄来筑造的结界也像蛋壳一般逐渐碎裂,裂缝宛如蛛网一般蔓延,“咔咔”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马腹一步一步,越走越近,破虚身形逐渐消散,眼前一片迷糊,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狂妄的背影——

师父,我又快死了。

你还在忘川接我吗?

堇理山。

湛离和子祟正紧紧挨在一起,各怀心思,谁也睡不着,一个因为身侧的人过于亲昵的距离而浑身不舒服,而罪魁祸首,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肆虐自己手掌的伤口,痴迷于疼痛。

忽然,寂寂长夜之中,传来了某种感应,突如其来,惊得子祟一个鲤鱼打挺就直起了身。

湛离被他吓了一跳,慌忙侧过身来:“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伸出手来,腾空用煞气烧灼出一种咒纹,随即轻轻啧了一声,反手又把咒纹熄灭了,随口平静“哦”了一声:“没怎么,就是破虚那小子快死了。”

“快死了?怎么回事?”

他随手一挥,淡淡说道:“看着阵仗,大概是隔壁蔓渠山的马腹下山了吧。”

“什么……!”湛离一惊,想起手无寸铁的满满一镇病患,顿时拧起了长眉。

先是跂踵出山,一路从中边的复州山跑到了西边的崦嵫山,现在流失京城,又跑到了蔓渠山,前几天都没事,结果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蔓渠山的马腹也跑了出来?

这一只两只的,可全都是吃人害人的凶兽!

哪就有这么凑巧的事!

子祟却嗤笑了一声,全然没把马腹和破虚的事放在心上,杀意又开始逐渐翻涌,指尖缭绕起了丝丝缕缕的煞气:“哦……对了,上神心怀苍生,若是担心,何不赶回雁荡镇去?马腹,可是吃人的凶兽呢。”

湛离不语,现在青耕还没请到,瘟疫不除,那些病患……也逃不过一个死字,赶不赶得回去,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破虚不是你的阴兵吗?你不管他?”

“阴兵罢了,死就死,我去地狱里挑一挑,自有更合适的。”

阴兵于他而言,实在不算很重要,更何况还是一个本来就不讨他喜欢的阴兵。

便是一条性命,在他眼里也算不上什么能为之愁苦的东西。

不如说,也没有什么东西对于他来说是重要的。

湛离深知纠缠无用,瞥眼见手里的“两生契”还在隐隐闪光,忽然有计上心头:“子祟,一个交易,做不做?”

“什么交易?”

“你去救破虚和那些百姓,我留下请青耕,只要我赶到时一个人未死,之后,要打要杀,我都奉陪到底。”

“当真?”

湛离面不改色心不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当真。”

子祟张开手,掌心里的两生契在寂寂长夜里流光溢彩,只思索了那么一瞬,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利索道了句“成交”,随即包裹在煞气之中缩地成寸,直往蔓渠山的方向而去。

他松了口气,摊开自己的左手,那流光溢彩的金色符纹如同烟尘一般随风散去,消弭于无形,之后的事……

就之后再说吧。

子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身如迅影驰如疾电,阴兵入阴之时,需以一半魂魄掺入墨,签入阴符,以示忠心,也就是说,破虚还有一半的魂魄在他手里!

他一边急匆匆往蔓渠山的方向赶,一边伸手召出魂灯,深红色的火焰在灯盏里一闪一闪,很好,还没死透。

然而,从火焰的微弱程度来看,离死透也只差一口气了。

想到解开两生契的必要条件,他只好凭空一划,把魂灯里的火焰取了出来,随后将这一半入阴时用作抵押的魂魄给还了回去,幸好这一半魂魄仅仅只是表忠心顺便做抵押用的,还回去也不影响什么。

有了这突然回来的魂魄,破虚骤然恢复了一部分力气,在马腹的血盆大口把他撕碎之前,堪堪往旁边一滚,勉强躲开了。

知重女道君身在结界之内,不敢妄动,那一句“破虚”卡在了喉咙里,生生忍住了。

她恨他,恨他屠杀了无名派,恨他伤害了自己亲如手足的同门,更恨他冠冕堂皇地用一副弥补的态度在自己面前晃悠!

可她恨,不代表她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他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破虚深知自己的煞气根本就伤不了马腹,但既然子祟已经把当初入阴之时抵押的那一半魂魄还了回来,那就代表着……

子祟和湛离两位神君正在回来的路上!

然而一招扑空显然让马腹更加怒不可遏,宛如钢鞭的长尾一扫又惊起一地的灰尘,厉声嘶鸣了一声,嘴里喷出恶臭的热气来,突然暴起,又径直冲了过去。

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黑色的煞气和红色的魂魄之中,一时难以分辨哪一部分是从伤口溢出来的,就连他自己也顾不上,艰难闪身又往旁边一躲,仓皇召出十几个笑面骷髅,带着刺耳的笑声纷纷向它炸去。

这种程度的攻击已经伤不了马腹分毫,它饿了太久,实力削弱了不止一点,连身体都是僵硬的,短暂的交锋却反而使得它越来越灵活,只张嘴一声吼叫,就将所有的骷髅全部湮灭。

然而,笑声尖利的骷髅之后,是正在搭弓上箭的破虚,只见他站不起身,只能单膝跪地,半张脸都裹在煞气里,看不真切,原先那把深紫色的长刀已经转而化成了一把纯黑的弓,而拉满了的弦上搭着的,却是一支深红色的箭。

——那是他的魂魄。

他生生把自己的魂魄从体内抽了出来,凝成了箭矢!

目睹了这一切的知重女道君却一步不能出,只能惊声尖叫:“破虚!你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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