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些其它意外。”周纪明道。

“如果不是你们能处理好的，可以报警。”医生取下手术帽，头发已近半白，“这种事情你们自己来抗也没用，给他身上造成这些击打伤的人下手很狠，脊椎处的伤再重一点有可能下辈子就瘫了，还有颈椎......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周纪明眼中有瞬间的失焦，后又很快恢复正常，只淡淡回了句，“辛苦了。”

“还有，他身边一定要随时有家属陪着，几天之内上厕所是不能自己搞定的。”

“谢谢医生。”

病房里止疼泵的声音时不时在宋奈耳边出现，这声音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人在旁边痛苦地呼吸，有人在用棉签给他的嘴唇润水，病房里只开了小灯，光线不强，他迷迷糊糊眨着眼，闻到了贴得很近的烟草味。

棉签上的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会过于冷，这个人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擦拭一件千年瓷器，动作很小，一滴水从唇边滑落也会立刻被他捕捉到，用棉签迅速接到，再给他细细擦净。

门外有点吵闹，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人多嘴乱，还都挤在病房门口，宋奈从声音判断出是自己酒店里面的人。

一位护士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要他们不要夜里在走廊上悉悉窣窣，会影响到病人休息，外面瞬间安静下来。护士走了进来，放了一瓶什么在旁边桌子上，跟人交待着那是漱口水，醒了可以用那个漱口，还有醒了之后不要急着坐起来，要先叫医生来看看，再把吸氧管取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也平静地回应着。

护士走了，那几个人也离去了，之前一轮的润唇结束了，那人坐在宋奈病床旁静静地看着他。

宋奈这会儿麻醉还没完全过，他看着黑着半张脸的周纪明，想跟他说说话，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想摸摸他的脸，手却没有半点儿力气。

“你现在还不太能发出声音，先睡觉，我在你身边。”

周纪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宋奈醒了，在给他掖被角的时候淡淡说着。

“现在你还有点低烧，需要多捂着，三个小时后烧退了就会好很多，那些人你也不用太担心，局里已经有人去附近搜查了，我知道是跟薛家人有关，就是在想这些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还是说......”

宋奈的指尖轻抵周纪明搭在床沿的手，冰凉的，周纪明连忙反握住他的手往被里推了推，忙侧头看向宋奈。

宋奈看上去平静极了，眼里没有过分激动的情绪起伏，只是在着昏暗里静静瞧着周纪明，他的嘴角比较缓慢地弯起弧度，睫毛轻碰两下下眼睑，像是触到了周纪明心尖。

他在用他仅有的能力在平复着周纪明看似淡定实则思绪有些混乱的心。

那副神情似乎就是在说着，“我没事，你不要慌，该去做什么就去吧，不用担心。”

周纪明笑了，他既为宋奈的体贴而感到心热，又为他还在这个时候为别人想感到不快，“你都不多为自己担心一下吗，身体状况你都不好奇？竟然敢用这样的眼神来催我走。”

宋奈呆了呆。

“还有啊，我被勒令停职一个月，就算你催我走，我也没事儿干，倒不如赖在这里当你的贴身丫鬟，给我付工资就行。”周纪明略带轻佻地调侃。

宋奈抿了抿又有些发干的嘴唇，眼角笑意聚起，算是服了这个苦中作乐的人。

周纪明端起旁边盛着温水的碗，用棉签给宋奈润着唇，他看着自己平时宝贝得不行的人儿被别人打得脸上满是淤青，故意夸张地说，“哼，敢这么欺负我们宋老板，等人捉到了，我也要让他开花！”

李辉耀刚到门口就听到这句话，脚步顿在那里以为自己撞鬼了，不知该进去还是退后，吓得嘴巴张着不敢动。

宋奈睡下了，李辉耀跟周纪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小声交代着。

“事情我跟队长说了，他那边在忙着局长的事情，可能再晚些会让局里的人来了解调查一下情况。”李辉耀小心看着周纪明的反应，“还有，其实......薛才送......也不是说送，就是把人捉着送到了局里，他说是自己手下的人犯了事儿，自己管教不严，所以特意把人压到局里，让咱依法处置。”

“是谁干的也不是他说了算。”周纪明冷哼道。

李辉耀想，也是，病房里躺着的人都没说话，那些人再怎么说也只是参考，无铁证。

“副队，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确实是薛才送过去的那个人，那只能说明他这个大公子当得失败，自己的车都可以随意开，还跟着一众小弟，那他的权力恐怕早就分散了；如果不是......那能开他的车，又可以犯了错被他保护着的人，顺着调查就能查到......不过大企业家能这么配合警方，我倒是头一回见。”

“没准人就是教养好？”李辉耀没头没脑道，“这人千奇百怪，没准这薛才就是个绅士儒雅的有钱人？”

周纪明没回话。

“哦，还有一件事。”李辉耀想起了什么，“冯喆父母来了，DNA检验完毕。”

周纪明看向李辉耀，走廊昏黄灯光下的被周纪明有些犀利的眼神看得后背冒冷汗，“结果怎么样？”

对面病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人传出两声重重的咳嗽，紧接着是笨重地翻身，床被压得嘎吱响，窗外夜风吹进来把门带地掩了掩。

“确认是冯哲。”李辉耀压低着声音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阅~

第60章圣诞番外

上课铃在午休后催命似的响了起来，走廊里的学生都着急忙慌地往教室走，当然这忙乱的人群中绝对会有那么一批人淡定而悠闲——室外值日生。

四五人一小撮拿着扫把，垃圾筐，大摇大摆晃荡在教室后面，悠哉悠哉地去倒垃圾，走在他们最后的个头最高，由于常锻炼的原因体格也很健壮，松垮的校服在他身上穿着丝毫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青春健康气。

那个高个子用小拇指勾着扫把上的绳子，荡着扫把时不时轻扫过地面，心里想着下午第一节数学课，老师大概会在五分钟后开始讲昨天考过的卷子，大概在半小时后会跳到附加题的部分，盘算着晃悠多久合适，正琢磨得起劲儿，走在他前面的稍矮一点的男生倒着走到了他身边，悄咪咪说道。

“哎，知道最近学校附近有个名人出事儿了吗？”

高个子不在意道，“没有。”

“就那个，就那个出阳集团，听说过没，他们家董事长住处离你们家不远啊，你这消息不会这么闭塞吧！”

高个子对着男生屁股拍了一扫把，“这么有钱的人能是住我附近的吗！那是隔了一座天桥之外的富人区好吗！再说了，哥哥我每天忙于学习，两耳不闻八卦事。”

男生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想当警察吗？社会新闻都不关心，没准以后你丫就是要跟这些事情日夜相对的！你丫不赶紧与时俱进，还搁着遗世独立个鬼！”

“诶？你这家伙——”

“你们快点儿！等会儿老师该扣咱分儿了！”前面一个扎着高马尾的漂亮姑娘回头冲着他们喊道。

“去，你快点儿！小班长急了！”高个子男生拍拍矮一点男生的肩膀，“腿短就得跑起来啊！”

“你——！周纪明！你丫是不是嘴贱！”

矮个子男生听完便追着高个子打去了，闹闹腾腾地回了教学楼。

周纪明后面还是去了解了所谓的“名人大事”。

他每天放过回家都会经过出阳集团董事长邓安国所居住的富人区，之后骑着自行车过一个天桥，到了普通住宅区，才回到他的家。

邓安国被抓那天他在放学路上看到了，好多警车都停在路边，不过他不知道那个被铐上手铐带上车的人是邓安国，他只知道那是个有钱人。

那时传言邓安国被抓是因为贪污公司公款，让公司无法进入正常运转，亏损十几亿，几乎濒临破产。

周纪明当时只觉得人一定要奉公守法，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否则真的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那天是圣诞节前夜，周纪明下了晚自习骑着自行车回家，路过距离他所读中学不远的私立小学时，看到紧闭的校门外站着个孤零零的男孩。

那小男孩穿着蓝黑色校服，双手抓着帽子拿在身前，他的身子挺得笔直，即使这夜里寒风嗖嗖的，那小孩子的脖子也是直挺挺，像是身后绑着块笔直的木块似的。

男孩发现了周纪明在看他，兀自低下头，像是害怕被他这样看着。

周纪明觉得奇怪，按理说小学放学应该是三四个小时前的事情了，怎么这么久没人来接这个孩子，学校老师也不管，就让他自己站在外面吗？

17岁的周纪明好奇归好奇，但他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所以他看到小孩低下头之后，遍不再看他，径直蹬着自行车走了。

晚上吃过饭，外面下起了雪，这是这一年第一场雪，但是势头很大，没多一会儿树枝上就积起了薄雪。

周纪明的妈妈收拾着碗筷，她的嘴里在念叨着邓安国的事情，说最可怜的还是他们家孩子，听说才上小学，说那孩子在他爸爸被带走那天自己坐在大门外等，他妈妈怎么叫都不回去，最后是在外面台阶上趴着睡着了，才被妈妈抱进屋子去……

母亲的声音没停下来，周纪明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在校门口孤零零站着的孩子。

“妈？”周纪明突然打断他妈妈。

“嗯？什么？”

“那小孩儿的妈妈，会去接那小孩儿回家吧？”

“会……是会……”他妈妈语速放缓，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但今天听隔壁说……那家的妈妈自杀了……据说还是当着那孩子的面儿……哎………可怜孩子……”

周纪明看着窗外的大雪一点儿没有变小的趋势，“妈？我小学的时候会自己回家吧？”

“可不么，”他妈妈擦着手里的盘子，“你胆子大，脑子也聪明，都随我，所以妈从来不担心你自己回家———诶？不对，你这没头没脑都问什么呢？”

“爸爸还没回来吧？”周同学依然没头没脑地发问。

“嗯……”妈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会儿估计在路上了，咋，你还打算——”

“那我出去接我爸。”周纪明边说边穿着外套，没等妈妈回答就窜出门跨上自行车走了。

天桥上路灯坏了两个，垂死挣扎地还在一闪一闪，周纪明脚下快速蹬着车子，想着下午瞧见的那个小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就放着人家不管真的不够爷们儿，不够英雄，还未来当警察呢，估计保安都够呛。

周纪明心里各种吐槽着自己。

过了天桥，路上的灯就亮许多，加上雪反着光，这路上的东西看得就更加真切。

天冷加上夜深，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偶尔会遇到私家车从外面开回来。周纪明边骑着车，眼睛边看着两边的路，生怕错过了可能在哪个地方会忽略掉的小学生。

可他没有在路上遇到他。

如他所料，那个孩子依然在校门口，不过不再是站着，而是瑟缩地缩在角落里，周纪明找到他的时候，他脑袋顶上都顶起了不小的一坨雪。

“小弟弟，你…不回家吗？”周纪明把车撑在旁边，蹲下身去问男孩。

他一下距离小孩太近，那孩子可能是被冻得太久，反应有些迟钝，等周纪明再想问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警惕地瞪着周纪明，他的眼睛里带着怯懦的敌意。

防范意识还挺强，周纪明想。

“雪下得太大了，告诉哥哥你家住哪儿，哥哥把你送回去好不好，你再这样冻下去会生病的。”周纪明极尽温柔。

男孩手哆嗦着，他看向周纪明眼神似乎立刻能抬起一只手扇他一巴掌，一副高贵不可攀，不与俗人言语的样子，“我……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我是来接我爸的，顺路看到你还在这里，想做个好人为高考积福，你就当帮哥哥个忙呗！”知心型哥哥不行，周纪明就该逗趣型哥哥。

“我-不-认-识-你。“男孩一字一顿地再次强烈拒绝。

周纪明琢磨着这小孩怎么这么倔，是家教太好还是太死板，既然自己说不动，那就联系看看门卫老师，能联系上这小孩家里的谁也行啊。

这么想着，周纪明猛地站了起来，男孩被他吓得身子一抖，差点一屁股坐雪里，他不知道周纪明要做什么，幼小的脑瓜里只剩下“跑”，所以他猛地站起来推了周纪明的腿，之后便拼命跑着。

可是他腿僵了，所以没跑两步就趴下了。

周纪明赶紧追上去把他从雪里捞起来，男孩用手没力得掰着周纪明手指，周纪明无奈，他也烦自己的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怀里的男孩掰不开他的手指，急得“哇”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嚷着“爸妈”，还没等周纪明手足无措地开始安慰，他的身后一辆车子缓缓驶来。

车灯直接照着周纪明，刺得他眼睛睁不开，车里下来个人，那人西装革履，粗鲁地从周纪明手里抢过男孩，语气有些生硬地柔和。

“少爷，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

男孩只是一直哭，一个字儿也没能说出来。

周纪明想着应该是他家里人，自己怕不是被误会了，想着开口解释，还没张嘴，就被恶狠狠瞪了一眼，之后那人带着男孩坐上车就走了。

在那之后；周纪明再也没有在附近看到过那个男孩子。

不过那双倔强，高傲又带着害怕的眼神，他倒是记了很多很多年。

————

宋奈被树枝落地的声音惊醒了，窗外大雪压城而落，心脏极速跳动着，他缓和着自己的呼吸，不想吵到身旁睡着的人。

这是他和周纪明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也是第三个一起过的平安夜。

晚上周纪明特意没有在公安局值班，赶回来和宋奈过二人世界，东西没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醉了以后的宋奈格外放得开，勾得周纪明愣是没放过他，直到宋奈带着哭腔让他放过，警察先生这才从滚烫中退出来，绕过了他。

此时房间里依然漫着甜腻的味道，宋奈直觉腰酸。

搂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宋奈贴上周纪明胸膛，听到和自己频率一样的心跳，他的嘴角轻扬，抬起头在爱人唇角一吻，他轻声说。

“圣诞快乐，纪明。”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想写纯糖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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