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朱梃跟宋奈关系很好，但是日记这件事情也没让宋奈知道，她写的内容宋奈就更不清楚了。

但是如果周纪明可以从日记里了解到很多福利院犯罪的事情，就说明日记里提到了不少相关的事情，而且从周纪明的语气和眼神中可以感觉到，里面也有关于自己的内容。

“她的……骨骸还在吗？”宋奈缓缓接过朱梃的日记本，“还……在吗？”他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

“在。”周纪明注视着宋奈，“火化的时候我告诉你，你一定有不少话想跟她说。”

“嗯。”宋奈低着头，闷声答道。

两人都没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关于宋奈的事情，看来他自己现在并不想提起，周纪明左手屈肘，搭在椅子靠背上，换了种较轻松的语气问，“这帮孩子怎么办？有安置的方法吗？”

宋奈下意识抚着日记本的纸角，语气轻吐，“有其他福利院打电话来联系过了，应该近期会有人来分别领走他们。”宋奈语气更轻了些，“我总是不能够一直看着他们的。”

“嗯。”周纪明果断答道，“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毕竟孩子们数量还是有些多，需要一个更加长期稳定的生长环境，你这里现在不是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嗯。”宋奈没有反驳。

两人许久未见了，双方都能发觉对方疲惫的面容，尤其是宋奈，这会儿说话的时候声音中都带着点沙哑。

“这些天……有好好睡过觉吗？”周纪明问。

宋奈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突然动了动，往床上又坐了坐，之后微微点头。

“还是要谢谢你，在那种时候可以提前预想到这些孩子们的去处，还把一切都安排地那么周到，为我们办案了免了后顾之忧，辛苦你了。”

宋奈静静地听着周纪明说话，身体逐渐涌出强烈的疲倦感，耳边的声音完全进不了大脑，只能在耳旁过一下就消失掉了。

宋奈这些日子平均每天也就睡觉两个小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十分钟洗澡，剩下一个多小时草草睡着，之后又因为一些事务被匆忙叫醒，他很久没睡好觉了，精神也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他太累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周纪明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睡衣也被换了的……

宋奈恍惚中眨着眼睛，他脑海里还在缓冲自己怎么会在床上，明明一直在跟周纪明谈话的，怎么会睡着了，衣服换了，身上也没有出汗的粘腻感……等等……等等！

睡衣……睡衣……睡衣？！

宋奈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天已经全黑，窗户是关着的，周纪明给他开了冷气，把温度调得适中。

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了！

宋奈两下爬下床，拿起书桌上的手机，他想确认一件事情，果然，解锁后看到了一封未读邮件，是周纪明发的。

他说什么？他会说什么？！

宋奈呼吸都要停下来了，他手指颤抖地点开短信：

见你太累，没叫醒你，好好休息，火化那天我会联系你，好梦。

没有提，一个字儿都没有提，为什么？没发现吗！

周纪明没发现自己压在薄被下面的，不想让他看到的，此刻又穿在自己身上的睡衣，是从周纪明家穿走的那一套家居服吗！

第40章秘密

两天后，周纪明给宋奈打了个电话，叫他去看朱梃最后一眼，她要被送去火化了。

周纪明一如往常地跟他打招呼，没有半点异常，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注意到睡衣的事情，宋奈自在了不少。

“等会儿你可以送朱梃去火化，后续安葬的事情，我想，你也许会希望亲自去办理这些事。”周纪明带着宋奈往赵木年处去。

“嗯。”宋奈跟着周纪明的步伐，他的心由于即将要看到朱梃的骨骸而变得怯懦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那样冰冷的朱梃。

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宋奈利用短暂休息的时间翻看了朱梃的日记，许多他快要忘掉的事情又通通想了起来，好的坏的，曾经短暂开心的或者肮脏的，他都记起来了。

宋奈的记忆就像那本日记一样，跟着朱梃埋在黑暗处许久，未得窥见天光。但是朱梃带着它们回来了，清楚地再一次提醒着自己，朱梃当年是因为要引开那些人，所以才没能逃出来的。而宋奈也正是因为当时发现有人要逃跑时捉住了朱梃，那些人就没有再怀疑有第二个人逃跑，因此宋奈才能在当晚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跑出那片林子，获得片刻自由。

她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宋奈已经在心里无数次地这样告诉自己。

“到了。”周纪明的声音把宋奈暂时从无限自责中拉扯了出来。

“赵主任呢？”周纪明跟值班的小姑娘打招呼。

小姑娘羞怯地颔首，“在……在接新案子……”

“新案子？”周纪明一听，步子就迈不动了，“什么新案子？”

小姑娘摇摇头，耳根泛红，小声道，“才运过来的，还不清楚。”

“嗯……”周纪明垂眼盯着小姑娘紧张交缠的手指，“那等会儿我自己去找他问问，多谢。”

“嗯……嗯……好，不客气……”小姑娘脖子也跟着泛起了红。

周纪明转身叫宋奈走的时候刻意留神观察了他的神情，宋奈蹙着眉，眼眸里含着压抑和忧伤。

宋奈机械似的周纪明一走，他就立刻跟上，脑海里似乎没有很多空隙去思考其他事情，只能下意识地跟着一个他信任的人走。

二人从正门进入后右拐，走楼梯上了三楼，朱梃的骨骸就在拐角处第二个房间，房门紧闭，透过门上的小窗，可以看到房内的灯是开着的。

周纪明敲了门，无人应答，随后他就轻转门把手，把门推开了。

房间里冷气开得有些大，正中间铁床上盖着张蓝布，左边这头突起一处，宋奈打开推测出骨骸的摆放位置。

周纪明走到铁床边，拿起旁边放着的一张记录单子，上面写着死者姓名。

“是这个没错了。”周纪明把单子放下，他往后面站了站，给宋奈留出来不少空间，“需不需要我出去？”

“谢谢。”宋奈点点头，“麻烦了。”

周纪明睨了宋奈片刻，他似是提着气，声音依然很轻柔，“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好。”

周纪明站在外面，背靠着墙，两腿交叉叠在一起，双手抄在胸前，看起来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但是他的耳朵一直试图想听一听墙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在说什么，虽然什么都没听到。

或者说，宋奈本身就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

宋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了，他的眼眶有些红，说话的时候带着有些浓重的鼻音，浅蓝色牛仔外套的袖子上也沾了不少水渍，尽管他把袖子挽了一点，想遮一遮。

“你要在这里等一等，运送她去火葬的人还在路上。”周纪明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只是平静地在跟他交代之后的事。

不知道宋奈是怕自己发声音会暴露哭腔，还是太累了不想说话，他只是用点头回应了周纪明，直到周纪明有事离开，他也没有跟他再说过一句话。

———

一周后。

“1936”中的孩子陆续被市里各个福利院接走，现在还剩下的孩子大概还有三百多名。

宋奈在一天清晨交待好一切之后，带着简易的行李，怀里捧着一个被包裹很好的罐子出发了。

宋奈前脚刚走没多久，周纪明就来了，结果被告知宋老板出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周纪明不知道心里从哪儿冒出来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哼着气拨通了宋奈的电话。

电话第一次无人接听，第二次响了很久才有人听电话，电话那头很嘈杂，闹哄哄的。

“什么事？”宋奈语气平静地像一片湖。

“出远门了吗？”周纪明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嗯。”

“去哪儿了？”

宋奈那边半天没回音，但是电话没挂。

“宋奈？”周纪明唤了一声。

“太吵了，我听不到你说什么，先挂了，你给我发短信吧。”

宋奈自己说着就把电话挂了，周纪明独自听着听筒传来的“嘟嘟”声愣了愣神。

这臭小子！

周纪明几乎是瞬间打开短信界面开始飞速敲键盘。

“咻～”一封短信传到了宋奈手机上，宋奈指间一划，打开短信。

“我问你去哪儿了。”

宋奈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半天，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复，还没等他想通，一封短信又发过来了。

“盯着屏幕在想怎么回复我？”

宋奈心口发紧，他刚打了个“我”字，又一封短信过来了。

“我要打电话了。”

宋奈还没打完字，立刻摁了“发送”，把仅有的“我”字发了过去。

“你？”周纪明迅速回复。

“去巴尔图。”

“去多久？”

“不知道。”

“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有什么事吗？”

“嗯，有事找你谈。”

“可以现在跟我谈。”

“隔着手机说不清楚。”

“是……关于什么的？”

宋奈这封短信发过去后，轮到他急了，周纪明突然没有秒回，手机这边的人开始疯狂猜测，一切好的不好的他都猜，是不是出事儿了？被车撞了？又出案子了？好事还是坏事？是关于自己的还是关于朱梃的，亦或是关于福利院的？

“咻～”周纪明回复了。

不过只有两个字——“秘密。”

———

巴尔图是草原的名字，从澧市出发坐火车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周纪明给宋奈打电话的时候，火车刚刚开走没多久，车里都是折腾行李的声音，所以格外嘈杂。

宋奈是带着朱梃的骨灰一起去的，他想了却朱梃生前的心愿，还她自由。

到达巴尔图车站后，还要坐四个小时大巴车才能到草原，宋奈到达草原的时候已经夜里九点了，他找了间旅馆住下。

刚洗了个澡躺到床上，手机就响了。

宋奈拿起手机一看，又是周纪明，怎么比自己酒店工作人员联系地都勤，一路上这都打了快十个电话了，每次都听不清声音，怎么还要打！

宋奈本来想干脆不接，直接关机得了，但心里又有些舍不得。

神经病！

宋奈骂自己。

“周警官，你都不休息的吗？”宋奈接通了电话。

“到了吗？”

这会儿四下安静，宋奈终于可以听清周纪明的声音了，隔着听筒都能觉察出来他的疲惫，宋奈到嘴边的挤兑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他有些乖巧地应道，“嗯，到了。”

“到了——啊——呵——就好——”周纪明说话间打了个打呵欠。

感染力过于强大，宋奈也跟着悄声打了呵欠。

“困了就休息。”宋奈说。

“还好，身体困了但是脑子还很兴奋。”

“出新案子了？”

周纪明一般再困，他的声音里都不会有太多疲惫的感觉，但是现在他的嗓音里都带着沙哑，像是说了很久的话，像是很久没喝过水，像是很久没吃上饭。

一般只有在查案，周纪明拼命工作的时候才会这样。

“嗯。”周纪明自然地回答道，“就是上次我来你来赵主任这儿，他当时在验尸，就是那个案子。”

“嗯。”宋奈轻生应道，没有多问。

“你怎么不问问细节？”周纪明问。

“我不好奇。”

宋奈又一次口是心非，他难于启齿告诉周纪明，是自己不希望他再耗费力气给自己讲案子，不希望他再给自己打电话看自己是不是一路平安，不希望他再毫无遮掩地为自己着想。

周纪明连呼吸声都没了，他可能对自己的冷漠有些生气。

“宋奈。”周纪明认真且严肃地叫着他的名字。

果然，生气了。

“我迟早要把你这个心口不一的毛病改了！”

屋里有些冷，巴尔图即使是夏日的夜晚温度也是奇低的，宋奈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竟然从周纪明的这句半凶不凶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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