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子说道,“如今九州有难,山上还有诸多要事需要打理,我跟孟师弟一起走。”
孟平生又问道,“师尊他还不出关吗?”
话落,连叶华阴也目光殷切地看他。
虽然她下山多年,但师父的恩情不曾忘,自然十分关心。
阿璃没有插话,她没有忘记师父说过,师祖已经死了,以毕生精力造出了息壤法宝,如今洞里只剩一缕魂魄,静待九州重归安宁的那一日。
无忧子说道,“师父已临近登仙,因身法受控,不便外出,所以让我全权掌管门派事务。”
“诶?”孟平生回过神来,“那师父是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师兄?”
要知道渡劫升仙是大劫,成便是仙,不成便会被雷劈得灰飞烟灭,无论成功与否,都无法再任掌门重责。
换句话说,一旦让身法进入到渡劫的准备中,就已经自动宣告放弃一切凡尘事务了。
那无忧子自然就成了掌门。
无忧子笑了笑,“等师尊亲传口信吧。”
阿璃微微抬眼看了看自家师父,师父是什么脾气她最清楚不过。
虽然他将降魔一事说得轻松,但恐怕师父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吧,否则怎么会不愿认了这个掌门。
师祖已死,若师父再死,那不仅仅是问月门折损了两任掌门那样简单,对以问月门为核心的降魔大军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无忧子真人死了和问月门的新任掌门死了,对众人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阿璃明白师父的担忧,只是想到师父已经抱了必死一战的决心,还是很难过。
无忧子又看向阿璃,“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师父回问月门?”
“回去?”
阿璃的眼神微颤,这次回去,就是光明正大地回去了,而不用像上次那样,遮遮掩掩,不敢说出下山的实情。
可是她要是回去了,母亲怎么办?
她放不下她。
“我……我想留下来。”阿璃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轻,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留下来。”
几个长辈没有说话了,倒是不听一直在看着她。
——阿璃也想回去。
他都听出来了。
无忧子和孟平生准备这两日就回问月门,只等公孙克将他们所需的灵阵备好,就可以随时动身了。
阿璃从屋里出来,就去了母亲房里。
她还特地在院子里折了一枝腊梅,插在母亲房里的花瓶上。
白瓷花瓶静静放在窗前小榻的桌上,迎着外面廊道的暖黄灯火,白色花瓣上也似镀了一层柔柔火光,屋里也似乎不清冷了。
阿璃走到床边,看着仍在安睡的母亲,轻声,“娘,我又陪你说话了。”
她将母亲额前的一缕发拨下,似乎是没有被魔气入体了,她发现母亲的脸色好了许多。
阿璃又替她拢了拢被子,说了半晌的话,今日的事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便轻轻哼起歌来。
是刻在她记忆里的曲子,当年母亲给她哼的。
阿璃哼着曲子,忽然沉睡的人动了动。
她一顿,试着哼歌,母亲的眼皮果然在动。
“娘?”阿璃忙低声唤她,都怕声音太大吓着要从梦里醒来的她。
诸葛明月微微动着眼皮,似乎是听见女儿在叫自己,慢慢睁开了眼,已看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
“璃儿……”诸葛明月想抬手摸她的脸,可手却没有力气。
阿璃察觉到她的动作,握了她的手用脸贴着,“娘,你终于醒了。”
像是确定了这不是梦境,诸葛明月没有用力挣扎起身,这种场景她在梦里见过太多太多次了,可每次手还没有伸出去,她的女儿就远去了,消失在她的面前。
如今看来是真的。
她从灵阵出来的事她都还记得。
阿璃见她只是怔怔看着自己,对她一笑,“以后我都能陪着娘亲了,没有人能再将我们分开。”
诸葛明月也是一笑,眼里淌下泪来。
阿璃忍住泪,替她擦去泪痕。
“是真的……”诸葛明月止不住落泪,“我的璃儿回来了……”
阿璃再也忍不住,伏在她的身上啜泣,“我回家了,娘,我回家了……以后再也不走了,永远都不走了。”
诸葛明月轻抚着她的头发,也与她一起哭泣,这一天她等的太久了。
她对女儿的亏欠也太多太多。
女儿终于回来了。
回到了她的身边。
母女两人的哭声都在极力压制,但门外的人还是听见了。
公孙克站在门外许久都没有进去。
团团本来兴致冲冲过来,但到了门外就听见母亲和姐姐的哭声,连他的鼻头都酸了。他牵着父亲的手抬头说道,“娘亲和阿姐哭得好伤心啊。”
公孙克低头看他,轻声说道,“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为什么她们不是伤心,是开心。”
开心还哭成这样?团团拧紧眉头,越听越难过。
直到里面哭声渐停,公孙克才道,“走吧,我们进去。”
他们一家人,今日才是真正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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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克很快就将问月门所需的阵法准备好了,速度快得让想多看阿璃几眼的孟平生都忍不住暗暗跟自家师兄吐槽,“我怀疑公孙谷主是怕我们把阿璃带走,暗示我们快些走吧。”
无忧子笑道,“师弟难道就没这么想过?”
“……有是有,但阿璃当然更愿意留在亲人身边吧。”孟平生的心里有点酸,想到过往自己追捕阿璃的事,心里就更不舒服了,“我还没好好补偿那丫头呢。”
“补偿?那简单啊,听说你四师姐的见面礼是一百年修为,你就打个半折,五十年吧。”
对修真者而言夺人修为犹如谋财害命啊,孟平生差点没骂人,“她好歹是阿璃的祖母,我算个什么。”
无忧子叹道,“看看,道歉毫无诚意。”他又道,“不过你这是分丨身,修为差远了。”
“所以连每年来两回的孔雀谷都找不到了。”孟平生叹道,“早点回去也好,炼剑山庄那边也要去帮帮忙。”
“嗯。”
无忧子回头看阿璃,阿璃正被团团拉着左晃右逛,姐弟两人看着分外轻松开心。
他看着也不由笑了笑,又问道,“不听,你是跟我去问月门,还是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阿璃现在还很危险。”不听说道,“你给我的书我都会好好看的,公孙谷主也答应我说谷里的灵阵随意闯。”
孟平生咋舌,“公孙谷主好大方,以你的破坏能力,一天要几十万两来赔吧。”
无忧子“欸”了一声,“几十万两培养个厉害的未来女婿有何不可?”
孟平生忽然想明白了,“罢了,反正你有钱。”
厉家三少主能没有钱吗?厉不鸣可是一心要认回这个弟弟的。
不听说道,“我没钱,都是阿璃在养我。”
“……”这话说得这样理所当然没问题?
无忧子哑然失笑,朝后面喊道,“阿璃——”
阿璃蹦了步子过去,见已经到了谷口,知道他们就要走了,心里不由失落,可仍是笑道,“师父师叔慢走。”
孟平生说道,“我们还没走呢,没礼貌,有了家就不要问月门了?”
“才没有。”阿璃朝他吐舌头,“师叔再见师叔再见师叔再见!”
孟平生立刻被气成了河豚,“大师兄你管不管你徒弟!”
无忧子想了想,“师弟再见。”
“……”——被气死了。
送他们到了大门口,无忧子就道,“你别出来了,免得夜幽冥那个疯子又来捉你,如今孔雀谷三番两次被魔入侵,才刚隐藏好,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是,师父。”阿璃又道,“可是那件事怎么办?”
孟平生竖起了耳朵,“什么‘那件事’?”
无忧子知道她指的是对付夜幽冥一事,说道,“不急,你先将它们融入你身体里,保证任何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取不走,再进行下一步。”
“是,徒儿知道了。”
孟平生看着他们师徒俩对着暗号,自己却一句都听不懂,颇不开心。
早知道他也只收一个弟子当儿子女儿来宠,如今弟子不少,可就没有一个能像他们这样的。
无忧子人已往外走,回头一看,阿璃还要跟,温声,“回去吧。”
阿璃停住步子,轻轻点了点头,“师父师叔保重。”
无忧子笑了笑,身影隐没在了灵阵之外,身形一动,消失在了谷里。
本就荒芜的孔雀谷外,似乎更加荒芜了。
阿璃在门里站了很久很久,不舍得师父,不舍得问月门。
魔族横行,这一别,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像今日这样好好说话了。
不听握住她的手说道,“走吧,阿璃。”
阿璃收回思绪,点头,“嗯。”
只是暂时别离,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么难过。
寒冬终会过去,春回大地的。
第九十七章无处为家
厉不鸣从沧澜阁出来之后,就想折回孔雀谷,也只有那里才能让他安心一些。
但是他发现自己找不到孔雀谷了。
仿佛是又重新挪了一个地方。
他在附近找了两日,都没有察觉到它的一点气息,他也试着“敲门找人”,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无由来地觉得沮丧。
自己一夜之间没有了家,连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厉不鸣站在山巅的巨石之上,看着翠绿的九州大地,广袤无垠,让人心生敬畏。
只是天地之大,无以为家。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离家出走,爹娘会来劝自己回去,然后跟他说会与魔断绝往来,回归正道。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双亲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他们宁可不要他这个儿子,也要继续为魔效力。
爹娘是被魔噬心了吗?
并没有。
可为何爹娘却宁可选择魔,也不选他?
厉不鸣在岩石上站了很久,莫名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因为街上总能看见带着孩子出来玩的父母,看见他们,他会想起自己的爹娘。
他不恨他们,但他怪他们不明事理,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想着,又叹气。
已不知叹了多少回。
眼见黄昏已至,夜色将深,他席地而坐,打算就在这山上露天地睡一晚,就当是赏赏星辰了。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缓缓从石头下面飞起,在昏黄的霞光映照下,像个土地公。
厉不鸣微微一顿,心下已冒了欢喜,但还是假装不在意,淡声,“做什么?”
宋管家毕恭毕敬说道,“有点担心少爷您,来看看。”
“……就这样?”只是你要来,不是我爹娘让你来的?
宋管家答道,“是,看见少爷没事老奴就放心了。”
说罢就打算走,厉不鸣一顿,“站住”只说了一半,宋管家就真的消失了。
转眼不见踪影。
厉不鸣:“……”
他欲言又止,竟是一瞬间想骂人。
谁要你来看,你八百年不记得我我也不要你来看。
他心觉不痛快,躺在石头上生起了闷气。
已经移行回沧澜阁的宋管家进了大门,飞去楼台。
厉天九和鹤夫人已在那里等了,见了他便问道,“鸣儿他如何了?”
宋管家说道,“少爷以天为被,以石为床。”
鹤夫人愣了愣,“意思是睡在野外?”
“正是。”
鹤夫人急了,“鸣儿的身体才好没多久,怎能这样瞎折腾。他自小身边就不少于二十人伺候,在外面都快五天了,吃也吃不好吧,外头那些食物哪是人能吃的。还睡在外头?以天为被?”
她越说越急越伤心。
她看向丈夫,说道,“我去劝鸣儿回家吧。”
厉天九摇摇头,“鸣儿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我们一日不与魔脱离关系,他一日不会原谅我们,更不愿回来。”
“和魔脱离关系……”鹤夫人自嘲笑道,“鸣儿总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宋管家低头说道,“以少爷的反应来看,阁主和夫人若继续与魔结盟,恐怕是一世都不会回来。如今两军还未交战,尚有挽回的余地,可一旦开战,沧澜阁就无法回头,少爷怕是……永世不会原谅阁主和夫人。”
厉天九眸光一冷,抬手就将他扇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管家重重摔落在地,几乎滑到楼台边缘。他很快就站了起来,躬着身体说道,“老奴只是说了作为下人该说的话,少爷的脾气,绝非是可以劝服的。”
鹤夫人厉声,“你知不知道跟魔断绝关系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老奴知道,但是……”宋管家抬头看着两人,“如果夜幽冥知道少爷宁死也不愿臣服他,一旦魔族占领了九州,只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少爷。”
厉天九和鹤夫人皆是一愣。
“更何况,即便夜幽冥放过少爷,但是少爷不愿臣服,也终究是……一死。”
这话直直扎进了夫妻二人的心头,扎得鲜血直流。
鹤夫人惨白着脸喃喃道,“不会的……鸣儿他怎会不怕死,他会听命魔君的。”
“不会的。”宋管家字字道,“少爷从小历经的生死让他早就不惧生死了,若怕,也不会明知魔君复活,还执拗地不愿与他们为伍,宁可舍弃少主身份,舍弃一切,露宿街头。阁主,夫人,少爷决意赴死的心你们还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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