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很欧气。”
“什么叫欧气?”
“就是很幸运,避开所有的天灾人祸,总是可以化险为夷。”
“噢……”
他们在游乐园里弯弯绕绕,找着排队少的项目。其实排队也没什么,李牧泽很喜欢和沈听眠一起无聊,沈听眠坐在栏杆上,他就站在他旁边仰着头和他搭话。偶尔沈听眠累了,就趴下来抱着他的脖子,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喃喃说着:“我好讨厌排队。”
李牧泽擦了擦他脖子上温热的汗水,哄着:“乖,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如此自然,让不少人都感到惊讶,这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似乎毫不介意他们的影响。其中有人忍不住偷偷拿手机拍他们,李牧泽注意到了,对着他们抬了下手,摇摇头。
他们那天玩的最后一个项目,是跳楼机。
工作人员给他们俩检查好安全带,他离去的时候,沈听眠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李牧泽。
沈听眠的手,很凉,还有些黏稠,手掌内都是薄薄的汗。
李牧泽向上翻着白眼,在吹自己乱掉的头发:“害怕啊,过山车那么刺激你都不怕。”
沈听眠没有回答他,他和李牧泽十指相扣,手心里微微使着力道,李牧泽很喜欢他需要自己的感觉,就忍不住逗他:“不牵手行不行。”
沈听眠摇摇头,又握得进了些,小声说:“不行。”
他微微笑着,看上去很开心。
李牧泽心里痒痒,还在逗他:“可是我不想牵。”
“牵吧,”沈听眠抿住嘴唇,眼神很乖,“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他们慢慢抬起来,一点点,到达最高点,李牧泽光是往下看一眼就脚底发虚,却感觉很兴奋,他紧紧回握着沈听眠的手,跟他说:“不怕,眠眠,咱们一起掉下去。”
掉下去是一瞬间的事情,李牧泽不受控制,在从高空的坠落过程中,他们的手被迫挣开了。
往学校走的时候,他们兴致都很高。
李牧泽买了很多吃的,他蹦蹦跳跳走几步,就歪着脑袋去碰沈听眠,故意叫他:“眠眠。”
“牧泽,”沈听眠问他,腮帮子鼓鼓的,他今天食欲很好,吃了很多,“你喜欢星星吗?”
“啊,还行。”李牧泽察言观色,觉得这或许是一种浪漫,便很快又体贴地说,“很喜欢。”
沈听眠点点头,又说:“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玩。”
“干嘛这么客气,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经常带你出来玩。”
“我喜欢,”沈听眠规规矩矩表达着喜欢,对他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什么都舍得给我。”
“对啊,”李牧泽答应了声,心脏酸胀起来,又去拉他的手,“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对你好的,你,你那么好。”
沈听眠笑了起来,看向他,像个小男孩:“那也是你对我最好。”
李牧泽今天幸福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真实感觉到自己给沈听眠带去了快乐,兴奋的不着边际:“那是我应该的嘛。”
沈听眠对着他温柔地笑:“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李牧泽的头上下点着,像极了拨浪鼓:“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李牧泽挠了下鼻头,“这个。”
“你慢慢想,”沈听眠微笑着说,“说出来有奖励。”
李牧泽其实记不清了,但有心哄他高兴,就告诉他:“好早之前了,就第一节课自我介绍,每个人都上去说以后想做什么……”
“噢,”沈听眠认真地点头,似乎李牧泽说什么他都信,“我说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李牧泽笑起来,敲了下他的脑袋,“你那时候还挺活宝的,说你以后就想当个普通人,有个稳定的工作,每天下班都可以喝点酒。”
沈听眠并没有想起来,他眼前晃过斑斑点点的黑色:“好像是有这回事。”
“对啊,你知道别人都说想当大老板啊,当飞行员啊。”李牧泽去拉他的手,“你呀,就你说的最接地气!”
李牧泽和沈听眠过去接触过的所有善良的人一样,他们会记住他的难处,在他表现正常的时候,又会忘记这件事。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一个人的身体表面没有展现出伤痕的时候,他们总会习惯性认为一切都好。
但他们给予他善意和频率较高的关怀,他们尽力了。
就像沈听眠也尽力尝试去做一个普通人一样。
“你说要给我什么?”
沈听眠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给李牧泽:“送你。”
是手绢,打开了,里面是很旧的钱。李牧泽笑了:“你给我钱干嘛,不说好了我请客吗。”
“这是我姥姥给我的,不是钱,是护身符。”
“是吗,”李牧泽傻笑两声,收好了,“给我了就不许要回去了啊。”
“嗯,不要。不过你说的那些学校,我可能上不了。”沈听眠忽然跟他说,“要是不能一起走一条路,你会恨我吗?”
那些学校对现在的沈听眠来说确实太难了,李牧泽想了想,荡起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说:“不会啊,上不了就上不了……不过也不一定嘛!但是你要是上不了,我也没关系的。”
他笑着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行,一起努力。”
像在做梦,沈听眠跟他说:“那你也要很努力,你会努力,对不对,答应我,不能放弃。”
我当然不会放弃你。
李牧泽说:“嗯,我会很努力,永远不放弃。”
沈听眠伸出手来去牵他,眼里含着夏天。
他们偷溜回学校,已经是晚上了。
沈听眠要去厕所,李牧泽把他送到门口,那依依不舍的样子让沈听眠似笑非笑:“你要不要干脆跟我一起去。”
李牧泽又闹了个红脸,连连摆手:“好好好,你去吧,不烦你。”
沈听眠要进去了,李牧泽跟他说:“待会儿见啊,同桌。”
“嗯,”沈听眠回头看了他一眼,“快去吧。”
李牧泽仍有些不舍,他意犹未尽地扭头看了眼沈听眠的背影,看着他校服后面那可爱的蜡笔小新贴画,正在微暗的地方亮晶晶发着光,他觉得沈听眠是如此稚气而可爱,那是他的宝贝,是他天真又可爱的小宝贝。
李牧泽忍不住乐起来,他偷偷笑着,蹦跳着往教室走。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从后门回到教室,班里的同学都抬起头看他,他很嘚瑟地坐下来,屁股刚着座位,就看到老班从前门走了进来。
老班背着手,阴沉着脸看他:“回来了?”
完了,李牧泽第一反应是沈听眠得被这阵势吓死。
果然,老班直接问他:“沈听眠呢?”
李牧泽刚要回答,只是这时,某个男生的叫声仿佛催化剂,然后教室就溶解式的炸开了。
——“有人跳楼啦!”
靠窗的人火速站了起来,后面围上了几个同学,大家纷纷仰长脖子去看这场热闹。
老班反应很快,喊道:“都坐回去!”
李牧泽离窗户很近,被后面贴过来的同学摁到了窗前,他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下面有人跑过去,打开手机的光在照,依稀可以看到下面有个穿着校服的人躺着,就好像在睡觉。
不过那个人的身体在不自然地抽搐,身体歪歪扭扭,地下都是黑红色的液体,混着白色的什么东西黏稠地交缠在一起。
孟园园叫了声,连忙扭过头:“妈呀!”
“我去,”刘超扒着窗户,一怔一怔地说,“我去,我去……”
张甜好奇地看过来几眼:“真的有人跳楼了?”
“真的,而且……”
那个人身上好像亮晶晶的,在闪光。
有同学在叫:“那是什么,好亮啊。”
另一个回答:“好像是贴画吧……”
就在那一瞬间。
夏日戛然而止,星星不再亲吻人间,宇宙万物的运作停滞了。
“啊!”
李牧泽突然疯了似的扒开同学往外跑,怪叫着冲了出去。班主任跟着走了两步,在走廊里大喊:“李牧泽,你去干什么!”
班里的同学又有一部分被李牧泽吸引了目光,他们忍不住扭头看去。孟园园捂着胸口,愣愣地说:“他,他叫什么啊?”
刘超一身冷汗,他叫道:“坏了!”
李牧泽往每个楼层的厕所里跑,在那里大喊大叫:
“沈听眠——”
“沈听眠——”
他叫了好多好多声,厕所里的镜子映出他种种狼狈的模样。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他踹开隔间的门,什么也看不见。
他把教学楼里的每个厕所都跑了个遍,几个教室的人打开后门,像看疯子似的看他。
他瘫坐在六楼的窗口,看着那里站着几个人,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挤碎了荒唐的声音问他们:“跳了吗?他跳了吗?”
没有人知道他问的是谁,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拿着一个书包和几张纸对他说:“啊……是有人跳下去了。”
那个男生被李牧泽的样子吓到了,声音都在飘:“这儿有遗书,还有病历本,好像是个抑郁症患者……”
李牧泽直接跪在了地上。
周围几个男生想扶他起来,他好似喝醉了不省人事的酒鬼,东摇西晃。
这时他浑浑噩噩地,看见一个人朝他走来,好像是沈听眠,他甚至听到沈听眠惊讶地笑着问他:“你怎么了?”
但他挣扎着竭力看清楚了,那人却是刘超。
刘超找到他,要把瘫软在地上的他扶起来,他嘴里说着什么,李牧泽一个字也听不见,他的身体软绵绵的,黏在了地板上,几分钟前,这里站着他最爱的人。
然后那个人从六楼跳了下去。
他那时如果清醒,或许应该穿越回去,不是去救沈听眠,而是抓着他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你要我如何承接以后的快乐?你要我怎么再去相信别人给我的好?我做错了什么啊!我又有什么错——
但李牧泽即使清醒也不会这么问,世界四分五裂,每个人都在被伤害,他们都流血了,没有谁应该被指责,他同样,同样不知道该去埋怨谁,不知道该去怪罪谁,该怎么办,该如何做,没有谁告诉他。
他踉跄着往下走,刘超大力扯拽着他,对他吼:“别去了!”
“你会吐的,”他的声音挤碎了砸到李牧泽的耳朵里,“这辈子你都忘不掉这个画面,别去了,去了也没有用!”
李牧泽完全脱了力,他再次瘫坐在地上。
他不敢想象那会有多疼,从那么高的楼层坠下去,这不是游乐场里的跳楼机,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也没有人陪着他握着他的手,他真的跳下去了,用脆弱的血肉之躯撞击坚硬的大地。那是他的眠眠,是他那么那么舍不得的眠眠,是掉一颗眼泪他都要心疼不已的眠眠,他自己一个人跳了下去,他跳楼了,他不想活了。
他可能已经死了。
李牧泽颤抖着抓住刘超的手,断断续续叫出来:“打电话,快点,救护车,救护车……”
刘超在点头,努力让他看见似的,不断重复:“有人打了!老师在下面已经打了!”
“救护车,救护车……”李牧泽好似只会这一个词,他喘不上气,抽噎着叫道,“救他,刘超,救他啊!”
除此之外,李牧泽没有任何办法,他不是神明,也不是超级英雄,没有神力,更不会仙法,他不能穿梭到过去拦住沈听眠,也不能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沈听眠拼凑在一起。在这一刻,他就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当发觉喜欢的人可能死掉了的时候,他只能坐在地上哭,而这种哭泣显得尤为可怕,就好像一切真的已经没有了余地,沈听眠真的已经死去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意识到抑郁症到底有多严重。又好像,这世上从来只有这种方式能让人们明白抑郁症究竟可以有多么严重。
第29章1
夏天的夜晚是燥热的。
这时小超市没有什么客人,郑文英搬着小板凳坐到门口,挨着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她们拿着乡下用的大扇子,侧着头去碎言碎语聊家长里短。
“真热呀,安个空调吧。”
杂货铺的老板娘姓赵,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汗,皱着脸说。
“那多贵,”郑文英笑着说,她不比年轻时那样爱美了,即使底子好,平时也舍不得花钱保养,一笑起来脸上好多褶子,生活是艰辛的,她已习惯笑的这样殷勤,“不过沈听眠他们学校安了空调,听说是好多家长一起闹的。”
“你也去了?”
“我?不凑这热闹。”郑文英摆摆手,“学校里要是不乐意,不情不愿安上了,给老师施压,老师肯定记恨咱们,对孩子影响不好。”
老板娘乐呵呵笑:“沈听眠是好孩子,懂事。”
“哪就懂事了,”郑文英喜欢听别人夸奖沈听眠,虽然嘴上推辞着,却忍不住露出笑意,说话也抬高了声音,显得很兴奋,“他那是怕事儿,胆小!”
老板娘跟着她笑,拿扇子拍拍脖子:“你家沈听眠没让你操过一次心,你看看我家的,天天闯祸,小时候就整天和他爸四处赔礼道歉,也是皮实。”
“乐乐多活泼,”郑文英夸赞道,“我就喜欢乐乐,做事儿爽快,有自信,不像沈听眠老是畏畏缩缩的,话也不多。”
“哈哈哈,眠眠和乐乐不一样,他是很懂事的孩子。”
“懂什么事呀!”郑文英叹着气说,“上次大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回来就和我吵,然后就跑出去了,我找他找到三点,人还在大马路上跑呢,急得我哟,都想着报警了,最后给我发一短信,说在同学家睡了。你看看这叫懂事吗?”
“还有这种事儿……”老板娘不可思议地说,不过很快又圆润道,“都说父母在等孩子的谢谢,但是孩子在等父母的对不起,你们啊,得好好沟通沟通。”
郑文英连连摆手:“不是没沟通过,说不到两句又吵起来,你死我活的,啧啧啧。”
“你呀,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老板娘乐呵呵的,拿着扇子指向她,“这几天找着没?看你问了不少人了。”
“没呢,”郑文英耷拉着眼皮,腼腆地笑了下,“还得找,都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介意带小孩儿的,或者不喜欢小孩儿的,还想再要一个的,沈听眠一个就够我操心了,这把年纪还要什么。要不就是收入太低,还得我养他的,这可不行。”
“脸呢?俊的有不?你中意不?”
“脸?”郑文英摆摆手,“早好几年才中意这个。”
老板娘摇着头说:“你这哪里是给自己找老伴,你是给你家沈听眠找爸爸。”
郑文英撇撇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嘟囔:“你说这以前,我都听大人们说,说村西头有个疯小孩,是鬼上身了,还是冲撞了狐仙了,才老是哭唧唧,睡不好觉。沈听眠说的这个抑郁症,不也是这个症状吗?他又没受什么大刺激,从小到大都挺顺利。”
她顺着说下去:“所以我就觉得,问题还是出在父爱上了。”
她说着寻求意见似的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对着她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个原因,沈听眠懂事儿起就没爸爸。”
“他还让我再找一个哩!这混小子。”
老板娘叹息:“孩子也是想要一个爸爸,你这么做我完全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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