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李牧泽心情好,乐于跟他闹,往后扭头和他拿着课本互拍了会儿,又被沈听眠提醒:“快上课了。”
好吧,那就抄完先。
李牧泽笑着瞥沈听眠一眼,嘴型无声在叫:同桌。
沈听眠在整理桌面,只回应了个浅淡的笑,他最近一直有按时吃药,断药太久,忽然再吃让他总有些隐隐不适。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一如既往长裙飘飘,一进来就看着李牧泽说:“哎呀,又忘了捣蛋鬼跑前面来了。”
李牧泽今天格外娇俏,说话都透着萌萌的气息:“我怎么捣蛋了?我多乖呀!”
阳光从左边的窗户洒进来,沈听眠看着李牧泽沐浴在晨曦里,禁不住笑意,他很喜欢在李牧泽看不见的情况下温柔地看着他。
“还挺会撒娇,”英语老师心情也很好,她找出u盘说,“上次答应给你们看的那个电影,今天可以看一下,跟你们语文老师换了节课。”
她刚说完,教室里就开始鼓掌。
男生们叫道:“好!”
“别高兴太早啊,两节课要是放不完,也得停了。不过课间可以继续放,你们要去厕所的自己去就行。”
李牧泽身体都在晃悠,他笑嘻嘻看着沈听眠:“可以看电影了!”
沈听眠喜欢他的孩子气,点点头。
李牧泽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坐在这儿挺好吧,离幕布贼近。”
“嗯,挺好。”沈听眠答应着,心里却说,因为挨着你,离你近。
孙星鹏把窗帘拉上了,今天英语老师放的电影是《忠犬八公》。
躁动的教室渐渐沉寂下来,有几个同学开始睡觉了,还有些后排的同学搬着凳子去前面过道看电影。
李牧泽在暗下来的教室里偷偷摸摸去拉沈听眠的小手指,沈听眠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李牧泽在无声地笑,摩挲了会儿才松开。
看了十几分钟电影后,李牧泽觉得有些热,把校服外套脱了,他看了眼沈听眠,沈听眠还是老老实实穿着,尽管脸上已经开始冒汗。
沈听眠好像在想着什么,他走神了。
李牧泽不知道的是,那一刻,沈听眠浑身冷汗,身体在不自然地小幅度抖动着,他不停地哀求:
现在吗?
是现在吗?
为什么是现在?
电影播到一半,李牧泽开始打哈欠。
他觉得这个电影冗长而无趣,实在看不出什么大的名堂,就觉得这个电影节奏太慢了,情节又平缓,他还是喜欢看打打杀杀的片子。
他抱着胸,百无聊赖扭头往后扫了眼,惊讶地发现了一双又一双泪眼。
妈呀,全在哭!
几个女生哭成了泪人,孟园园桌子上已经摆着好几个纸团,他感叹着又扭了回来,想和沈听眠分享这件事。
不料这一个扭头,他看见沈听眠身姿僵硬,死死捂着嘴巴,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的眼睛泥泞不堪,全是泪水,眉毛在不自然抖动着,好似正疯狂忍耐着哭泣的欲望。
李牧泽愣了下,抽了几张纸给他。
沈听眠没有接过来,而是眼珠慢慢转向他。
李牧泽很喜欢沈听眠的眼睛,他在那双眼里看见自己在银河里游泳,而此时,他最爱的眼睛里全是痛苦,泪水蓄满了整个眼床。
李牧泽手足无措,小说地说:“不至于吧,看个电影,别当真啊。”
沈听眠困难地点了点头,他还在抖,没有接李牧泽的纸,这时候下课铃响了,李牧泽正要说话,沈听眠飞速站了起来,生硬地从他背后挤走了,一溜烟消失在了李牧泽的视线里。
沈听眠在厕所的隔间里泣不成声。
他控制不住自己,悲伤、愤怒、绝望,很想砸东西。
为什么又来了?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来?
他拧着自己的头发,张大了嘴,在冲臭的厕所里无声尖叫,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他丝毫没有安全感,好像赤|裸着,遍体鳞伤被人丢在雪地里。
好难受,好疼,好想死。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无论他此时正在被谁爱,还是爱着谁,都不会让这副身体好受哪怕一点点。
抑郁症是庞大的,爱在它的面前小的可怜。
他抓挠着脸,抠着自己的牙齿,哭到干呕,眼前一片一片发着黑。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李牧泽的名字,去想他的样子,想他在旁边陪着自己,想他说过的那些话,坚持一下,求求你,坚持住。
不能就这么死,不能死在没有交代的爱意里,李牧泽是他身上最柔软的骨刺,他要和这根骨刺一同拥抱衰老。
可是如果他做不到呢?他窒息着,从喉咙里发出残破的哭音,呼吸一旦疲软,他便克制不住想要放弃,太难受了,真的不行了。
抑郁症剥夺了他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让他挤在痛苦二字的间隙里苦苦挣扎。
他过去以为这些都源于没有获得爱意,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才那么无助。而现在更残忍的是,爱意同样不能在他痛苦的时候帮助他任何,他不敢想象,爱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力量。
李牧泽在教室里烦躁不已。
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不想时时刻刻跟沈听眠腻歪,这会让沈听眠烦他,但他觉得沈听眠好像很辛苦,这让他焦躁得很。
不过不出意外,在上课前,沈听眠还是回来了。
他看上去洗了好几把脸,校服上有很多水渍,头发也有些湿了。
眼睛还是很红,李牧泽观察着他,往前让了些,让沈听眠回到座位。
孙星鹏一直在做作业,这时候抬起头看了眼沈听眠,惊讶地说:“你回去洗头了?”
李牧泽摸了摸沈听眠的胳膊,担忧地问:“没事儿吧?”
他嘴笨,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听眠摇摇头,微微皱了下眉,坐下后就趴着睡了,头往臂弯里一埋,死人一样不动了。
李牧泽没心思看电影,就盯着沈听眠的后脑勺看。他所有的猜疑和揣测都在沈听眠的身体上拼接,构成了古怪的拼图。
下个课间眨眼就来了,孙星鹏把窗帘拉开,沈听眠似乎有所感应,动了动。
李牧泽看了眼表,戳了下他,说:“等会儿就上课了,起来缓缓吧。”
这话对沈听眠很有作用,他慢慢抬起身体,脸上有很多泪痕,看上去又哭了很久。
李牧泽找来湿巾,皱着眉给他擦脸,沈听眠木讷地看着前方,也不说什么。
“怎么回事儿,你以前养过狗?”李牧泽憋着气问他,看着沈听眠这样,心一揪揪地疼。
“嗯,”沈听眠虚软地回答,“没事。”
“没个屁事,”李牧泽火大地说,“以后不许再看这部电影了。”
沈听眠揉了下眼睛,依然有些茫然,浅浅“嗯”了声。
这怎么也不像是正常地哭,李牧泽想了很久,他觉得沈听眠身上有很多故事,而最苦闷的是,沈听眠似乎不愿意把这些故事讲给他听。
沈听眠那一天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晚上,却跟李牧泽说:“去你家写作业吧。”
李牧泽不太舒爽地说:“来呗,不许不高兴了啊。”
“没有不高兴。”沈听眠轻轻地回答他。
他们一起出了教学楼,随着人流往校门口走,沈听眠望着乌压压的天空,忽然觉得即将大难临头,如果此时有光打进来,他反而会受到惊吓。
李牧泽在注意别的地方,他说:“今年夏天有空调了。”
班里同学们已经讨论这件事很久了,只是沈听眠好像并没有多在意的样子。
沈听眠虚妄地投去一眼,看到楼上几排装修了的空调外置,施工仅仅进行了一半,参差不齐。
李牧泽似乎想要逗他开心,在黑夜里用有些得意的语气跟他说:“学生家长联名给学校写的信,说没有空调会影响学生学习质量,你猜猜是谁组织的?”
沈听眠脑袋有些不清醒:“谁?”
“我跟我妈说的,”李牧泽孩子气地笑,“我们打了好几天电话叫人来一起写信,好厉害吧?”
沈听眠点点头:“厉害。”
他那时只当这是一件小事。
然后,他们一起在台灯前并坐着写作业。
中途休息了一会儿,李牧泽去上了厕所。
李牧泽回来时,看见沈听眠曲着膝盖蹲坐在座位里,身体放松到显露出疲态,他歪着脖子,目光空空地看蜡笔小新。
他心里有些闷,不知道是因为四周过分安静,还是因为沈听眠看上去并不快乐。
这种不快乐不像是中二病,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它很真实。
李牧泽走到沈听眠身边,他的影子把沈听眠抱在怀里。
“怎么声音这么小?”
沈听眠抬起眼睛,有些睁不开似的,小声说:“大人会听见。”
他揉了下眼,顺服地说:“我妈不让我看,习惯静音了。”
“乖成这样呢你,”李牧泽有些心疼,他坐下来,摸了摸沈听眠的手,“不想学就不学了。”
他想转移沈听眠的注意力,便和他主动聊这个动画片:“这么喜欢蜡笔小新?”
“嗯,喜欢。”
“可他有点色,”李牧泽笑着说,在他面前趴在桌子上,仰着头看他,“而且总是露屁屁。”
“你多看几集就不这么认为了,”沈听眠静静和他说,“他很可爱,真诚、善良,心大,而且自由。所有人都很喜欢他,他好像什么也不怕,总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他哪里都很好。”
“噢……这么多集你都看了啊?”
“嗯,看了好几遍了。”沈听眠说,“有几集一直看一直看。”
沈听眠把动画片关了,他的五官都是寂静的。
他对李牧泽抬了下手臂,说:“抱抱。”
李牧泽把他拉入怀里,贴着他的脸,轻轻摇晃起来:“还不开心啊。”
沈听眠没有呼吸,他那双眼睛昼夜不分地湿润着,眼神却很木讷。他枕在李牧泽的肩膀上,他的心里有个巨大的黑洞,单单是这一点点爱,根本不够。
夜色抹去了他的眼泪,他问李牧泽:“我不开心你会心疼吗?”
“会,”李牧泽想也不想地说,有些苦闷,“到底怎么了嘛,为什么老是不开心?”
沈听眠看着,看着自己和李牧泽交叠的影子,慢慢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沈听眠亲了亲李牧泽,他的吻太过稚气。
李牧泽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能因此感觉到愉悦,他在沈听眠鼻尖上狠狠蹭了两下,凶巴巴问他:“是不是今天哭太惨,觉得丢人了?”
沈听眠张了张嘴巴,说:“是。”
“我就知道,”李牧泽笑了下,胡乱揉着他的头发,“笨蛋,没几个人看见,别往心里去。”
李牧泽的手是一把剪刀,把他心里细小的肿瘤一并剪去。
沈听眠在这个瞬间,突然发现他很难看见未来清晰的脉络。
他呆呆地“嗯”着,骤然抬起眼睛,惶然地问他:“我们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李牧泽愣着,下意识说:“会,当然会。”
他刚要安慰他,沈听眠眼里仓皇的光又黯然了下去,他说:“你以后会发现,我很糟糕,对你也不好。”
李牧泽笨拙地说:“那,那我就优秀点,我对你好,不就可以了吗?”
他很紧张,磕磕绊绊问他:“你后悔了?你……”
沈听眠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像小孩子,舌尖有些凉,滑过李牧泽的唇珠。
沈听眠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尽管他十分确信自己亲的是喜欢的人,只是他依然无法雀跃起来。
他在茫然中被李牧泽搂抱住。
李牧泽是效力极强又极短的药,沈听眠听到他的药在他耳边说:“不要想那么多。”
“我们好好学习,以后上一所大学,”李牧泽亲着沈听眠的耳朵,好像要吃掉他那样吮吻,他用力蹭着他,表达自己的喜欢,“不要害怕,未来还没到呢。”
那看不见怎么办?
看不到未来,没有未来,看不到。
沈听眠在掉眼泪,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无声地哭。
这也是好的,跟李牧泽在一起要快乐一点吧。
只是那份快乐越来越稀薄,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尊重故事的结尾。
他很想告诉李牧泽,他高估自己了,在每一次,每一次黑犬钻入他身体里的时候,他会发现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徒劳的赠予品。
“如果我以后放弃,你会怪我吗?”
李牧泽沉默着,似乎很苦闷。
“为什么呀?”李牧泽用力地问他,他想不明白,皱着眉毛,“成绩我们可以慢慢来,实在不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行不行?”
“好难的,牧泽,”沈听眠虚弱地说,“真的好难,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一个城市也可以,”李牧泽退让了,他听不见沈听眠说话,便一再退下去,“再不行,异地我也可以,只要你心里有我,怎么都行。”
沈听眠在他的声音里看着自己延长的灵魂:“距离远一点,心里有你,也可以,是吗?”
李牧泽闷闷地:“嗯。”
沈听眠忽然放松下来,他甚至在李牧泽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
“我心里永远有你。”
这一次,他放心地做出了承诺。
这还是李牧泽头次自他口中听到情话,他震动不已,将他牢牢搂抱在怀里,捧着他的脸亲吻着。不同于之前的鲁莽和青涩,这次他渐渐学会了循序渐进,温柔引导着沈听眠。
沈听眠想,以后无论李牧泽再和谁谈恋爱,他都会记得,他的吻技是在谁身上得到了提升。
可他转念一想,又希望李牧泽以后可以忘了他,他不要他心里的位置了,那里应该留给更值得的人,留给健康的、积极的、强大的人,那个人不会被抑郁症纷扰,他满世界都会是李牧泽,这才公平,这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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