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TXT全集下载_4(1 / 2)

向死而生 客兮 4784 字 2023-09-06

郑文英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离开了。

沈听眠重新打开屏幕,戴上耳机:“喂?”

对面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时都承受了什么。”

第8章8-18

“你其实挺年轻的。”

郑文英没抬头,她拿着计算器在算账,噼里啪啦的,间隙嘟囔道:“年轻什么。”

沈听眠在她对面写作业,他很少能集中注意力,这次也一样,装模作样在本子上划拉着:“你才四十多岁,可以再找一个。”

郑文英风韵犹存,她微微笑起来依然可以令很多男人动心,如果她没有儿子,她会更容易获得爱情和依靠。

见郑文英没反应,沈听眠又补充道:“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有弟弟妹妹了。”

听到这话,她难得给了沈听眠一眼,嗤笑道:“又来了,老有闲工夫操心你妈,不如花这时间在学习上,这次考好了不代表下次能考好,你还是要上点心。”

沈听眠把笔甩下来,他伸手去拿:“我不太适合学习。”

这话郑文英不爱听,她把计算器放下,手指在桌子上叩了叩,带动着手臂上松垮的肉在晃:“又来了,你看看你,就是踏不下心来学习,老想些有的没的。妈妈现在赚钱养你,你自己只用学习就好了,别的事儿都不用操心,多好的环境啊,怎么就不适合学习了?那谁适合学习,你跟妈妈说说,啊?”

沈听眠缓缓呼吸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他站起来:“我去个厕所。”

郑文英调整着呼吸,换了个姿势拄着胳膊,闷着头本来不打算说话,看见沈听眠自顾自走远了,胸口气得发闷,于是对着他背影喊:“天天作,天天作!妈妈好好跟你说话,又这样!你累不累?”

沈听眠在洗手间里扬着脖子,天花板上有斑斑驳驳的黑块,几只飞蛾绕着旧灯泡在飞。

明天要去姥姥家过生日,他今天早早上了床。

虽然睡不着,虽然睡无可睡。

他盯着天花板,手机响了。

是李牧泽。

“喂,”李牧泽声音闷闷的,“是我。”

沈听眠知道,他沉默了会儿,说:“怎么了?”

“你在干嘛呢,”李牧泽问了句,像是在开玩笑,笑声却干巴巴的,“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呀?”

沈听眠连呼吸都是痛的,却还是没有感情地说:“你说你有什么事情。”

李牧泽吸了口气,问他:“你后悔了,你恶心?”

沈听眠沉默很久,说:“早点睡吧。”

“等等,”李牧泽呼吸急促,他苦恼的不像样子,“你别晾着我行不行,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

沈听眠在某一刻曾经想过,李牧泽和他会是两颗星球,而爱意从来不是宇宙送给星球的礼物,因为他要殒没了,银河里那么多星星都可以陪李牧泽宿醉,清醒过后,谁也不会记得曾经那里有颗黯淡的小星球。

“李牧泽,你喜欢我什么。”

这突然的问题是如此不合时宜,让人害臊又烦闷。

李牧泽说不出个所以然:“嗯?嗯……喜欢你好,你哪都好。”

“不,我不好。”沈听眠否定了他的回答,他慢慢地说着,消化着自己的语言,想在时间的流失里轻松地消沉,“你什么都不明白。”

“什么意思啊?”李牧泽烦躁地紧接问道,“你跟我直说可以吗?你是烦我了,受不了我了?但那几天不是挺好的吗?不是,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沈听眠思索很久,眼珠在慢慢地转。

他终于让自己说了出来:“你别喜欢我了,我就是个奇怪的人,离我远点,好吧。”

“不好!”李牧泽的声音好像要从手机那头跳出来,“你话里有话,为什么不说清楚?”

他执着到可怕,对着他说:“你要是觉得我打扰到你了,或者后悔了,你就告诉我,说你恶心我,我保证以后绝不烦你!”

“我没话,我对你没有任何想说的了,你挂了吧。”

李牧泽在那头还要说话,沈听眠却把电话挂断了。手机还是一直在响,沈听眠拿了过来,关了机。

沈听眠知道,这是他能对李牧泽做的最狠心的事情。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沈听眠跟着母亲回了老家。

他的大脑还停留在半夜三点的喧嚣里,那个世界很吵,各种细微的声音,咯咯吱吱敲碎在他耳朵里。他在夜晚的神经会无比敏感,睡不着,怪不得任何人,可能只有抱着枪他才可以抓住安全。

姥姥近几年老糊涂了,说话也不清楚,即使是夏天,也盖着厚被子缩在床上,见沈听眠来了,用苍老的手抓了一把瓜子和糖放在他手上。

沈听眠笑着接过来:“谢谢姥姥。”

堂姐在旁边说:“哎呀,小眠不是小孩子啦。”

姥姥一直盯着沈听眠看,眼睛眯眯着说话,沈听眠凑过去,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她说什么。

姥姥拉着沈听眠的手,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沈听眠愣了下,下意识答:“我没有不开心。”

姥姥指着他,“啊”“啊”地叫。

郑文英从后面走过来,端着一盘水果就说:“小孩子家家哪有不开心的事儿,又不为生计发愁。”

说完,她对着堂姐一笑:“来,小丽,自己拿个苹果。”

姥姥从小盒子里拿出叠起来的手绢,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有皱巴巴的纸币,老人把它们沉沉压在沈听眠的手里。

沈听眠努力呼吸着说:“姥姥,我不要钱。”

老人听不清,他又重复了几遍:“不要钱,不要。”

郑文英在旁边嗑瓜子,笑着说:“行了,姥姥给你就拿着吧。”

沈听眠看着手里旧了的钞票,好像是兑换幸福的支票。他总觉得,姥姥是把命给他了。

姥姥还在拍他的手,脸已经老到皱的看不出五官,她含糊地说:“买糖吃,高兴。”

沈听眠背对着母亲,脸上晦暗而苍白,他点点头:“高兴。”

他低着头,以为会看见泪水,但什么也没有,只有姥姥苍老的手,在一遍遍抚摸着他的手背,嘴里还在说着:“高兴,眠眠,高兴。”

他们下午离开了老家,郑文英说要去超市一趟,沈听眠自己回了家。

他好像条没有死透的鱼,黏在床上。

他忽然想,姥姥这么爱他,她会原谅自己的。

他的痛苦那么抽象,不会有谁认为这会和他们的生活有什么交集,他不需要活在苍白的愧疚里。

他的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过是一场热闹。

他在屋子里乱走起来,步伐混乱,胸膛里好像有个怪物不肯出来,撕咬着他的内脏和血肉,他扯着头发,开始疯狂地哭,大张着嘴巴,额头爆出青筋,整张脸都憋红了也吼不出来。

他不能再等了,没办法再等了。

他找了条郑文英装货用的粗绳子,准备在阳台上吊自杀。

他首先屏着呼吸,握着打结的绳子,让它在下巴摩挲着,随后慢慢蹲了下去。

仅仅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耳后绷紧了,脸皮快涨破了,血肉要被生生挤出来似的,胀痛感让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甚至不自觉想往上翻,他想起小时候玩的整蛊玩具,那个眼球瞬间弹出来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的眼珠子要崩出去了。逐渐的,他喘不过气来,脖子以上的部位全部开始发麻,好像漏了气的气球在密密麻麻的针扎下爆破枯萎。

眼前发黑的时候,门口传来母亲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还好没有失误踢掉凳子,涨红着脸咳嗽着跳了下来。

外面热热闹闹,好像有很多人,还好没有就这么死了,沈听眠这才有些清醒,他记得他以前向自己再三保证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家里。

不能死在家里,这是底线。

家里来了客人。

郑文英开小超市的那条街,有几个开别的店的好姐妹。

客厅里好亮堂,郑文英喊道:“沈听眠!”

沈听眠摸着脖子走了出来,看到一屋子女人,沙哑着说:“阿姨好。”

几个阿姨纷纷对他笑:“小眠在呢。”

这下子好热闹,女人们都看向他,叽叽喳喳开了口。

“啊哟,这么大了!”

“那是你见着少,我就天天看见小眠。”

“像你呢文英,太俊了!”

“有没有对象了这么好看?”

“去去去,”郑文英摆摆手,搬出来几个小板凳,“什么对象,得学习呢,快坐啊,别站着,沈听眠倒茶去。”

沈听眠答应着,离开了客厅,他先去了阳台把绳子收起来,然后才去了厨房找茶叶。

那边还在热火朝天聊着,沈听眠烧了水,在灶台前听到郑文英在外面说:

“现在孩子就是不能惯着,上礼拜沈听眠还跟我说那什么来着,那什么,我想想……”

“哦,对了,抑郁症!”

随而几声大笑,有个女人问:“什么意思啊,抑郁症?”

“能什么意思,抑郁呗,不高兴呗,就说他老是不开心,要我带他去医院。”

“嗐,谁还没个不开心的时候了。”

“现在小孩子都这样,我家孩子也老嚷嚷不开心,我天天早出晚归的挣钱养他,我说过不开心没?他们就是太年轻了,老闲着,作业做完了往那儿一坐,就开始胡思乱想。”

“我们家小城也这样,口头禅就是我好烦。有什么好烦的,咱们对他们多好,要吃的给吃的,要喝的给喝的,生病了好好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干嘛不开心啊?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学习。”

郑文英拍了下手,竖起食指:“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还挺委屈。过去老为了这事儿跟我吵架,最近才稍微懂点事儿,也算是长大了点吧。”

“你家小眠不错了,多好,长得又随你,又懂事儿的,别老凶人家。”

“什么呀,之前就老是不想上学,跟我说他耳鸣,还说心脏老是跳得很快,我就拉着他经常去拍心电图,做核磁还是什么的,各种检查花了一堆钱,医生都跟我说没事儿,心脏正常,听力也是。他嘴上这么说着,大晚上还老不睡觉,我好几次晚上去厕所都看见他屋里灯亮着,肯定又是熬夜玩手机呢,还老找事儿说自己不舒服,我看就是不想去上学!”

“孩子学习压力太大了呗,你理解理解,小眠学习算可以的了。”

“可以什么呀,以前那是不错,现在能不能上本科都不一定。”

“本科肯定没问题的……”

沈听眠把门轻轻关上了。

他撑着地坐下来,空气从他鼻子里断断续续漏出来,呼吸声从耳朵里抽离了,他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幻想着死亡带给他的美妙,然而数十秒后,他便干呕着松开了自己。

他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白撑破了心脏,漏出的黑洞卷走了所有的眷恋,咆哮着要他离去。

第9章9-17

这是新的一天,崭新的阳光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沈听眠走出楼层,他往四周看了眼,那里什么都有,有天空有草地,有社区有居民,只是不会再有李牧泽。

沈听眠在上学的路上想,李牧泽不是蛮横的孩子,他哪里都好。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幸福而完美,就要求他救济所有的不幸。

李牧泽会讨厌他,也可能会恨他,这不是沈听眠想要的,但那么明白的爱意,沈听眠的回应却是无数的负面情绪、消极念头,眼泪和死亡。

不是他想给他这些,是他只有这些。

今天的天气是多么晴朗啊,阳光明晃晃的,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悲喜而盛放或是萎谢,为了这一天,沈听眠好像等了很久。

他在朝气蓬勃又平静安宁的人群里仰起头,呼吸着新鲜快乐的空气。

他会觉得今天是很好的一天。

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如果他成功了,他决心在死后的空间里许愿人间每天都是晴天。

这样的想法截止到下一秒。

他被人摸了下脑袋。

李牧泽晃悠到他跟前,刹了车,眼下乌黑乌黑,眼里都是戾气,以不修边幅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

“喊你半天,”李牧泽撇了下嘴,“怎么着,就是不想理我呗。”

沈听眠犹如梦中,一时竟也忘了摆出冷漠的脸色给他看。

李牧泽打了两个大喷嚏,扯了下沈听眠的袖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要吵架,还是要打架?要骂他,还是揍他?

沈听眠没有想好李牧泽的来意,不过他都可以接受,于是渐渐镇定了下来,随后就被李牧泽拽到了苍郁的树下。

谁料李牧泽急冲冲地说:

“是我不对。”

沈听眠被这句话拽出了清醒的领域,他全然没了主意,失魂落魄地看着李牧泽并不扁平的五官,近了看,他的脸上竟还有些小雀斑。

他是如此稚嫩又真诚。

李牧泽苦恼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搞不懂,我这几天都在想都在想,你快把我折磨疯了。”

他上下比划着,为此烦恼不已,微微噘着嘴:“我想了很久……”

男孩子笨拙且坚定地在跟他第二次告白:

“我说了错话,让你不高兴了。是我表现的不好,我不是闹着玩的,我是真的喜欢你。你问我我喜欢你什么,我回答得很不好,我……我自我检讨,跟你道歉。”

他这样说,沈听眠脸上浮现焦虑的表情。他这样说,他竟然这样说。沈听眠摇着头,下意识就说:“不是,牧泽。”

“你先听我说,”李牧泽瘦高的身影在夏风里晃动,他因为沈听眠略显亲昵的称呼站都站不稳了,强定心神才能讲出后面的话,“你很棒,你太棒了,你是……是最优秀的人,你可爱、善良,还温柔。不,我不是说你像女生,这些词它适用于所有人。你就给我这样的感觉,你,你是真的很好。”

他说得很急,很怕他不懂,虔诚到要哭出来:

“眠眠,你在我这里的利益高于一切。”

这是少年冥思苦想的情话。沈听眠被这些内容震撼到了,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而李牧泽对周围路人偶尔异样的眼光完全无所谓了,他苦恼于如何表达自己青涩却真挚的爱意,生怕说出的话是清淡的。

他很小心地红了脸:“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想亲亲你。”

少年人的红脸病是会相互传染的,沈听眠微微张着嘴巴,头次感到生命如此鲜活,他本以为失去的知觉猝然间回到了体内,脸上烫到无可救药:“不,不行。”

他语无伦次,慌张地逃跑,掠过李牧泽往外绕:“不行。”

李牧泽愣了下,连忙推着车子跟他走:“诶,别走呀。”

“不行的,李牧泽,这不可能。”沈听眠在自我宣判,他渐渐恢复了理智,“不要喜欢我,我们之前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你喜欢的都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