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就此草率了结,众人的关注点成功从释莲能打到第几名变成了冯恨晚为什么不揍萧同悲。
岑穆更是目瞪口呆,小嘴叭叭地跟他卧病在床的沈兄分享,沈重暄身虚体弱,盲听盲从地嗯嗯哦哦,兀自躺在床上看自己的书。
“明日就是第三轮了,摘花客这么厉害,会不会打你师父?”岑穆紧张兮兮地一握拳,心怀苍生地杞人忧天,“唉,但是连第十都这么厉害,美人道长是不是更厉害?”
沈重暄悠悠道:“不是。”
“那道长怎么能在第九?”
“......他啊,”沈重暄一本正经地抬起眼,正色道,“恃美行骗。”
而恃美行骗的孟醒难得没有陪着他的宝贝徒弟,坐在庭中陪冯恨晚喝酒。冯恨晚武功高绝,举世皆知,但高到什么程度,向来罕有人知。
他似乎不过如此。
岁数不轻了,眼还瞎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少说也有十个时辰是醉醺醺的。可说他没本事,他却稳当当地守在前十,说他够强,他又只是缀在前十的尾巴尖儿。比起他的武功,人们总是更偏爱那些有关他的风花雪月的传闻。
上天优待这位天才,十七岁便入前二十,在那个群英云集的年代,老怪物成群结队,新侠客源源不绝,除了抱朴子守真君两个惊才绝艳,血观音罪大恶极,再有能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人,便只剩这个来去成谜的摘花客了。
世人的记忆总是时好时坏,他们记得守真君一剑小荷血洗江湖,记得抱朴子鉴灵剑出山河动荡,记得血观音一步十杀恶贯满盈,却不记得当年那名叫冯轻尘的少年仗剑白马,载酒换花,眸若春星,轻笑着立誓:“来年守真君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更不会知道守真君死后,冯恨晚曾眼蒙黑布,在同悲山前磕头三次。
“守真君待我若亲传弟子,恨晚定毕生不忘师恩。”
时列第十,他愿永生第十。
“冯轻尘之一生,区区二十余载,得见守真君风姿,这双眼已是三生有幸。”
同悲山之乱后,萧漱华元气大伤,只倚在床头,丝毫不见当年风华,他似气息奄然,却不肯示弱,轻飘飘地递去一眼,笑道:“可本座如今已不再记得当年十之一二了。”
“这双眼记得。”
萧漱华笑意盈盈,向他伸出手来,温言道:“你眼睛的确好看,不如送给本座,留个纪念罢?”
冯轻尘并不错愕,也不恐惧,他只是再望了许久,确定已把萧漱华的模样镌在心底,才长长一拜,从容如常:“轻尘从命。”
孟醒支着头,看似惺忪懵懂,眼底却依旧一片清明,轻轻晃荡着杯中清酒,缓道:“不后悔?”
“后悔个屁。”冯恨晚仰脖饮尽杯中琼液,醺醺然道,“你啊,你和同悲,始终是太小啦...他俩死了,本座、本座不能让你俩受人欺负。”
孟醒应了一声,再给他满上:“萧同悲知道你用意吗?”
“本座找守真君的时候...嗝,同悲给他师兄上坟去了......不能让他知道啊。”冯恨晚睨他一眼,“你不一样,你是个鬼机灵,本座要真、真不在了,你也吃不了亏。同悲啊、同悲太正派啦,跟你那不要脸的师父一副德行......一力降十会,哈哈,你说,如今哪里还行得通这套?朝廷...那班子......虎视眈眈的,明着暗着的......”
孟醒低叹一声,又见冯恨晚伏在案上,有花落在他发顶,孟醒伸手欲拂,冯恨晚道:“别碰。”
“日月星辰,山河草木,无一不有情。”
冯恨晚嗓音闷闷的:“只是他对本座没情罢了...不怪他。”
孟醒沉默地拈开那花,轻道:“恨晚兄,你醉了。”
冯恨晚摇摇头,借着酒劲儿发问:“下辈子本座来当你师父吧?”
孟醒不言。
“他会不会就对本座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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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前十之争从未如此引人注目。
前几届总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似乎名次变动全在试剑会后的私斗,最好战的萧同悲已在第一,剩下九个就像来参加一次养生茶谈一般,和和气气,笑容可亲。
但这次冯恨晚已表现出来这么强的实力,其他人不会有所忌惮吗?
冯恨晚不会趁热打铁教训一下萧同悲这目中无人的后生吗?
谁打谁都行,像冯恨晚这样拿内力压得集体毙命都行,只要别再和和气气清谈喝茶就好。
但冯恨晚没再动手,因为他喝多了酒,被孟醒和岑穆抬去跟沈重暄一起躺着了。
恐怕这场试剑会就要这样结束了。
当看到冯恨晚的位子空空如也,众人心中皆是叹惋。
却见酩酊剑东张西望了一番,忽而一笑:“诶,贫道头一次来试剑会,不知道规矩,直接打架就行吧?”
宋明庭没想到这位出山之后愣是藏了三年之久的半仙竟然主动找架打,还不是私斗,连忙给勇者答疑解惑:“正是。孟少侠依次而上,先挑战清徵道君。”
莫名被点的清徵道君猛地一愣,她本就不善言辞,最怕山下这套那套的斗殴,下手轻重也不好控制,只希望所有人都别注意到她,但清徵毕竟是辟尘掌门,不过片刻惊慌后便板着脸道:“福生无量天尊。孟少侠英雄出少年,更胜一筹。”
宋明庭情不自禁地绞手指:“......真人,认输的话,你就到第九去了。”
清徵道君却很看得开,一边小心翼翼地揪着衣袖,神情倒依然清冷出尘:“...前十足矣。”
孟醒对这位师叔祖略有耳闻,向她一揖,端端正正行了一记道礼:“谢师叔祖。”
清徵道君被他认亲认得再次一愣,掐着手指算了会儿,口中喃喃有词:“孟醒师父无悲,无悲师父清如,清如贫道师兄......”
其他人听不清她念叨些什么,忽见道君双眸一亮,胸有成竹地肃着脸色,高深莫测地一点首:“嗯...福生无量天尊,你确与辟尘门有缘。”
孟醒和她相对一甩拂尘,转而望向闻梅寻,眉眼弯弯:“南柯公子。”
闻梅寻虽是女儿身,面容却生得冷峻英挺,师承当年的欢喜宗宗主半袖云闻栩,本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常人见到,肯给欢喜宗几分脸面的才称呼一句右护法,奈何闻栩毙命于萧漱华剑下,欢喜宗摇摇欲坠之际,左右护法的名望反倒扶摇直上,闻竹觅虽武功平平,但闻梅寻却是出类拔萃,两姐弟一文一武,竟也给欢喜宗留了一□□气。
同时也正因姐弟俩感情甚好,不分彼此,人们夸赞闻梅寻时也称一句公子,是为“南柯公子”。
闻梅寻尚未应声,却是闻竹觅率先步出,含笑拱手道:“家姐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虽久仰酩酊剑大名亦想讨教一二奈何天公不作美实在力有不逮若不能酣畅淋漓切磋一番还是另择良日再请道长来云都一叙道长请多见谅。”
他语速太快,旁人一句都插不进去,东道主宋明庭还想挣扎,犹犹豫豫暗示道:“左护法未免太急,南柯公子自己心中有数吧。”
闻梅寻利落开口:“我听竹觅的。”
闻竹觅也噙笑颔首:“阿姊听我的。”
孟醒求之不得,面上却假惺惺地一叹气,装模作样地扼腕道:“唉,那要劳烦左护法多看顾南柯公子了。”
闻竹觅笑意盈盈:“多谢道长关心,竹觅自然不会懈怠。”
等他眼神飘向宋逐波,风声飒飒,寒水煞不负众望,掂刀起身,面冷如霜,眸中枯潭一般,同他心境相仿,古井不波。
孟醒也不逞能,酌霜出鞘,面犹带笑。
“刀名问寒。”
孟醒微微点首,目光略一撇封琳攥拳的右手,老神在在地回过眼神:“剑名酌霜。”
酩酊剑法极少露相,比起鉴灵威名赫赫,酩酊剑法更神秘难见,迄今人们也只知道酩酊一剑奇强,却不知酩酊究竟强到何种地步。
直到问寒刀直袭面门,孟醒仰面躲过,他的轻功远胜沈重暄,足尖只在青石上轻轻一点,飞身而起一丈之高,但见长空烈日之下,剑芒寒亮,刀光如雪,刀剑相撞,星火四溅,激越连声。
宋逐波抬起眼来,正对上孟醒一双漆黑如墨的眸,深沉若无量之海,剑锋犹如星屑,在他眸里熠熠生辉,锋芒毕露。
“七公子喝过酒么?”
他发问,嗓音低哑,如山精的蛊惑一般绕耳不绝。宋逐波定力远胜凡人,并不理会,反倒越战越勇,沉腕曳刀,刀锋在青石板上刻下一道圆弧,矮身避过一记,却见孟醒身形忽而倾倒,由缓转急,剑光随之摇曳,又见他步调飞快,身影陡转如电,宋逐波不曾见过酩酊剑法,一时看不清他动作,这时才粗粗猜到,酩酊剑法恐怕是以他轻功为基的。
孟醒轻功何其神妙,山上岁月悠长,攀树援壁,更使他轻功奇绝,身如白电,诡谲难测。
拂云身以善借天时地利而闻名,日升月坠,山平海起,于辟尘门人眼中无不是天意予福,鼎力相助,孟醒却不如此——他要星河长明,他要山河永固,他命众生万灵听他号令,天时地利皆在他一念之中,抬眼是天赐锦时,俯首是地供良机。
宋逐波原地立刀,只觉微风自八面而来,飒飒衣影蹁跹难觅,宋逐波瞑目静听,耳翼忽动,听闻一声汗水落地的轻微水声,当机立断横刀去拦,奈何剑比刀快,孟醒一剑停在他喉前半寸,右腿轻抬,恰恰踏在刀面,问寒刀嗡鸣阵阵,竟再动不得。
孟醒的轻功实在缥缈,拂云身只在借力,他却当真仿佛化身轻云,四处游弋。众人叹服不已,唯独释莲微微蹙眉,按在持珠上的手指微微叩着,口中依然喃喃有词地念着佛经。
孟醒抬腕,将悬在下颚的汗滴一带而过,眼眸清亮,映着天边曜日,璀璨至明。
问寒刀猛一翻刀,刃锋不留情面地在孟醒脚踝划下一道,鲜血当即涌出,宋逐波面无表情,收刀冷道:“我输了。”
他说这话时望着宋明庭,说得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然而稍微有心的都能看出他刀势中层出不穷的纰漏,毕竟前十打完,这厮连汗也没流一滴,未免放水放得太过明显。
孟醒忍住当众龇牙咧嘴的冲动,云淡风轻地拿起搁在椅上的拂尘,转向燕还生,似笑非笑:“斩春君,请。”
大多人都是初次得见酩酊剑法,久闻其名,今见其形,才发觉自己当真看不懂这套剑法,只记得孟醒剑随身动,身随风动,步子轻快,步法却似乎别有乾坤,只是大多人都看不明晰,只觉他足迹遍布比武台各个角落,早已脱离借力之说,已是化力为无,白影倏忽,台上无处是他,又无处不是他。
燕还生在惊与从容之中游刃有余,笑容温润,缓然起身,向他一礼:“还请赐教。琴名九弦。”
孟醒瞥了一眼他怀中的桐木瑶琴,笑意不减:“斩春君唬人,这不是七弦么?”
“区区爱好罢了。”
孟醒也不追问,微微颔首:“方才介绍过,酌霜。”
未等他话音落下,琴响铮然,如铁骑突出,刀枪乍鸣,忽而缓下,似龙言凤语,云起雪飞,纵是孟醒早有准备,也难免失神片刻,只这一霎时,燕还生早已飞身翩然,款步立于长竿之上,这是至险至奇的一步,孟醒不追便罢,追便是狭路相逢,必有一伤。
孟醒又怎会在轻功上示弱于人?
但见他掐指作诀,手中劲力连出,直将长竿晃得摇摇欲裂,燕还生偏还稳如泰山,弄弦不止,仿佛生在那处,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到分毫——酌霜剑终于出鞘。
众人都以为孟醒必是冲着萧同悲去,毕竟早有约定,连萧同悲也这样认准。唯独孟醒心中知道,他是冲着燕还生和封琳的。
封琳派去海州的人必定早就回来了,可他因何总是避开沈家一事的话题?
封家虽族人众多,嫡出却少之又少,封琅既是嫡子,又传性格温顺,那怎会突然离家出走,不知去处?
燕还生既然混迹云都,最爱丝竹管弦,那更该趋福避祸,如封琳这般心机深沉背景可怖的贵公子更该躲了再躲,又为何会这样偏爱封琳,甚至不惜传出好男风的名声?
孟醒心神大定,擎剑飞身,以内力封闭听觉,直往燕还生所在窜去。
他早已下了赌注,打定主意了。
——假如一定要查出封琅所在才能得知沈家一事,那便从燕还生处下手,必定不会亏太多。
☆、39
燕还生的琴,斩十里阳春,亦斩千万生魂。
他唇畔犹然轻笑,怀抱九弦,红衣烈烈。纵见孟醒剑芒如长夜孤星、洪潮扁舟,掠风贯日而来,也未能消得燕还生眸中星星点点的轻慢笑意。
剑光湛湛,剑穗艳冶。
燕还生忽然按弦止声,他的目光总是温和良善的,这时似是无意地掠过台下众人,只在封琳身上停顿片刻,倏地一声轻笑,双唇启合,孟醒听感已闭,酌霜早已逼至燕还生跟前,却见燕还生矮身仰面,含笑避开一记,继而侧身拂袖,一道冷风凛凛扑面。孟醒心下一寒,正欲退身,步法几变也为时已晚,只觉颈上微凉,原是一弦抵在喉前。
孟醒却未变色,只是冷笑一声。
琴弦细而纤长,玉蚕丝所制,格外柔韧。
孟醒眼中清光冷寒,唇边衔笑,嘲讽之意丝毫不掩:
原是风雅琴客,也效俗子杀伐?
gu903();可他何其机敏,山中死生一线的险境层出不穷,无力全胜,也要取个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