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得换身衣裳。白色在秦国不是吉利的颜色,喜庆的节日到处人来人往,上街不能太打眼了。
不过卫敛显然忽略了一点。跟衣服颜色无关,他光是这张脸就够打眼了。
卫敛望着司礼女官送来的一排五颜六色的华丽宫装,陷入为难:长寿,你觉得哪套衣服是寻常人家的打扮?
长寿:公子,奴觉得哪套都不寻常。
长生在一旁道:公子,我们从楚国带来的行李中倒有一些素净的衣裳。
对对对!长寿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公子,奴这就去找出来。
长寿很快搬来一个大箱子,把里面的衣裳都抱出来。卫敛扫了眼,信手取出一件绣着碧玉翠竹的青色长衫,转去屏风后换了。
等再出来的时候,长寿双目微睁,嘴巴都张大几分。
卫敛素来一身白衣,清净出尘得宛如神仙人物,不沾人间烟火。这一换上青衫,就入了凡尘,有如茂林修竹间走出来的高雅居士,又似温润如玉、风骨如竹的谦谦君子。
呆子,看傻了?卫敛挑眉,扬起一丝笑。
长寿回神,喃喃:公子生的委实太好看了些。
知道你家公子我好看。卫敛打趣他,让咱们长寿看了十年都不曾习惯。
长寿脸一红:公子别笑话奴了。
好了,我该走了。卫敛道,不然某人该等急了。
长寿一愣,忙问:公子不带上我们吗?
他和长生是公子的随从,以往卫敛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他们。
卫敛说:不带。
他也没给个理由,径直出了钟灵宫。
长寿留在原地,目送卫敛走远,半晌才叹道:我怎么觉得公子像是急着会情郎呢。
长生冷着脸:什么会情郎,公子是去见秦王。
长寿瞬间苦着脸:也对,公子是去见阎王。
卫敛步行至朱雀门,天已愈发暗沉,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静静停留在宫门口。
说是朴实无华也只是相对而言。君王御驾从来都是宝马香车,大气奢丽。这辆马车在宫中低调得毫不起眼,放在外头去也只有大户人家才乘坐得起。
卫敛是个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这马车的木头是千金难买的黄花梨木,帘子是造价不菲的云锦,连马都是血统纯正的千里马。
也就外表低调罢了,内里奢华不知胜过多少镶金戴玉的座驾。秦王在享受这点上从不亏待自己。
还不上来,要让孤等到什么时候?帘内传出男子低沉的嗓音。
卫敛回神,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的瞬间有些怔然。
马车内部宽敞舒适,容纳两人绰绰有余。容色绮丽的青年懒懒抬起眼,一双细长凤眸勾人至极。
他竟穿了一身红衣。
往日象征君王的威严黑袍被换下,年轻的王仿佛只是谁家风流跌宕的公子,姿容姝丽,气度非凡。
卫敛真切地觉得,姬越若不当秦王,一定能成小倌馆里的花魁,入幕之宾遍布七国。
出神只在一瞬间,卫敛很快神色如常地坐下来,开口道:陛下今日穿得挺喜庆。
这是他们半个月来第一次见面,第一句话如此寻常。
仿佛那日的事不曾发生过。
上元节自然要喜庆些。孤若是穿一身玄衣出去,怕是不能好好过节了。
秦国以黑为尊,玄袍只有君王能穿。他们此番出宫并不暴露身份,姬越若穿了黑,出去恐怕一路都得被人跪拜。
姬越说完,上下打量卫敛,轻哼一声:倒也像样。
实则心想:他真漂亮。
姬越发现自己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独独抗拒不了卫敛的美色。
那确实是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人。
马车一路驶出王宫,奔向闹市。
待会儿到了外头,不要称孤为陛下,以免漏了身份。姬越叮嘱。
卫敛问:那该如何称呼您呢?
姬越信口胡诌:孤是官宦人家出来玩的公子,你是孤的小厮。
卫敛认真地问:有臣这么好看的小厮吗?
还真没有。卫敛这通身的气质,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小厮。
姬越也觉得不太可,想了想又道:那你是家中幼弟,孤是陪你出来玩的兄长。
卫敛颔首:好的,陛下。
姬越纠正:你应该叫兄长。
卫敛改口:好的,兄长。
卫敛又问:兄长是否也该改改自称?
他这边改了称呼,秦王若仍是自称孤,那不等于做无用功?
姬越:孤咳,我知道了。
说出我这个字的时候,姬越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他已经许久不曾说出这个字了。
身为君王,没有人能够与他平起平坐,也没有人能够让他自称为我。
孤之一字,既象征他的身份,也注定他的孤独。
卫敛笑问:兄长此番陪我出来玩,银子可带够了?
他道:我可是要买好多东西的。
这就演上了。
入戏还挺快。
姬越瞟他:带什么银子,民间用的是铜板。
寻常百姓一年花销也不过几两银子。街边摊贩做的都是小本生意,用银两?找的过来么?
卫敛讶然:兄长还挺了解的么。
楚王就不一样了。楚王有回微服私访,看见路边乞丐在捡地上野狗都不要的冷馒头,惊讶地问侍从:他为何不吃饭,要吃这种东西呢?
侍从回答:他没饭吃呀。
楚王更惊讶了:那他为何不吃肉呢?
能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的君王,也无怪是昏君了。楚王的概念里甚至只有黄金,银子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更遑论铜板了,那是打小就从没见过。
孤乃秦王,为王者当为天下万民,怎可不知人间疾苦。姬越一副你真没见识的模样,你未免太小看孤了。
是是是。陛下是个明君。卫敛轻笑,可陛下又忘了,今夜您不是秦王。
他眨了眨眼:你是我兄长。
姬越心一跳,很快转移话题:你的字是什么?
卫敛一静。
姬越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表字。
姬越身为秦王,他的表字自然天下皆知,是为云归。
卫敛籍籍无名,当然也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表字。
一般男子二十取字,但王族身份尊贵,出生之时就已取字。若王对这孩子不重视,司礼监的官员也会取一个以上皇家玉牒。
这里又要提另一件事。两百年前天下尚未四分五裂,统一由大齐皇朝统治。前朝末年齐皇室昏庸没落,诸侯纷争,才渐渐有了如今的七国。
起初七国实力相当,谁也不是名正言顺,均不敢率先称帝,只是自立为王。诸侯们似乎达成一个共识,谁能统一七国,谁才是真正的新皇。
只是没想到两百年过去,代代君王都有野心,却也都没这个能力。楚王室将族谱称为皇家玉牒而非王家玉牒,其心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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