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偶有提着购物袋路过的人,无论男女,都有目光不自禁地在走过的瞬间,落到坐在那边长椅上的两抹人影身上。
女孩儿穿着红白格子的连衣裙,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里透红,脸颊微丰,却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容貌鲜妍。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好像才十七八岁的样子。
而坐在她身旁的那个年轻男人也同样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盛世美颜,甚至是比他身旁的女孩儿还要更惹眼。
慕云殊不喜欢太多人注视着他的目光,这会令他多添几分烦躁。
但是此刻,逐星就坐在他的身旁。
他尽量忽视掉所有人偶尔投过来的目光,专注地望着她时,低眼瞥见她脚上穿着的那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她买鞋子。
“你等我一下。”他对逐星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往右边的一家女鞋专卖店里走去。
逐星坐在那儿,撑着下巴,看着他走进了一家店里。
那时趴在他肩头的小蘑菇们,都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在她后颈淡金色的符纹闪烁间,隐没无痕。
逐星一直望着慕云殊走进去的那家店的门口,直到她看见他又走出来时,她才坐直了身体。
他手上提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是很简单的款式,唯一特别的,是上头绣着的精细微小的银色丝线与白色丝线交织成的星星。
零零散散,微微闪烁。
逐星看了一眼,就觉得很喜欢。
或许是一千年前,当他还是慕攸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给她置办各种女儿家要用的东西,要穿的衣裳,鞋子……他习惯把一切都给她准备妥当,且一丝不苟,所以他几乎可以很轻易地就知道,逐星会喜欢什么样的衣服鞋子,又或者是其它的一些小玩意。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了解逐星。
逐星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蹬掉了自己脚上的绣鞋,她想自己穿,却被蹲下身的慕云殊抓住了脚踝。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替她穿好鞋子,又帮她系好鞋带,神情始终专注。
动作温柔又细致。
逐星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又望了望这个蹲在她面前的年轻男人,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偷偷地笑。
把那双绣鞋收进袋子里,慕云殊站起来,又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才朝她伸出手,“走吧。”
逐星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然后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慕云殊也不由地弯唇浅浅的笑起来。
仿佛此刻,周遭所有的纷杂,所有偶尔投注过来的目光,都变得不再那么的令人无法忍受。
心里也终于有了半刻的轻松。
逐星牵着慕云殊的手,像是一只兴奋地小动物,拽着他在每一个楼层来来去去,偶尔新奇地趴在玻璃橱窗前,去看里面摆放的那些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慕云殊也纵着她,看着她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就好像是一个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的小孩子。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这高楼的最顶层坠下来,每一颗水晶都折射出剔透的光影,在人的目光注视下,又成了一颗颗浑圆微闪的光点,偶尔零散,偶尔如簇,晃了人眼。
能想到的要买的东西,慕云殊几乎都帮她一一买好了。
在路过一楼某些护肤品的专柜时,他还替她选了几套护肤品,就连化妆品也选了一些。
化妆品的许多颜色就如同他画画时要用到的颜料一样,有的色泽看起来比矿石磨成的颜料还要漂亮。
或许是出于天生对色彩的执念,慕云殊在逐星坐在那儿吃他买给她的马卡龙的时候,他就已经帮她买好了一个口红套装,那里面集齐了许多种色号。
她吃的马卡龙也是慕云殊偶尔会让贺姨帮着买的那家,味道很不错,甜度正好。
逐星很喜欢马卡龙的颜色,每一个都很好看,在慕云殊帮她挑护肤品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儿吃了好几个。
后来走出商场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很炽烈。
广场边的一棵棵树上叶片被阳光炙烤得更加浓绿,仿佛还透着些许的黑,投在地上的浓荫里还穿插着细碎的光线。
好像有微风拂过,擦着这里每个人的衣角溜走,却始终没能驱散半点此刻的炎热。
逐星始终被慕云殊牵着手,跟着他一直往前走。
有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被他妈妈牵着路过逐星身边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男孩儿手里的甜筒。
于是她晃了晃被慕云殊牵着的手,“云殊云殊!”
慕云殊闻言,偏头看她。
逐星指着那个小男孩儿手里的冰激凌,“我也想吃那个!”
慕云殊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一眼就看见了被男孩儿拿在手里的甜筒,他点了点头,“好。”
商场外的奶茶店生意很好,慕云殊牵着逐星的手走过去排队。
一些排在前面的年轻女孩子始终忍不住回头去看后面那个穿着米白的短袖衫,身形修长清瘦,戴着银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
或许有些蠢蠢欲动,但许多的目光在停驻在他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时,又开始望而生怯,总有惋惜。
逐星原本是被慕云殊牵着排在他的身后的,原本她心心念念只有甜筒,但是在看见周围那许多朝慕云殊看过来的目光时,她眼珠转了转,手指忽然小幅度地动了动,淡金色的流光飞出去,所有人都好像被忽然的光线晃了眼睛。
他们刚刚还停留在慕云殊身上的惊艳目光,像是忽然之间就变了味。
因为只是这闪神的刹那,慕云殊那张漂亮的面庞在他们眼中就已经多了几分平平无奇的朦胧感。
这一刻,他们好像都开始在怀疑人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逐星满意地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底还有几分得意。
慕云殊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只是明显感觉到,周围少了许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最终,逐星拿着一只甜筒,牵着慕云殊的手,心满意足地跟着他往人群外走。
但是当她抬眼看他的时候,她刚刚施加的幻术还没有失效,这会儿在她眼里,他也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陌生面容。
逐星咬着甜筒,半晌,她忽然动了动手指,淡金色的流光从她指尖凭空窜出来,幻术刹那间就消失无痕。
她垂着眼睫,甜筒里的冰淇淋球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的,冰得她的嘴唇在这会儿显得更加殷红。
他这么好看,
才不该藏起来。
她偷偷地想。
陈叔把车从地下停车场里开了出来,停在路边的停车线里,等着慕云殊过来。
坐上了车,慕云殊似乎是有些疲倦,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睡一会儿。”
声音很轻很柔,刻意压得很低,“你乖一点。”
这时的逐星已经隐去了身形,唯有慕云殊能够看见她,她就坐在慕云殊的身边,自然听见了他刻意凑近说的话。
而前面驾驶座的陈叔只觉得自己好像隐约间听见了慕云殊的声音,但是又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原本想开口问一问,但他又在后视镜里看见慕云殊已经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只得沉默下来,专心开车。
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逐星靠近的时候,还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
她数着他的睫毛,手里的甜筒已经被她解决掉了。
嘴唇被冰得有点麻麻的感觉,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弯了眼睛。
毫无预兆的,
她凑近他,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颊。
或许是她嘴唇的温度太过冰凉,慕云殊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已经有些朦胧的睡意里挣脱出来,他骤然睁开眼睛。
起初还有发懵,他的那双眼睛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迷茫。
但在瞥见那个坐在自己的身旁,正在无声偷笑的女孩儿时,他的目光停在她此刻显得过分殷红的嘴唇,他的眼瞳里,好像被浓墨无声浸透。
逐星偷亲得逞,还在笑着,却忽然见他伸出手。
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她柔软的唇瓣,那停留在他指尖的冰凉温度,好像与他刚刚脸颊在片刻间感受到的温度如出一辙。
脸颊掠过冰凉触感的瞬间,又开始转化成了稍烫的温度,令他始终无法忽视。
好像还留有几分酸甜的草莓味道,或是几缕奶香。
味道极淡,却反而更撩人心弦。
像是忽然的意动,
他觉得指腹有点痒。
她的唇瓣还留有草莓甜筒的冰凉与香味,唇色透着比平日里更深的红。
有点想亲。
第27章理所当然
心里刚刚有了这样的想法时,慕云殊反应过来,他脸颊的温度再次攀升,苍白的肌肤隐约透出几分薄红。
按下车窗,他偏过头。
窗外的风迎面而来,吹得他脸庞的燥热终于有了所收敛,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
无论是千年之前,亦或是现在,那份年少时忽来的情思,仍然鲜活如昨。
也同样令他在此刻,只是单单看着她,就心动不已。
或许从《燕山图》里,在那个提着一盏灯,穿着一件过分宽大的燕红嫁衣的姑娘探出窗棂,轻轻地吻上他的脸颊时,即便他还没有记起曾经的那许多事情,却也足够令他重拾那份心动。
因为有陈叔在,逐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她抓着那几只小蘑菇,正在戳它们的脑门儿。
夏季的风从车窗外吹来,吹得她已经松散的发辫散出来几缕乱发,贴着她的脸颊,来回晃动着,如羽毛一般挠过,弄得她脸颊痒痒的。
逐星弹走一只小蘑菇吐出来的泡泡,抽空抓了抓自己的脸颊,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
回到慕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听贺姨说,慕羡荣回来了,正在和慕羡礼一起吃饭。
“礼先生让少爷你也过去吃。”贺姨说。
慕云殊轻轻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穿过花园里石板铺就的小径,走上靠近清水湖的回廊,逐星一直跟在慕云殊的身旁,手指一动,淡金色的流光一闪,地板上的石子就到了她的手里。
她忽然站定,憋足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那颗石子扔了出去,在水波上横着划出三四个漂亮的水漂。
有蜻蜓被惊得扇动着翅膀,迎着这烈日阳光往不远处的眼角上飞去,它的翅膀半透明,在强烈的光线里显露出细致的纹理,如同树叶根茎蔓延的痕迹。
这里的绿荫繁花,屋檐回廊,假山湖水……都是这夏日里,最鲜活且恬静的画面。
慕家的这个大宅子,是慕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花了不少钱买下来的。
老太爷本来也没读过多少书,只是早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因缘巧合发了迹,此后生意越做越大。
虽然老太爷没读多少书,但正如许多父母对子女那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期盼一样,他很重视对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教育。
甚至在已经四五十岁的年纪,还捡起了当初年少轻狂时毅然决然丢下的书本来学习,阅读。
或许是为了让慕家看起来更像是个书香门第,他还买下了这个价值不菲的大宅子。
年轻人喜欢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闪烁霓虹,而老年人却越发爱重古旧的事物,一如这里的古朴清幽。
慕云殊很喜欢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一切,区别于那些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建筑,更令他有一种归属感。
对于逐星来说,或许也是一样。
“逐星,你先回去吧。”
正在逐星扔石子打水漂的时候,慕云殊开了口。
逐星闻言,就看向他,“为什么呀?”
“我是过去吃饭的。”
慕云殊抿了一下嘴唇,说了一句。
“我知道啊。”
逐星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去了也只能看着我吃。”他望着她,说了一句。
就如同今天早晨一样,在他跟慕羡礼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望着。
“……”
逐星一下子耷拉下脑袋。
这对她来说,未免过分残忍。
现在逐星的出现,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在这个世界上,她还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对于慕家人来说,院子里忽然多出一个陌生的人,这一时间也实在解释不清。
“那我呢我呢?”
她可怜巴巴地看他,“我也想吃饭。”
慕云殊摸摸她的脑袋,“我给你带。”
逐星只好点头,“那好吧。”
“记得回去的路吗?”他又有些不放心。
“记得记得,我走一遍就记得啦。”逐星说。
慕云殊闻言,他轻瞥她白皙的脸蛋,忍不住微微弯唇,他认真地夸她,“真聪明。”
逐星本来就不经夸,一听他这么说,她就扬着下巴,一副骄傲的样子,望着他笑。
然后,她就被他喂了一颗糖。
是他喜欢的薄荷糖,凉沁沁,甜丝丝的。
慕云殊一个人沿着回廊往那边的月洞门走去,逐星就坐在湖边的廊椅上,一手撑着下巴,望着他的背影,半睁着眼睛。
回到慕云殊住的院子里时,逐星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孩儿的身影。
他穿着柠檬黄短袖衫,套着浅蓝色的牛仔背带裤,那么小小的身形,就蹲在落满槐花的树下,用他的玩具挖掘机装满了一朵又一朵的花瓣。
槐花的香味时而浓郁时而浅淡,在这月的尾巴,这些黄白的花瓣就快要凋零。
回廊底下的池塘里已经有了花苞。
一期花落,又一期花开。
这才是岁月无声的痕迹。
逐星忍不住跑过去,蹲在那个小孩儿的对面,看着他在那儿用自己的玩具车装走一捧又一捧的花,嘴里还在唱着跑了调的歌。
什么情情爱爱的老调子,他也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就常听他奶奶哼,他潜意识里就记下来了,也不自觉地哼。
他唱得好难听。
但是逐星觉得他手里的小饼干……一看就很好吃。
当小宝捏在自己手里的小饼干凭空消失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我吃了吗?”
他陷入深深地怀疑,“我什么时候吃掉的?”
他咂咂嘴,好像连这是什么味儿的饼干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