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双眼睛里,要有光才好啊。
慕云殊下意识地这么想。
或许是因为他这样句话太过意味不明,逐星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大人说得是真的?”逐星不确定似的问了他句。
慕云殊点点头。
他说,“跑是没用的,你只能等。”
像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停顿了下,想了想,又添了句,“我……会让你活下来。”
他给了这样笃定的回答。
可是逐星能够相信只见过两次的他吗?
小时候,逐星短暂地拥有过个朋友,那个女孩儿说可以帮她离开这里,可是那个女孩儿却在她走出村子的下刻,就去告诉了村里的大人。
看着被抓回来的逐星,那个女孩儿躲在人群里,捂嘴偷笑。
逐星永远记得那天。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靠人不如靠己,相信任何人都不如相信自己。
可他是神仙。
她可以相信他吗?
屋子里有着驱散不了的闷热气息,逐星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点想不清楚。
她沉默了好会儿,忽然问,“那,大人你可以带我出去走走吗?”
她抿了抿嘴唇,“我想出去透透气……”
慕云殊看着她那副神情低落的模样,他抿唇片刻,点了点头,“好。”
目的达成,逐星连忙趴在床下去唤了声“胖胖”,在那只狸猫露头的时候,她抓住它,把它塞进自己的布包里,只露出脑袋和两只前爪,然后她才站起来,高高兴兴地去抱他的腰。
忽然被她抱住腰身的慕云殊浑身僵,垂眼看着她,双手顿在半空,半晌都没动。
“你做什么?”他轻声问她。
逐星抱着他的腰,仰头望他,眨了眨眼睛,“我不抱着大人,你怎么飞呀?”
慕云殊没法反驳。
但当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扶住她纤细的腰身时,他的手指蜷缩了下,苍白的脸颊有了点热意,像是有点害羞。
他抿着唇,再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手指,就把她手腕上的镣铐给去除了。
只是……她背在背上的这只猫。
慕云殊和狸猫面面相觑。
“我要和胖胖有福同享,要飞当然起飞!”女孩儿望着他,理直气壮。
“……”
慕云殊阵无言。
窗外圆满的月,将冷淡的清辉洒在对面的檐上,像是浅薄的白霜。
夜风吹过逐星的衣袖,声声作响。
她被不知名的神明揽在怀里,带她掠过屋檐树梢,黑沉沉的夜色从天幕里坠下去,降落地面,笼罩切,但她的眼睛里,只余下他衣袖的白。
黑夜里的山林,有着许多比白日里更多的危险。
但逐星早已经做好了切准备。
她身上涂抹了能令所有猛兽退避的药粉,蛇虫鼠蚁也不敢近身,再加上这些年来她自己学着研制的,又或者是悄悄在村医那里顺来的杂七杂的可以用来保命的各类药瓶都贴身放在她的衣衫口袋里。
甚至连精细的小刀具,她都别了套在腰间的腰带里。
多年来,她时刻都再准备着逃跑。
每次的失败,都是在为了她的下次逃跑做准备。
而这次,逐星也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
原本她是没有这么打算的。
毕竟他是神明,在他面前逃跑,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当逐星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形忽然变得透明,甚至于什么话都来不及说的时候,她个人站在黑漆漆的山林里,听着乌鸦偶尔的叫声,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拿出了衣袖里的火折子。
火光亮起的瞬间,她大概辨别了下方向,然后就开始顺着之前记下的地图上的路线跑。
这两天她又把那张地图上的路线研究了下,心里也有了些谱。
她回头看了眼趴在她背上,同样歪着头望着她的狸猫。
正好胖胖也在……
不跑白不跑啊!!
慕云殊是被痛醒的。
几乎每隔段时间,说不定什么时候,他的头就会像现在这样疼。
脑子里好像有两种电流不断纠缠着他的每根神经,像是有什么不甘被遗忘的记忆开始在撕扯着他的脑海。
痛得他太阳穴的青筋微起,额头的汗珠滴下来,张面庞变得更加苍白如纸。
他从床上摔了下来。
在地毯上蜷缩成了团。
眼眶已经憋红,他浑身颤抖,却始终没有办法从那样深刻的而痛苦解脱出来。
这长夜漫漫,他只能这样生生地捱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才从这样剧烈的疼痛渐渐地失去了意识,落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逐星路摸索着往前走,可奈何夜里的路不太好走,她手里的火光又很昏暗,照不太清楚前方的情况。
半道上,她又蹲在草丛里,开始借着火光,看起自己直藏在身上的那幅地图。
她正看得认真,却不妨忽然有抹影子倒映下来,火光摇曳的瞬间,挡住了映照在她地图上的光线。
逐星僵。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
猝不及防的,她对上了双漆黑微冷的眸子。
是去而复返的神明大人。
但他又好像有些不大样了。
此刻的他,脸色好像更加苍白了些,乌黑微卷的碎发贴在他被汗湿的额头,那双原本过分沉静的眸子里浮起些许难耐的怒意。
逐星心里咯噔声。
她几乎缩成团,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我我我错了……”
慕云殊看着这个背着只胖猫,蹲在地上,说话都结巴了的女孩儿,或许是那样剧烈的疼连在梦里都还带着深刻的感觉,所以这会儿他的情绪显然有些不稳。
他抿唇半晌,开口时,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你骗我……”
第9章心头悸动
作为逃跑当事人的逐星,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当她望见慕云殊那双染着几分薄怒的眼睛时,她就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她背上的胖猫歪着脑袋望了望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男人,喵喵叫了几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气氛。
当逐星被面前的年轻男人揪着衣襟提溜起来的时候,她都没敢多看他那张苍白的脸。
适逢风声将她手里的火折子熄灭,除了天边洒下来的浅淡月光之外,这片林子里就只剩浓深的黑。
逐星转了转眼珠,最后干脆眼睛闭,哭出了声。
“呜呜呜大人献祭真的很恐怖啊……”
“还有九天,还有九天我就要被扔进燕山山顶上的天池里了,你知道天池有多深吗?我被扔下去还有命活吗?”
“我如果再不逃,就没机会了……”
她开始,只是用衣袖捂住眼睛假哭,可能说着说着心里就真有点发酸了,她竟然还真的掉了眼泪下来。
被献祭给山神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她逃跑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最是这种时候,才最让人迷茫和无助。
“逐星。”
忽然,他微哑的嗓音再次传来。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她听见他第次唤了声她的名字。
明明是那样冷淡平静的口吻,却莫名令她心头动。
她眨了下眼睛。
他的手指就在此刻,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着她仰头,注视着他那张苍白的面容。
凭借着月亮的光,逐星隐约可以看见他额前的汗珠。
他似乎很难受,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双眼睛微眯了眯,像是像拨开脑子里的混沌,把她看得再清楚些。
他松开了她下巴的时候,却又忽然捏住了她的脸蛋。
???
逐星忽然被捏住了左脸,她大睁着那双犹带浅薄泪花,眼眶稍稍有些泛红的眼睛,像是有点呆住,后来反应过来,她想要挣脱,却又没能成功。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被扔进天池里。”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
“相信我,好不好?”
他从不温柔,整个人永远如同沉稳无波的潭死水般,对什么都不会显露出过多的热忱。
就好像他天生缺少感知这方面的情绪。
但是当他站在她的面前,捏着她的脸蛋,说着这样句话的时候,逐星却觉得,他明明也是温柔的。
逐星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已经忘了要哭。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脸颊有点发热。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逐星动了动嘴唇,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她还没有开口,就见他的手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她几乎就要感受不到他手指微凉的温度。
只是刹那,他的身影又开始变得很淡很淡,比天边洒下来的月亮的光芒还要浅淡。
当他再次消失的时候,逐星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久久未动。
她背上的胖猫在亲眼看见个活生生的人骤然消失的瞬间,就已经炸了毛,在她身后喵喵叫个没完,想摇尾巴却被布袋子束缚住了,它的耳朵耷拉下来,像是有点怀疑猫生。
只是顷刻之间,远处如簇的火光开始逼近。
嘈杂的人声也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燕山村的人已经发现他们即将献祭给山神的新娘不见了。
这天,是逐星再次逃跑失败。
慕云殊再醒来时,他已经被人重新抬回了床上。
郑医生匆匆赶来,给他用了药,忙了半晚,直到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才见慕云殊的情况有些好转。
慕云殊的头痛症,十多年来都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控制。
郑医生这么多年来,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在他这种症状发作的时候,替他缓解疼痛。
人类的大脑神经很复杂,有些病症是现在的医学技术都还没有办法攻破的难题,就像是慕云殊的头痛症样,到现在仍然没能查清楚病因。
“云殊,你感觉怎么样?”
谢晋站在慕云殊的床前,问了医生。
慕云殊却像是反应了好会儿,他才将目光停在谢晋身上。
或许是因为你没有戴眼镜,所以谢晋的身影在他眼里显得有些轻微的模糊。
半晌,他眨了下眼睛,动了动干涩的唇,“没事。”
嗓音有点嘶哑。
生病最难受的时候,慕云殊还要比平常更加寡言些,他甚至都懒得睁眼,也因为这种不舒服的身体状况,他的心情也会变得很差。
贺姨匆匆地去了厨房给慕云殊熬粥,谢晋和郑医生看见慕云殊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就都走出了房间,没有再打扰他休息。
慕云殊半睡半醒,就连喝粥也是糊里糊涂的。
凌乱的头发竖起小撮呆毛,他整个人都呆呆的,自己喝粥的动作都很机械,勺勺地往嘴里喂,尝到甜的味道才会多点反应。
再睡下的时候,他却又怎么都睡不着。
等到精神终于好了些,他才勉强掀了被子下床。
昨夜出了身的汗,他有点没办法忍受。
浴室里水汽氤氲,缭绕的雾模糊了那面平整清晰的镜子,淋浴下的年轻男人定定地站在那儿,热水已经淋湿了他的发,水珠顺着他的鼻梁,从他的下颌线流淌下来。
当他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温热的水气熏染得他苍白的肌肤终于有了些微粉的颜色,唇色绯红,好像终于要比平日里多添了几分血色。
换了身衣服,慕云殊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他自己吹干了头发,然后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靠着椅背晒太阳。
盛夏时节的阳光总是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炽烈温度。
慕云殊嘴里含着颗薄荷糖,忍不住在院子里声声的蝉鸣,眯了眯眼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吸渐渐变得越来越平稳。
逐星正在喂那只叫胖胖的狸猫吃东西,转眼就看见了穿着单薄衣衫,留着乌黑短发的年轻男人凭空出现在了她的屋子里。
这次,他竟然在白天就出现了。
当她对上他那双迷茫的眼,她和他面面相觑,屋子里出奇的安静。
“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最终,逐星往桌上趴,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没精打采地说了句。
慕云殊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她对面坐下来。
她趴在桌上望着他的时候,他偏着头看着她片刻,忽然伸手把颗糖喂进她的嘴里。
像是无声的讨好。
逐星愣了下,下意识地咬住了那颗糖。
因为昨天夜里的逃跑失败,今天白日里逐星就又被戴上了镣铐。
以往只是晚上才会给她戴镣铐,但是每次逃跑失败后的那几天,白天里她也难免会被这样沉重的锁链给束缚着。
算是对她的惩罚。
外头日头正盛的时候,逐星壁扇着扇子,壁跟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男人下棋。
“我想下棋了。”
明明那会儿他只是说了这么句。
然后棋盘就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再抬头的时候,她就见他用那双清澈的眼瞳瞬不瞬地望着她。
“……”
逐星扔了扇子,手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拿了颗白子,往棋盘上放。
天晓得她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她手上的镣铐连接着串沉重的锁链,她伸手往棋盘上搁棋子的时候,锁链在阵碰撞的响声打散了她面前棋盘上所有的黑白棋子。
这棋局,瞬间就乱成团了。
逐星眼睛亮,但还是装模作样,“这怕是没法下了……”
哪知道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却摇了摇头,然后伸出素白的手指,将被打乱的棋子颗颗的,当着逐星的面,复原。
和被打乱之前,模样。
???
逐星瞪圆了眼睛。
他他他这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年轻男人终于满意,又把自己之前就应该落下的黑子轻轻扣在棋盘上,然后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那个目瞪口呆的女孩儿,“好了。”
“你也太厉害了吧……”逐星忍不住感叹。
听见了她的夸赞,慕云殊的睫毛颤了下,像是有点害羞,他抿了下嘴唇,又忍不住弯起浅浅的弧度。
无聊的游戏还在继续。
逐星几乎要用尽自己毕生所学的棋技,每次都是绞尽脑汁,才勉强落子。
但这盘棋下的时间却异常地久。
她皱着眉头片刻,忽然抬头望着他,“你在让棋?”
慕云殊躲开她的视线,轻声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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