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周知抬脚就想走,他用力地攥住周知的手腕,语气带上一丝命令意味,“别出门。”
周知勉为其难地刹住脚步,他信天地信鬼神都不可能信晏行,于是不耐烦地说:
“我凭什么信你?”
神经病。
晏行沉默了。
的确,周知和他,关系没好到这个地步。
同样的,他和周知也没好到让他非救不可的地步。
再说了,只有一天,能改变些什么呢?
言尽于此,爱信不信。
晏行的话被周知抛诸脑后,第二天该怎么出门还怎么出门。
出门前周知想起昨天好像做了个什么梦,有人跟他说他今天必须出门,但具体理由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夜间23时59分。
一如他醒来前感觉到的那样,炽烈的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车轮胎狠狠摩擦水泥路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头疼。
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自己的眼睛,身体犹如被千斤巨石压着,疼痛、沉重、喘不过气。
周知倏地浑身一颤,一颗汗珠从额角震落,睁开眼睛都是竭尽全力。
时间回到了一个月前。
他看向桌上的日历,盯着五月那一页发呆。
好像忘了些什么。但是既然忘了,就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算了。
此时已经七点十五,再不走第一节课都赶不上。
他迅速洗漱换衣服,骑车赶到学校。
临近高考,即使是承砚这种吊车尾普高,也有一丝紧张的气氛,明明不是上课时间,走廊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晏狗不算人的话。
“你等等。”晏行叫住他。
晏行也在想,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呢,不仅回来了,时间线还往前推了一点点。
难道是天意?他看着周知,心情有点复杂。
“干什么,”周知早上没吃早餐,这会儿有点饿,不在战斗巅峰状态,他掀起眼皮,戾气倒还是很重,“约架?”
“来。”
实验楼是个好地方。
不仅人少,而且足够隐蔽,没有什么老师会从这里经过。
两人从小到大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各自输赢参半,对方的招数了如指掌——因此周知明显地感觉到晏行在放水。
周知不爽地把他按在墙上,“你什么意思。”
晏行按着他的手将其移开,淡淡地说,“没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
这句话经由晏行的口,听起来总是不像那么回事儿。晏行的表情颇为冷静,仿佛在说什么冷笑话。
话像是玩笑话,但又让人感觉不到开玩笑的气息。
周知被他吓到了,当即后退三步,“操,你大清早的,有毛病?!”
上课铃声响起,一向不把迟到当回事的周知难得地踩点进教室,快得像落荒而逃。
他在王忠民的课上开小差,一开就是45分钟,一节课过去了。
晏狗故意的吧。周知烦躁地把桌上的书本推到一边,趴下来准备睡觉。
刚调整好睡觉姿势,晏行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你饿吗。”
跟周知关系缓和是一场持久的战役,晏行特意翘了半节课翻墙去外边买了一份早餐带回来。不过他不知道周知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一份豆沙饼。
“不饿。”周知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晏狗的到来不足以让他直起身来,所以也没看见晏行手里的饼。
不久前晏行跟他开了个拙劣的玩笑,周知不太想看见他,担心自己忍不住在班里揍人,“滚。”
“是吗,”晏行假意点头,一针见血地指出,“刚刚打架听到你肚子叫了。”
“……”
晏行挑了挑眉,将自己手里的豆沙饼放在周知的桌子上。
他故意的。
周知咬着豆沙饼,甜腻绵软的豆沙溢出来。
呸,甜得要死。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豆沙饼?!
周知嫌弃地把豆沙饼吃完,想着,这个敷衍的玩笑该结束了吧。
玩笑也该有个限度,而晏行似乎没有这个限度。
晏行最近出现得特别频繁,频繁到晏行的班主任以为他想在最后一个月转到文科,惊得找他谈了好久的话。
不仅出现得频繁,他简直是强势地挤进了周知的生活之中。无论是上学、放学,还是各种活动、约架,哪里有周知,哪里就有晏行。
刚开始周知还会炸毛,按着晏行从街头打到结尾,次数一多就累了,把他搁一边当空气。
当然,周知把他当空气,不代表别人也把他当空气。
和平街不太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没被周知招安之前,晏行也是这条街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嘿小子,”街头窜出来一个花臂,朝着晏行龇牙咧嘴,“前段时间是你揍了我弟吧。”
晏行眉梢一挑,像是完全不记得他弟是哪号人物,露出那种“你很有勇气”的神情,“哦,我吗?”
周知的心肠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晏行这几天对他好过头,他正烦怎么还回去。
所以他越看花臂越不顺眼,越看他越像送上门的人头。
“你谁啊,”暴躁哥周知直接上前把晏行挡在身后,推了花臂一把,“你配?”
花臂出言不逊:“你又是他哪条狗,麻烦让让,我找他不找你。”
至此周知暴躁值爆表,不再说废话,直接出手让他感受地面的温度。
晏行站在后面观赏,有些出神。
好像被别人保护了?
体验还挺新奇的。
“喂晏狗,”回家路上,周知踢开沿途硌脚的小石子,声音有些疲惫,“你玩够没?”
晏行回答得很快:“没啊。”
玩?这可不是玩。
跟周知改进关系简直是地狱难度任务。
本以为“我喜欢你”是一条捷径,可真走起来,即使是假的喜欢,也是真的不容易。
不过——
等这个月过去,等那天的分针彻底跳过23时59分,也许就又桥归桥路归路了。
晏行一直是这么想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周知突然开口:“喂。”
晏行从自己的思绪中脱身,静静地看向他。
周知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噼里啪啦地丢到晏行怀里,“给你,爱吃不吃。”
前两天帮和平街小卖部老板娘揍了来砸场的小混混,老板娘抓了一大把糖感谢他。他吃了一颗觉得太甜,却也没扔,想着哪天拿来喂晏狗。
猝不及防收到一兜子糖,晏行怔愣了一秒。
他剥开一颗水果糖放入口中,清香酸甜的橘子味儿散发出来。
“看我干什么,”周知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我不吃这玩意儿,除了你不知道还能给谁而已。”
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似添了一句:“别想太多!”
转变也许就是从这一颗糖开始的。
——真真假假,谁说得清。
“你天天跟着我不累吗,”趁着晏行吃糖的间隙,周知化身劝学哥,“快高考了,你好歹学下习吧?!”
“那你呢,”晏行说,“你不也是。”
周知瞪他一眼,加快脚步,“你管我?”
这个事乍一看是不了了之了,但其实并没有。周知不知从哪天开始,抽了风一样开始学习,有时特意拿着一本政治书在晏行面前背,并告诫他:“老子要学习,你离我远点。”
一个月突击好像有一点点效果,周知的高考成绩在他所有稀烂成绩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好的一次。
所以这个暑假他过得还挺不错。
暑假某天,他做了一个梦。
晏狗对他说,你明天别出门,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做。
其他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梦里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劝他:快去救他快去救他快去救他……
——救救晏行吧,只要你出门就可以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周知从那个梦中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明天别出门,”晏行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做。”
周知瞳孔猛地一缩。
第二天晚上。
“周知,你在哪?”也许是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晏行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焦急。
“至于吗还打个电话,”周知随口说道,“你管那么宽。”
周知想着昨天那个梦真是荒诞不经,自己还信了,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我就出来逛逛,在离我们家最近的那个网吧门口——”
“站那别动,我来找你。”
晏行挂了电话,当机立断地转身往反方向跑。
就在他调转方向的那一瞬——
身后,一辆车冒着红灯疾驰而过。
晏行差不多找到地方,抬手又给周知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
“还在那啊,”周知等得有点烦了,“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就先——”
“啪嗒”一声,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
跌落的手机触碰到开关键,屏幕一亮,上面的时间恰好是23时59分。
庞大的车身碾压下来,仿佛天穹塌陷,盖住最后一丝光亮。
头疼。
犹如亲身闯荡鬼门关,烈焰在身上烧灼,每一寸肌肤都在遭受无情炙烤。
周知在噩梦缠身中听见一声嘶吼,瞬间掀开眼帘,让饱受折磨的灵魂重回人间。
时间回到了三个月前。
周知蓦地从床上弹起,鬼使神差地拉开窗帘,看到对面紧闭的窗帘时,不由得皱起了眉。
奇怪,这是在做什么。
可能是早上不太清醒,周知自嘲地想,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甩甩脑袋,收拾收拾准备去学校。
他和晏行在实验楼打了一架,打到一半打不下去了,因为晏狗突然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而且还抢在他开口之前补充道:“我没病。”
唯物主义者周知差点怀疑晏行其实是妖怪成精,怎么连他接下来想说的那句“你有病啊”都知道。
想不通的问题就不想,对于晏行的反常行为,周知倾向于用武力解决。
这回晏行何止是放水,简直就是任由周知发挥,打哪是哪,甚至懒得还手。
“嘶——!”晏行突然按着腰腹跪下去,疼得抽气。
即使非常浮夸,从没见过晏行这阵仗的周知还是有一瞬僵硬。
“操,你真的假的?!”
周知被突如其来的演技砸懵了,上前去扶他。
晏行抬起头来,脸竟然真的有点泛白,说起话来气若游丝:“有点疼,说不定是骨折。”
周知满脸问号,还有点慌。
这么弱的吗???
“唉,好痛。”
“好像有点站不起来了。”
“阿姨前两天还叫我去你们家吃饭,恐怕不太行了。”
晏行演得像下一秒就要吐出血来驾鹤西去,还搬出曾美萍来,完全不给周知坐视不理的机会。
“闭嘴。”周知把他架起来,“送你去校医室。”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晏行先约的架,最后还是周知送他去校医室。
诊断出来倒是没什么大事,普通挫伤而已。
尽管如此,周知还得搀着他老人家回教室。
如若不然,晏狗告状告到曾美萍那里去,那真是有苦说不出。
“晏狗,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弱??”
晏行静默三秒,才抬起眼来:“因为喜欢你啊。”
“?”周知不甚温柔地将他按在座位上坐好,“有病治病。”
周知以为晏行是换了个愚蠢的法子跟他作对,没想到晏行好像来的是真的。
他从来没见过晏行如此缠人的一面,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但晏行的缠人又很恰到好处,他好像很了解周知,一切行为举止都贴着周知性子来,从来不会过火。
gu903();不知道第几次,周知在抽屉里摸到了温热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