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的注意力便转到了他身上,冷笑:“怎么?你还想为你哥哥出头?你能做什么?能骂我么?”
高淼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恶意,很清楚梁峰不只是嘴上恶毒一下,手上真的沾了不少的血腥,只要他想,很可能就会毫不留情地杀害弟弟。
他一闪身,将弟弟挡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梁峰。
“东哥真是养了两只白眼狼,葬礼那天,你们连一滴眼泪都没流是吧?我真是替东哥感到心寒。”梁峰扯着嘴皮假笑,腿一迈,朝他们走过去,伸手就想抓高泽。
他心知高淼心里的弱点是谁,要制住他,只要揪住高泽就可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该给点教训了,他可不像东哥那么心慈手软。
而就在这时,雷驰电掣的瞬间,梁峰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高淼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枪,直直地对着他。人在逼到一定地步,潜力爆发,总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
“你别过来!”高淼威胁低吼。
梁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以为意地笑了,“你想做什么?对我开枪?哈哈,就你这怂样。”
高淼握着枪的手在颤抖,他确实有学过,但严重缺乏实战经验,更没有帮会人的胆量和血性。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在读高二,心里难以承担起人命的重量。
但他要保护弟弟,他向妈妈保证过的。
高淼红了眼圈,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心脏在颤抖,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充斥在胸口,不断膨胀,脑子嗡嗡作响,握着枪的手酸麻发痛,似乎已经不是他的了,抬起来的瞬间,大脑似乎和身体出现了断层,无法感应。
……
高伟东家门口,听了好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灯光。
门外拉了黄色警戒线,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破坏犯案现场。
应深和沈文钦走进屋子,熟练地绕到客厅,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尸体,血在他背部的地板上形成暗红色的水滩。
“中了三枪,一枪致命,从子弹的轨迹来看,凶手应该站在这里开的枪。”
沈文钦绕过尸体,站在沙发边缘的位置,面朝尸体。
“死者梁峰,生前和凶手产生争执,且可能准备发生肢体冲突,惹怒了凶手,然后被击毙。”应深低头看了一眼茶几下扭曲的易拉罐,酒液渗入地毯,然后又看向窗外,不远处的邻居,“在这里开枪,装了消.音器的话,那种程度的声响,隔壁屋的人不一定会放在心上,刚好给了凶手逃跑的时间。”
警员检查了楼上的卧室,衣柜里明显少了几套衣物,还有保险柜里的现金。
此时,凶手是谁,已经显而易见,关键是如何锁定在逃犯的位置,且嫌犯持有危险武器,必须高度警惕,闪电行动,以免无辜民众受到伤害。
当地警方按照一贯的搜寻方式,从嫌犯周边可依靠隐藏的人找起,一个个进行排除,同时留意一些小旅馆入住的可疑人士和车站监控。
应深和沈文钦则用他们的方法,对嫌犯进行侧写,预估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他们早年便失去母亲,严重缺爱,父亲却又是不管不顾,喝醉酒还会殴打他们的人,这越发加重了他们的孤独感,令他们觉得除了彼此,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两人的感情非同寻常的紧密,几乎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因为父母,他们缺乏安全感,不相信外界的任何人,两人甚至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一套语言。”
“对高淼来说,弟弟就是他的唯一,是他的保护对象,也是精神支柱,他可以为了弟弟做任何事情。因为被父母的抛弃……虽然母亲是死亡,但对孩子来说,无异于抛弃,而父亲,又相当于没有,或者说比没有还要糟糕。另外,高泽因自小被暴力父亲殴打,精神受创,患上失语症,大脑层面的自我保护和逃避表现,也因此遭到了同龄人的欺负嘲笑,病情越发严重。”
应深垂眉沉思,这次的案件并不算难,比起以往的高智商杀人犯来说,这种情感驱使的激情凶杀,找出背后的嫌疑犯看似更顺利,但真正面对这些案子时,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嫌疑犯是被逼无奈,做出了这样糟糕的选择。他心存善意,青涩,莽撞,还只是一个少年,是公车上碰到了孕妇会让座,看到老人过马路会扶的那种普通的善良人。王
应深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收养了楚宁,身边多了个孩子的原因,他看到年轻人做出这样的事时,比以前更容易受触动,感到极其的遗憾和可惜。
他们那么年轻,生机勃勃,宛如骄阳,本可以有灿烂而美好的未来,却走上了另一条糟糕万分的路。
人生只有一次,无法重来,每一瞬间做出的抉择,都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未来。他们做出的这些事,不可能抹去,会跟随他们一辈子,成为永远的阴影。
狭窄的街道,两层的矮楼簇拥着,外墙是再普通低调不过的暗沉眼色,显得几分土气,其中,有不少的小宾馆,提供廉价的房间。而其中一间最不起眼的民宿宾馆里,正躲藏着警方通缉的杀人犯——还在读高中的少年。
任谁都想不到,一对普通无害的兄弟,正是警方在找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房间里。
高淼检查过房间四周情况,拉好窗帘之后,让弟弟先去洗澡。高泽很听哥哥的话,小孩似的被牵着走进去后,便自然地脱下衣服。
高淼看了一眼,便走出浴室,门并没有关上,径直回到床边坐下,在高泽回头就能找到他的地方。这是高泽患病后慢慢形成的一个习惯,高淼永远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已经成了他最依赖的人,高泽极度缺乏安全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还好,一旦等他回神,抬头却看不见高淼,他就会十分的恐慌,整个人发抖不止,只有高淼出现,他才能平静下来。
所以,高淼和高泽几乎是一体的,谁也离不开谁。
高淼倚靠在床头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精神绷紧,已经很疲惫了,此时坐着,他都忍不住闭眼,上下眼皮不断碰着,身体慢慢歪倒,趴在一边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不过几分钟,他是被弟弟含糊的喊声惊醒的。
高泽在慌,在害怕。
高淼一想到这点,立刻从床沿跳起来,冲去浴室,查看情况,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门外的敲打声。
甜腻腻的女声传进来:“请问,需要客房服务吗?”
高淼皱眉,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弟弟,还是决定先放轻步子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查看情况。
外面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手指翘起,撩了一下耳边的卷发,散发出满满的风尘气息。
高淼思索一会,感觉应该不是警方的人,也不是什么危险,便故意压低嗓音,粗声不耐道:“不需要!”
女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模样,继续对着猫眼搔首弄姿,笑着说:“老板,你确定?要不要先试一下嘛~”
那拉长的嗲声,听得高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眉头蹙得更紧,他担忧地看向浴室,弟弟的状态更糟了,而且就这样光着蹲在地上,也容易生病。
高淼怒了,低吼:“滚!”
女人知道做不成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红唇张合着嘀咕:“不要就不要,至于这么凶吗?哼。”
高淼看她走远了,立刻转身跑到弟弟身边,用浴巾裹住他,蹲下来紧紧抱住他,熟练地轻拍着安抚:“没事,没事,哥哥就在这里,不用怕……”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高淼就立刻帮着他换上衣服,递给他魔方,让他乖乖玩,不要动。
高淼自己,就只是简单地淋了个凉水澡,视线还不停的往外扫,生怕一个不注意,弟弟出了什么事。但幸好,他很乖,只是低头不断重复地玩着魔方。
晚上,他们两兄弟躺在不大的单人床床上睡觉,偏瘦的两人挤在一起,刚好睡得下,只是想翻身什么的,就很难了。但他们已经习惯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高淼被身边的哑声喊叫惊醒,脑子嗡嗡鸣着,转头发现是弟弟梦魇了,闭着眼,脸色苍白地喊着什么,声音含糊不清,但听得出其中的恐惧。
高淼立刻用力去推他肩膀,努力把它唤醒。
等高泽意识模糊地睁开眼,茫然地看向身旁的哥哥,发现他紧皱着眉,神情紧张又恐慌,急切问:“没事吧?”
高泽恍惚了一会,似乎还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过了一会,眼神清明些,才摇了摇头,哑声说:“哥,我做梦了……”
高淼摸着他的头,安抚说:“没事,梦都是假的。”
高泽眨巴了下眼,眼底清澈,含着茫然和不安,“我梦到了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
高淼搭在他头顶的手僵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摸着,张了张嘴,却只能词穷地重复说:“梦都是假的。”王
都是假的,所以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不用害怕。
这些话,不知是说给害怕的弟弟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
毕竟只是两个少年,逃亡躲藏的手段想法都稍显简单,警方一路沿着蛛丝马迹,不过一天,就逼近了他们。
高淼用枪挟持,占领了一间便利店,年轻的店员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事,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个字来。店员被捆绑住,扔在一旁的角落。
数辆警车停在门外,警灯闪着,呈包围之势,嫌犯无处可逃。
刑队拿着扬声器,冷静地劝说里面的嫌犯释放人质。整个过程并未有多复杂,因为店员本就不是高淼想要杀害的对象,绑住他只是为了他不要乱动,造成麻烦。现在,警察包围了这里,高淼心里慌乱,压着沉重的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并无暇顾及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在高淼的枪口下,店员得到了释放的准许,瞪大着眼睛盯着那枪,踉跄着一步步往外走,生怕高淼一个反悔,在背后给他来一枪,越靠近门口,他就跑得越快,活像后面有可怕的恶鬼在追赶着他。
等外面的警察扶住他,他依旧后怕地发抖,额头的冷汗不停往下落。
应深他们安抚着他不平稳的情绪,用温和的言语慢慢使其冷静下来,并引导着他说出了里面的情况。
“他瞪着我……就像恶魔,刚一进来,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枪……他怎么会有枪?太可怕了,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他蹲在架子后面,不停抠着枪,很刺耳的声音,另一个人在哭,我不知道他哭什么,我都快疯了……”
被救出的人质店员,肩上搭着猫汤,捧着一杯温水,嘴唇苍白发抖。
应深和沈文钦走向刑队身边,深蹙着眉,道出了刚发现的事。
“嫌犯的情绪极不稳定,且有自杀的倾向,情况十分紧急危险。”
刑队一听,脸色也沉下来,“你们确定?”
看到他们严肃点头,刑队陷入沉思。
沈文钦又说:“但自杀这种行为,和他的保护者定位矛盾了,根据侧写,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是会不顾一切的,就算被逼到绝境,也宁愿同归于尽,不独留弟弟一个人,但就他的行为细节来看,他的情绪太过焦躁慌乱,不太正常,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应深紧抿着嘴,心中也有相似的想法,脑子里闪过曾经看的资料,寻找着某个遗漏的重要点,半晌,他眼里微微一亮,想到了什么。
“高泽,他的病,因为他是病人,不与人交流的弱势状态,高淼又一直护着挡住他,我们因为他的病局限思维了。高淼在竭力隐瞒着什么,我们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高淼没有杀人,他在保护真正的凶手!”
刑队愣住,一秒之后才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人都是高泽杀死的?”
他的表情犹疑,并不太相信。毕竟就高泽的状态,总感觉没有多少行为能力,更别说是对上身强体壮的两个成年男性。
“是的,他们兄弟两人被高伟东亲手教过枪法,虽不比他们精准,但杀个醉酒且自大轻视小孩的人来说,还是足矣。就像高淼誓死要保护弟弟,高泽也有相同的情感,甚至比高淼还要偏激。高淼想替他弟弟顶罪。”
应深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并认真盯着刑队的眼睛,沉声说:“请让我试试去说服他。”
刑队和他对视,两秒之后,还是妥协下来,“只能站在这里,不能靠太近,若要采取进一步举措,必须获得我的同意。”
应深点头。
便利店内,高淼被哭泣的弟弟紧紧拥抱着,心中乱成一团,烦躁地握紧拳头,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想在自己头上砸出个洞来。
那天晚上,父亲回到家中,又拿弟弟出气发泄,他冲过去护着,以为这次像以往一样,挨打过后就算结束了。他已经快要成年,再忍过这段时间,他就带着弟弟搬出去,两人一起生活。但没想到,怎么都想不到的意外状况发生了,弟弟捡起了父亲掉落在地的枪,一枪击中了父亲的胸口。
从来都是不可反抗的大山一般的父亲倒在了地上,没有再站起来。高淼不敢置信,过了许久,才敢伸出颤抖的手指,探到父亲的鼻子下,呼吸……没了。他惊得跌坐在地,久久难以回神。死去的是一直殴打他们的父亲,他的心情很复杂,没有伤心,没有高兴,只觉得心里一直绷紧的某根弦松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害怕被发现的恐惧。
他抬头,看向身边茫然的弟弟,脸上还有残留的怒意。作为哥哥,他需要撑住场面,不让弟弟受到伤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住弟弟的肩膀,挡住弟弟的视线,冷冷说:“没事,我们处理好,没有人会发现的,不要害怕,你什么都没做,是哥哥做的。”
高泽抬眼呆呆地望着哥哥,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高淼不敢浪费更多的时间了,脑子迅速运转,匆匆藏好了尸体,并清洁地板,消除所有的痕迹。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还能如此冷静。但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别无选择。
而此刻,警察还是追来了。
高淼双目赤红,绝望像细细密密的蜘蛛网,又像老旧的墙体裂痕,在眼球蔓延开来。如果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这事,秘密带入地狱,弟弟还是无辜的。
他这么想着,门外却传来了一道平淡宁和的声音。
“你死了也没用,我们知道,你弟弟才是真正的凶手。”
只是一句话,却像可怕的炸.药,在他脑海里炸裂开来,剩下一片渺茫的空白。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四肢却在隐隐颤抖,因为震惊,因为恐惧。王
应深先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攥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然后,在一步步说服劝解。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要保护他,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最重要的人。但你可以想象一下,他患有失语症,除了你,他无法和任何人交流,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他只有你。如果你顶着那些罪名,自杀了,他能去哪里?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证据,你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他一样会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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