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天道卦人,他自也忌惮你,但我愿走这一趟,不是为他犬马,而是因为我觉得你若就这样走上邪路,太过可惜。”
眼里满是讥诮,离烨身子前倾,定定地看着他:“何为正,何为邪?”
“天下既在他手里,那他便是正。”太上老君轻声叹息,“你许是不愿认的,但九万年了,他统治的天下也算太平。”
讥诮更甚,离烨不再说话了,身子也靠回座背,懒洋洋地翻手召出弑凤刀。
门口还在观望的其他神仙一看弑凤刀就退了老远,太上老君倒是没退,只捻了捻胡须:“这刀光,又亮了不少。”
他去幽冥不过短短一月,谁都觉得就算出乱子,也不会有多严重,可惜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低估了离烨,这人就是天生的修炼奇才,一个月的功夫,能让弑凤刀都跟着强了好几倍,他自身实力如何,便是不用想了。
心里沉重,太上老君也还是硬着头皮道:“有件事,老夫想说与上神思量,若听过之后,上神还是执意不改,那老夫就不劝了。”
座上的人没有答话,他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道:“上神乃天地初开时第一簇火生出来的神仙,从上神化出人形那一刻起,第一簇火就化为了您身上的神火。”
也就是说,?姬这个人是不存在的,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会提起这个名字,还说是离烨的生母。
太上老君去查过九霄史册,史册里的确有这个名字,但撰写史册之人本就颇具编纂之意,谁都没见过?姬,连天道卦人也对她的存在表示了疑惑。
他觉得离烨是被人挑拨了。
然而,这话说出来,底气不是特别足,毕竟他也只是猜测。离烨大概是从他的神色里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
“该在几万年前发生的事情,最近突然被挑出来编造,上神不觉得有古怪?”他叹息,“从您记仇坎泽开始,一切就好像被人安排似的走向了一条与九霄截然相反的路。”
离烨杀害坎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若是如此反推,太上老君倒是能想明白。
坎泽是与天道卦人最亲近的上神,离烨若觉得?姬是天道卦人所杀,那坎泽自然是他首当其冲的复仇对象。
可惜了,那样厉害的上神,竟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连尸身都没留下。
“五行缺了最克火的那一门,自是对你有利的。”太上老君抿唇,“但你可有想过坎泽一死,坎氏无人继位,江河干枯,天下大旱,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离烨有些不耐烦了。
天下人丧命与他有什么干系,尔尔心软,说他两句他尚且听得,这老头子怎么也没完没了了?坎泽是掌着江河湖泊,可他死了那么久了,天下的江河也没干透。
想到这里,离烨倒是顿了顿。
对啊,坎泽都死了,江河为什么没有干透?
照理,水神魂归天地,也该是有一场大旱的。
莫名的,他脑海里划过了尔尔的身影。
……
尔尔在仙山里聚魂三日,勉强只将龙纾的一魂聚了回来。
她在法阵中坐下,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感觉体内灵力不够运转了,气脉左冲右撞地找尚有储备的穴道,整个人眼前一片花白。
辛无好像在忙着养住龙纾那一缕魂魄,没有理她,尔尔缓了片刻,自顾自地打坐。
是她施法过度,又并未精通,所以离烨给她的灵力被她用得几近干涸,她试探地去找别的灵力供给,却不知怎么神识突然碰见了一片水域。
是坎泽留下的灵力?尔尔恍然,如沙漠里找到绿洲的行人,冲过去就用他的灵力充盈了全身的经脉。
紧绷的感觉得到缓解,头也没那么晕了,尔尔松了口气,正想再调息一轮,却好像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尔尔,去找水月镜花。”
微微一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坎泽?
他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
屏息凝神,她连忙用神识回问:“你还活着?”
坎泽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像是沉睡了许久终于得了醒转的机会,但他没有力气回答她多余的话,只喃喃重复:“找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是在离烨手里的,虽是能观一些事,但找来有什么用?
再问,坎泽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任凭她怎么喊,也仿佛沉入了水底。
尔尔睁眼,皱着眉思忖,还没来得及想个明白,就又听得辛无喊她。
“没有多余的魂魄了?”他嗓音低哑。
收回心思,尔尔拂袖起身:“我尽力了,她中的是幽冥的毒,没有按时回去,就是会魂飞魄散,拼尽我周身灵力,也只能找回这一魂。”
幽冥的毒?辛无沉了脸。
“钟宿以为她会回去的,没想到她会这么倔。”尔尔瞥一眼他收拢的袖口,猜得到他想做什么,忍不住摇头,“你也是罪魁祸首,倒是不必怪在别人身上。”
只这一句话,辛无如遭雷轰,嘴唇霎时就白了。
是啊,是他硬要她留在这儿替他守关的。
说来好笑,他自己伤重,无法支撑防护结界,就理所应当地觉得她该来替他守,到底也是这么多年欺负她欺负惯了。
“回九霄吧。”尔尔道,“九霄上仙气充沛,能更好养她这一魂。”
“好。”辛无低哑地应着,却兀自站在原地没动。
看起来不太好受。
尔尔歪着脑袋打量他,突然觉得龙纾要是看见他这个样子,说不定能好受些。
“对了。”她道,“水月镜花既是你门中之物,你应该甚为了解,那东西本该是龙纾的嫁妆,为什么当年会放在天门附近?”
还那么巧,就记下了天道卦人迫害?姬的画面。
第118章
“镜花水月是在近一万年才流落西海,后来辗转成为了龙纾的嫁妆。”辛无淡声答,“在那之前,它放在哪里,被谁人看管,都无人知晓。”
“那……”尔尔眼眸动了动,“也就是说万一有人在它身上动手脚,也是无人知晓的?”
辛无垂眼,抬手招来行云,艰涩地迈步站了上去:“有本事动手脚的人,没那个闲工夫,有那个闲工夫的人,没那个本事。”
镜花水月被封印太久了,钥匙也被坎泽藏着,要动手脚,起码得万年之前。时间太长,神仙都不知道羽化了多少个,谁能布那么远的局?
尔尔沉默,跟着他踩上行云。
两人总归都是要回九霄上去的,辛无也不介意捎带她一程。
只是,行云越往上,四周的气氛越不对劲。
分明该是个晴朗的天气,可天边的云都乌黑不透风,哪怕是飞过了三重天,四周也没瞧见半个仙人。
辛无慢了下来,凝神看向西面最远处那一片异样的乌云。
一开始瞧着还是黑压压的,可不消片刻,又变成了灿红色,像夏日里的火烧云。尔尔瞧着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辛无却道:“这就打起来了?”
“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尔尔不明白,“谁在跟谁打?”
“不清楚,但血的味道很好闻。”他招手,一缕血腥从远处飘过来,如柳絮一般被他捏在指尖,轻轻掠过鼻息。
“是上仙的血,香醇非常。”
莫名地打了个寒战,尔尔离他远了些,然后问:“可要去看看?”
“不了。”收回目光,辛无继续带着她往上走,“九霄已经几万年无人敢犯,这回既是来犯了,定就是一场恶战,你我过去,也只是徒增亡魂。”
脑海里划过那个梦境,尔尔浑身一紧,皱眉道:“离烨?”
除了他,谁还敢带人来犯九霄?
辛无没有答,他能料到事情有多严重,也能料到未来的几百年里这一场仗都未必会停歇,但眼下他不想管这一堆糟烂事,他只想去筵仙台,好生养一养怀里那缕虚弱的魂。
是以,他很是没人性地直接把尔尔送回了离氏仙门。
这丫头很厉害,有离烨护着,她到哪儿都死不了。
连门都未进,一看尔尔站到了台阶上,辛无扭头就走。
尔尔倒也没怪他,总归自己是要回来找镜花水月的。
先前两人厮混之时,她打趣说过别让镜花水月瞧见了才好,彼时离烨说,镜花水月太沉,不想一直带着,扔在上丙宫后头的仙池里了。
捏起袖口,尔尔抬步就跨进仙门。谁料,只这一步,周围霎时刀光四起。
敏捷地躲开几缕仙气,她气极反笑:“对付我这样的小神仙,还要来阴的不成?”
艮圪沉默地现身,负手站在她面前。
尔尔挑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门楣上的字,又看了看他:“我走错仙门了?”
“没有。”艮圪声音低沉,“你回来得正好,离烨在等你。”
先前辛无还说外头打起来了,那离烨怎么会在这儿等她?更何况,以他的脾气,自己的仙门里,哪里容得下别人撒野。
不对劲。
后退半步,尔尔冲他笑了笑:“上神,你们都是掌权人,厉害着呢,何必同我玩些话术?你想抓我,我也跑不掉。”
艮圪是喜欢这小姑娘的天赋的,奈何立场不同,他只能满眼遗憾地看着她:“你进去就知道了。”
尔尔转身,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艮圪以为她要跑,可片刻之后,她转过身来,却是乖乖地随他进了门。
七八条缚仙索飞上来,将她缠得死紧。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喊疼,反而是笑眯眯地问:“我能去一趟上丙宫后头的仙池么?有东西落那儿了,带着一起去见离烨也好。”
艮圪摇头:“不可。”
“我打从天门瞧见,就觉得您是个心地好的。”尔尔叹息,“我偷了您的仙力,您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很欣慰。”
艮圪抿唇,自顾自地拉着缚仙索往前走。
“您让我去一趟吧,这样捆着,我左右也是跑不了的。”尔尔噘嘴,“大不了做个交易,您让我去一趟,我就把您的仙力还您,再把偷学的艮氏仙术都还给您。”
脚步微微一顿,艮圪有些意外:“你还偷学了我门中仙术?”
“其实也不算偷学,一些艮氏皮毛法术,在太和仙门里都是有卷宗的,我随意学了几样。”
“哦?”转过身来,艮圪深深地看着她,“都学了哪几样?”
尔尔笑了笑,努嘴指了指仙池的方向。
总归也是想知道她要找什么东西的,艮圪暗想,纵她一回也无妨。
于是两人转了方向,绕去了仙池旁。
“现在可以说了?”他好奇地盯着她。
尔尔一动不动地盯着仙池,嘴里说话也越来越含糊:“艮氏法术源起女娲娘娘,以土造物便是最皮毛的法术。”
仙池水面冒起了泡泡,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出来,艮圪起了戒心,伸手掐住她的脉搏,却发现这人的肌肤触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哗——”水花溅开,一方紫晶跳跃而出,飞过艮圪的头顶,往后落了去。
瞳孔微缩,艮圪愕然回头。
一只素白的手轻巧地将它接住,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带了几分俏皮,她抹干晶石上的水,笑嘻嘻地接着道:“但这皮毛的法术,若用来造人,那便是能骗过艮氏的神仙的。”
手里抓着的人像是失了支撑,飞快地化作了一堆土。艮圪松手,捻了捻手里的土质,竟然不是特别生气。
“你什么时候用的这偷梁换柱之术?”他轻声问,像是怕吓着她。
尔尔将水月镜花揣好,老实回答:“方才转身的时候。”
只那片刻,就用土化出自己的人形,还能说能走,带着仙气,将他都瞒住了?
眼里迸出奇异的光,艮圪忍不住朝她走了两步:“你别跟着离烨学了,来我仙门,将来也能飞升上神,做掌权人。”
“多谢上神美意。”尔尔后退,“恕小仙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
这地方已经是天罗地网,她不想久留,难道还能走?艮圪摇头,刚想再劝,却见这方才还在说笑的人,突然也变成了一尊土塑。
第119章
心头一跳,艮圪反应极快地飞上房檐,一边搜寻她的元神在何处,一边暗自惊叹。
竟会有这么厉害的变幻术,下头那土塑身上分明仙气厚重,神态也比之前那个泥人更生动,他已经有戒心,却也还上了第二个当。
是他老了吗?
目之所至,没有看见神魂逃窜的迹象,艮圪疑惑地皱眉,眼角余光却瞥见下头那尊土塑以十分迅猛的速度蹿向了仙门之外。
艮圪:???
什么东西?
身上的泥土哗啦啦往下掉,尔尔抹了把脸,揣着镜花水月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老远。
她的变幻术自然是没有那么厉害的,但她聪明啊,偷梁换柱行不通就来一招瞒天过海,把自己变成土塑可简单多了,只要艮圪一走神,她就能逃。
也是没想到这位上神会这般好骗。
一口气狂奔出几十里,尔尔藏进一朵云里,戒备地往身后看了看。
没人追来。
心头一松,她躺在云里喘息,摸索着掏出镜花水月,凝神以神识发问:“我找到它了,然后呢?”
脑海里坎泽的声音没有响起,他像是只短暂地回光返照了一下,就又消失不见了。
gu903();为难地皱眉,尔尔将镜花水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凝神,决定再看看?姬被天道卦人迫害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