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件事儿这样就能过去了——
云月玺却道:“为什么只惩罚他们三个?凌云望一样打了我,他也有罪。而且,为什么刚才你让人罚我时,罚我二百棍,他们却只要一百棍?”
“你是觉得他们身娇体弱,扛不住两百棍,而我皮糙肉厚,能扛动吗?”
云月玺的质问一声接一声,她根本无所顾忌,反正,在这个宗门里面,她的处境不可能更坏了。
她讨好人,别人打她。
她避开人,别人打她。
那么,她为什么不让大家都不好过?
执事的脸一阵热乎,那当然是因为这些人都有师尊庇佑,云月玺没有。他觉得云月玺太不上道了,本来就被欺负成这样了,就要适当学会软弱、退让。
她这样咄咄逼人只能让大家更讨厌她。
执事随便找了个借口:“你打他们,他们伤得更严重,他们打你……”
执事昧着良心道:“都是些皮外伤,你虽然看着流血流得多,但也没他们严重,所以只打他们一百棍,至于凌云望,他那是路见不平,并不算是欺压同门。”
凌云望对此也没异议,想来,他就是这么以为的。
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像当初他被救一样。凌云望小时候被救,所以,他也一直想成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冤枉了人伤害了人是错,认为那只是个意外。
这个垃圾,云月玺暗骂。
可惜这个垃圾身份高地位高,看执事这个样子,他是绝对不会惩罚凌云望的。
云月玺紧紧握住拳:“谁说他们伤我伤得浅了?”
她必定要为自己、为曾经的云月玺讨回公道。
云月玺掀开胳膊上的衣服,上面是一道狰狞的剑伤,几乎横贯了整个胳膊,她道:“你看仔细点,这是第一道。”
执事、男弟子、凌云望包括一旁的云如烟都惊了。
云月玺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名节?虽然修真界的男女大防不严重,但是,仍然没有女子主动掀起衣服来让众人看的。
云月玺又掀开另一边的袖子,上面整个胳膊都是青色,几乎结着冰渣子,这是另一个弟子用法器给她打伤的。
所有人见到云月玺胳膊上的伤,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程度的冻伤,她究竟是怎么拿稳她的大铁锤武器的?她都不痛吗?
云月玺道:“这是第二道。”
她又想把自己肩膀处的衣服给撕开,凌云望皱眉:“别撕了。”
这个女子都没有廉耻心?他不知道,人一旦活不下去,廉耻心算什么?
执事也怕了她,怎么之前一直任打任骂的人,今天突然犟得像头驴?
难道是真的被欺负狠了?
执事道:“别撕了,唉,你这弟子,这么较真这么莽,在戒律堂还好,出去了也不怕吃亏?”
云月玺冷冷道:“我吃过的亏够多了,不差那几件。”
云如烟则如西子捧心般蹙眉:“姐姐,算了,你这样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咱们回去吧,我今晚给你多送点好药过来。”
执事也劝:“对啊,真别撕了。”
“别,让她撕!”一个如破风箱般的声音传来,这声音阴阴的,像是没见过光。一个枯瘦的中年男子面容苍白,眼中布着好大一块阴翳,拄着拐杖从戒律堂里出来。
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好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儿了,嘿嘿,咱们宗门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是好事儿啊,没点龃龉,咱们怎么是历史悠久的正道大宗呢?”
他指着云月玺,道:“你这人,倔得像驴,都不知道给别人留点面子呀?”
云月玺道:“不知道,我都没面子,谁想有面子?”
那人瞬间哈哈大笑起来,执事看见他也很惊讶:“堂主,您怎么出来了?”
原来是堂主……
云如烟眼里划过一道光,她迎上去,道:“堂主,您误会了,我姐姐现在是在气头上,我们劝劝她就好了,女儿家的名节最重要。”
“咦?”那堂主奇道,“他们这伙人来这里,一边是告状的,一边是被告,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来戒律堂看戏?来戒律堂找你的名节?”
云如烟脸上划过几丝难堪,她在宗门里一直倍受宠爱,哪里被这样阴阳怪气地讽刺过。
那堂主啧啧道:“命都没了,还要名节呢?”
凌云望上前一步,护住自己的救命恩人:“如烟天资高,一路修习没吃过什么苦,所以在意的东西多,她也是好意,师叔莫怪。”
云月玺仍站在一旁,又吃了颗补血丹,那些垃圾打人是真的疼。
第35章被坑害而死的修真天才四
云月玺刚吃了颗劣质补血丹,那堂主便嘿嘿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上品补血丹越练越纯,劣质的补血丹却仍然是老样子,连气味都没有变。”
他伸出一截瘦骨嶙峋的手:“小丫头,给我来一颗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云月玺一翻兜,拿出一个木头瓶子,往外面一倒,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没了。”
她经常受伤,补血丹用得很快。
那堂主“啧”了,也没太失望,转头对凌云望道:“你看这人呐,命就是不一样,有人天资好,一路修习没吃过苦,就让别人也得在意名节。有的人呐,被打得一身是伤,补血丹都吃不起,还要被人说不注重名节?”
堂主表面上看着凌云望,实则是对云如烟说,“她保住名节带去坟墓里边?有人命好,自个儿活得轻松就自个儿轻松去,别人的人生够苦了,就别高高在上地教导别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毕竟,要是把她吃的苦给你吃一半,你也不一定接得住。你呐,自个儿在边上美去。”
云如烟的脸色一阵青白,她哪里被男修这么不留情面地讽刺过?
这个人分明就是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云如烟有心反驳,但思及自己的形象,憋闷着站了回去,面上仍是得体温柔的笑,就像是听不出来这些讽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帕子都快被自己拧烂了。
凌云望自觉和云如烟是一体的,云如烟被人给了难堪,他的心里更不好受。
在他孤独无助、满身是伤地在泥潭里越陷越深的时候,只有那双手给了他温暖,救了他,那是双女孩子的手,骨骼细小,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整整四天,凌云望被困在泥潭里,如果不是这双手一直紧紧地拉住他,像是不知道疲倦,他早已经葬身在黑暗的泥潭里,无人知道。
四天里,凌云望有无数个害怕的时候,他害怕那双手坚持不住,忽然放弃他。可是,没有。
他感受着那双手从温暖到变得冰冷,甚至感受到那个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胳膊上流出血来,滴到两人相握的手上。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没有放弃他。
凌云望那时就想,他这条命,是她的。
可惜他深陷泥潭主人的魔咒,发不出声音,他听到小女孩的低泣声,似乎她疼得受不了了,凌云望心底发誓,如果他能出去,他用尽一切也不要她再哭泣,一点点苦都不能让她吃。
因此,凌云望无论如何都会回护云如烟,他心知戒律堂堂主脾气古怪,便不直接同他交锋,拿出一瓶上好的补血丹递给云月玺:“这瓶补血丹,算是我替如烟给的歉礼,她只是说了句不合适的话,你别再追究。”
云月玺正缺一瓶补血丹,马上把凌云望的补血丹抓在手里,道:“她只是说了一句话,你亲自动手差点打死我,这瓶补血丹,该是你赔给我道歉的。如果你还想替她道歉,那你就再拿瓶补血丹来。”
云如烟说错一句话,凌云望就要给她一瓶补血丹,她巴不得。
“你!”凌云望脸色一阴:“你不要得寸进尺,一瓶上品补血丹,已经够赔你了。而且,我的剑气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
云月玺不甘示弱地回望他:“没打在你身上,当然不可怕。”
她撕开肩膀上的衣服,肩膀上一片血污,一道是被剑气横贯翻开的皮肉,一处则是被另一个弟子的银针刺了一排,血洞密密麻麻,让人看着头皮一片发麻。
云月玺冷冷道:“这些伤,够你的上品补血丹吗?”
凌云望一时失语。
很难想像,一个女孩子的身上,居然全是这种伤口,她还没事人一样和他们走了接近小半个山头。
哪怕是刚才欺凌云月玺的三名男弟子,都不由扪心自问,如果换做他们,他们做得到吗?
做不到的,这种伤哪怕只是一处,只要他们回去告诉师尊,师尊必定会为他们出气。但这个叫云月玺的女修,没有师尊庇佑,便愣生生扛下了。
众人寂静之时——
那堂主嘶哑的声音又响起:“诶,被扎成刺猬了。不愧是正道名门的子弟,哪怕是面对同门,也能下这么重的手。”
他布满阴翳的眼睛在几名男弟子的身上逡巡,嘿嘿笑着捶了捶自己的腿:“我这腿,就是当初天魔战场时被魔族生生咬下来的,早知道你们那么悍勇,我去杀什么敌,直接你们去呗。若不然呐,我这心里不得劲儿,你们拿打杀同门的一半力气去打杀魔族,魔族早被你们赶尽杀绝了。”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几名弟子都不好过。执事这时颤颤道:“堂主,那您说怎么处置这几名弟子?”
那堂主道:“还能怎么着?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呗,反正我早就不管事儿,戒律堂是你的了。”
执事面上汗颜:“岂敢。那就每人两百棍吧。至于凌云望——”
说实话,云月玺被凌云望的剑气伤得实在太严重,根本超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范畴。但是,凌云望是掌门之子。
执事道:“凌云望既然已经赠了上品补血丹致歉,那么,自当从轻处罚,打五十棍便是。”
“不必。”凌云望道,“我虽无错,但毕竟伤了她。算我两百棍,请执行。给她的补血丹,是我为如烟致歉的,至于我,我不给她补血丹,直接罚吧。”
凌云望主动上了刑台。
他不觉得云月玺经受的足够用两瓶上品补血丹补偿,但是又不肯承认自己和一个女子斤斤计较,只能认罚,宁愿挨上两百棍。
云月玺也没意见,上品补血丹再好,她总能赚到。
而垃圾被打,却可遇不可求。
凌云望上了刑台,三名弟子也垂头丧气地趴了上去。
正要行刑时,云如烟却想去握住云月玺的手,云月玺直接躲开,表明和她不熟。
云如烟扑了个空,仍是微带焦急地看着凌云望和三名弟子,道:“月玺,都是同门,算了吧。我这里还有好些补血丹,你看看要多少你才能放过他们?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儿就这么轻轻过去吧。”
云如烟想得非常远,她替弟子们求情,不仅会在宗门里落下好名声,还会显得云月玺贪图财物。
有弟子欺负云月玺被戒律堂罚和弟子拿给云月玺许多钱财才免于处罚的消息倾向可是完全不同。
云如烟看着扛着大布袋的云月玺,暗道她这么贫穷,肯定会答应。
没想到,云月玺跟被点燃了的炮仗一样:“好啊,你要为他们出头是不是?不管我要什么,你为了他们都会答应?”
云如烟含笑道:“只要我能给的起,我都会给你。”
“好。”云月玺点头,“我这人身上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一条命,他们偏偏想拿我这条命,你要保他们也可以,他们怎么打我的,你就得受同样的伤,只要你受了,我马上不追究这个事情,怎么样?”
她把自己手臂上身上的剑伤、冻伤、针伤全怼在云如烟面前,云如烟面色微变,这种伤,看着她都疼。
那堂主拍拍手,道:“这个主意好,这个白衣服的仙子既是想要好名声,就得拿东西来换。”
他“嘿嘿”笑了两声,把云如烟的话全还给她:“别人被打,你能让别人揭过那事儿轻轻过去,现在在你身上也试试,反正是小事儿,轻轻挨几下,也就过去了。”
那堂主本身便长得像鬼魅,现在手中当真出现一个狼牙棒,寒光锃亮,上面似乎还残留了血迹。
云如烟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她哪里有云月玺皮糙肉厚,名声虽好,但是命更重要。
她又不好直接说算了,这样显得她的诚意太假,云如烟可怜兮兮地看向凌云望。凌云望看她脸色变白,深觉自己没保护好她,道:“如烟一个弱女子,哪里受得住那些?我们自己做的事,不用别人来替我们扛。打吧。”
他发了话,戒律堂的人立刻开始执行处罚。
云如烟似乎不忍看这样血腥的场面,背过身去。
云月玺却没什么不忍看的,她全程没眨眼,在一旁仔细地看着欺负她的人是怎么被打的。
其中一名弟子道:“你看什么?我们被罚了,你够开心了,非要在一边看?”
云月玺凉凉道:“这话我也想问你们,很久之前,你们其中一个人打我就够了,为什么其他人还要在一旁看着我被打,然后品评我被打时的哪个表情更丑。”
男弟子一愣。他们做的事儿,做下的时候不觉得,一被说出来怎么就感觉那么无耻?
云月玺身上有伤,都不去治,站在一旁仔细看着他们,道:“你们挨打时,呲牙咧嘴的表情更丑。”
她一直站在一旁不走,男弟子们被打时,自尊心本就受挫,何况云月玺还在一旁盯着看。
到底,这个丑女也是个女修。在女修面前出丑的感觉坏透了,男弟子们都在心里暗恨,有人不小心瞥到云月玺的眼睛,既亮又黑,里面泛着冷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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