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醒来的时候,陈素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利用自己后世所知的一切,来为前世的自己报仇,但后来冷静下来,陈素又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在山东沂南县的清泉庵里,此时也有个观云师太?在她的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妙禅的小道姑?
如果承嘉二十六年皇帝驾崩,登基的不是李憬,那会不会山东沂州府就不会来一个叫周世昌的知府,若不是无意中看到自己,一心要尝尝小道姑的是什么滋味,师傅也不会为了让自己逃跑生生拼上了一条命!
而陈素,逃出沂州府之后孤苦无依,逃回家乡之后幼时与母亲相熟的婶子牵线还俗嫁了邻村的青年。
如果没有那场旱灾,她兴许还能跟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白头到老吧?陈素记得当年她还想过,生两个孩子,一个种地,一个出去当货郎……
现在想想,她这一生奔波中,做小道姑的那段日子是最逍遥的了,当年的她一直以为她会跟着观云一直在山东各府游走,混吃混喝一辈子?
自己还魂成了奉恩伯府大小姐,那清泉庵里的妙禅还在不在呢?
京城离山东千里之遥,自己怎么叫人去打听呢?
想想自己或许还在清泉庵里,陈素长叹一声,万幸这会儿才承嘉二十六年,她还有七八年舒心日子可过,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陈素前世记忆力就好,这一世又得了年纪小的便宜,这一路走走记记,把奉恩伯府的路在心里默记了大半儿,等她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再转过一座层绿叠翠的假山,就看见一个月亮门儿。
她远远的就瞅见月亮门儿口似乎坐了两个婆子,正嗑着瓜子扯闲篇儿呢,便没有过去,而是转到假山之后透过缝隙往墙那边望,她听夏繁说过,西府跟伯府分家不分府,平时进出一个从伯府东侧门,一个走伯府西侧门,而内里,东西两府则从西北角的灿霞门往来,看这月亮门儿的位置,墙那边应该就是西府了。
陈素就呆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已经看到三五个仆妇模样的人从西府过来了,她不由冷笑,不说这些贵人家里规矩大么?就是她当年生活的半山凹子村,也没有招呼都不打直接进人家的。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夏繁跟着人再回去,已经找不到陈素了,她当时就急的一头汗,悄悄跑回筠香馆探了探了,发现陈素并没有回来,夏繁没敢惊动林妈妈跟春晚,只叫了水晶沏了热茶捧了点心跟着自己出来,说是姑娘渴了叫她回来倒茶,两人便分头出来寻人来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找到了陈素。
陈素冲夏繁伸了伸手指,示意她噤声,两人又在假山后头盯了一会儿,陈素带悄悄的带着夏繁往筠香馆走,“夏繁,你刚才跟的人去哪儿了?可知道是谁?”
夏繁点点头,她其实刚才也才从月亮门儿这回去,“奴婢看清楚了,是西府万姨娘身边的粗使妈妈,姓莫的,她有事没事的,最爱往咱们伯府钻……”
“万姨娘又是谁?”陈素一扬眉,一个姨娘身边的妈妈,“这个莫妈妈是不是咱们府上的旧人?”
夏繁摇摇头,“万姨娘好像是二老爷上峰所赠,二太太家规严,从来不许姨娘们出来走动的,这个莫妈妈也不是咱们府上的老人儿,什么来历,奴婢去打听打听。”
“嗯,你试试吧,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强,”这个宁氏身上叫陈素怀疑的地方太多了,她猛然站住脚,等急匆匆正往这儿赶的水晶到了身边,“你去西府一趟,跟二姑娘说一声,明天请她到筠香馆来坐坐。”
水晶有些不明所以,但姑娘吩咐了,也不含糊,理了理身上的裙子,拿出二等丫鬟的款往月亮门处姗姗而去,而陈素则带着夏繁再次回到假山后头,就见水晶人还没走到灿霞门处,看门的婆子就迎了过来,等水晶随着那婆子进了西府,陈素才笑着向夏繁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夏繁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姑娘,她,她们拦着水晶,可是那边往咱们这边儿来的人,却来问都不问!”
“那领水晶进去的是西府的婆子,但,”
夏繁一指还在月亮门处坐着赏景嗑瓜子儿的婆子,“这个婆子姓李,是咱们府这边儿的,”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六岁就进府当个跑腿传话的小丫鬟了,府里的规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夏繁登时气的脸通红,“要是西府太太过来有事,自会先派小丫鬟过来知会咱们夫人或着姑娘,”现在细想起来,好像二太太从来没有照着这个规矩来,几乎都是人快到了,消息才会送过来。
都不用夏繁特意说,陈素也已经想起来西府那两位堂妹了,要不是今天她出来散步看见这个月亮门儿,她都以为她们堂姐妹是一家子,只是住的不同院子,“原来是这样啊,我懂了。”
陈素也不等水晶了,自扶了夏繁慢悠悠的往回走,这偌大的伯府,只有她们五个主子,一个个过的浑浑噩噩的,连被骨肉至亲盯上了都不知道,还拿人家当亲人呢!
“姑娘,咱们要不要告诉伯爷?”陈素一路都不说话,临到筠香馆门前,夏繁实在是憋不住了,小声问道。
陈素摇摇头,这会儿说了也没用,凭宁氏的聪明劲儿,敢这么做,没准儿老早就把理由找好了,就如那个莫婆子,不过是一个姨娘身边的粗使妈妈,有错也是万姨娘的错,她这个主母也就是个失察之罪,何况这会儿陈克俭远在西安,就留下妻子幼女在京城,闹不好,陈克恭还得担上个苛待的罪名。
陈素她们一进院子,林妈妈就迎上来了,她狠狠的瞪了夏繁一眼,“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敢一个人带着姑娘出去这么久?小心我告诉伯爷揭了你的皮!”
“是我叫她陪我出去走走的,父亲也答应了,我如今大好了总不能一直呆在院子里不出去,知道的是我受伤了,不知道还以为是犯错了呢。”
第10章变化
这几日林妈妈已经明显感觉到大姑娘对自己冷待了,她起先还以为是大姑娘脑子不好了想不起来以前跟她有多亲多听她的话了,可这些日子,姑娘明明已经想起来许多事了,还是对她不冷不热的,甚至还在春晚跟夏繁跟前也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要知道她可是这筠香馆的管事妈妈。
林妈妈想到这儿,就委屈上了,她才拿出帕子准备抹眼泪,陈素已经不耐烦的冲琉璃抬了抬下巴,“妈妈累了,你扶妈妈下去歇歇,”
她看着站在门口的春晚,“春晚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该管的事跟夏繁一道儿管起来,妈妈年纪大了,又奶过我,总不能叫她还成天操心吧?”
陈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丁嬷嬷,其实这个嬷嬷最初才是过来给她当管事嬷嬷的,只是陈素跟自己的乳母更亲近一些,丁嬷嬷便退了一射之地,“丁嬷嬷,你要是闲着,就把院子里的小丫鬟的规矩给教起来,省得成天连个门儿都看不住,咱们筠香馆都快成筛子了!”
丁嬷嬷眸光一闪,她是宫里退下来的宫人,之后被陈皇后特意指到陈家来的,到了之后才知道这陈家不过是乍贵之家,毫无根基不说,规矩更是乱的一塌糊涂,偏自己要服侍的姑娘,又是个耳根儿软只重亲情的,她最初试着提了几回,大姑娘不听,丁嬷嬷干脆便不再多说,只当找了个养老的地方,领着月银干呆着了。
可现在陈大姑娘要交权了?
“是,”
丁嬷嬷曲膝应下,心里有些不太敢相信,这三岁看老,她冷眼看了几年,大姑娘的性子跟心机,实在不是个能担大任的,伯府也是对她的期望过高了。
陈素自然没放过丁嬷嬷面上的犹豫之色,正容道,“嬷嬷是宫里出来的,经得见得自然比我们院子里的人都多些,当初娘娘把您指给我,恐怕也有教导的意思在,可是嬷嬷这些年,叫人失望啊……”
丁嬷嬷刚要辩解,就见陈素已经带着夏繁抬腿进屋了,她张张嘴,看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挺直脊背,目光的缓缓的在这些人身上滑过,直把人都看的低了头,才轻咳一声,“姑娘的话大伙儿也都听见了,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些规矩,我得跟大家略提一提了……”
……
陈贞没想到陈素会忽然派水晶过来请自己跟陈贤明天过去说话,她愣了一下,点点头应了,又派了身边的丫鬟将水晶送出去,才换了身衣裳,往延桢院来。
“你说你大姐姐叫人请你们过去说话?”宁氏也有些奇怪,她看着女儿,“你觉得哪里不妥?”
陈贞凝眉,“以往我去看大姐姐,去了也就去了,大姐姐那个性子静,我去了她便陪着,我不去,她也很少叫人来请的,”
她扯着手里的帕子,“若是有特别的事,也不应该只叫个丫鬟过来,怎么也得下个帖子才对,”她们京城闺秀们最喜那些风雅浮华的玩意,平时里有事无事的,都会在家里捣弄一些花纸素笺出来,不止是府里设宴小聚会用来当请柬,便是闺友之间,若是有什么触情生情的诗句,也会信笔提上,赠与知音。
而陈素这种只派了个二等丫鬟过来说一声的做法,叫陈贞颇有些不痛快,“她是大姐,又是未来的娘娘,叫女儿过去,女儿又能如何?”
宁氏一笑,“你姐姐自摔了以后,脾气确实是有些异于往常,但你们自幼要好,你又是妹妹,便不要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等以后她好一些,定然能领悟到今日所做之事欠妥,”
宁氏看着女儿跟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若只论容貌,女儿跟陈素春花秋月各有动人之处,比之陈素的鲜妍明媚,女儿陈贞的清丽温婉其实更得大家的喜欢,尤其是待人处事上,跟女儿一比,陈素更显得蠢笨木讷,她比女儿所强的,也只是陈克恭跟陈皇后一母所出罢了。
陈贞点点头,母亲这些年在外头从来都是捧着陈素的,也因此得了个“贤惠慈爱”的名声,而她的苦心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又怎么会不知道?
想到东宫太子李憬,陈贞脸一红,都是陈家的女儿,她只比陈素小一岁,父亲是两榜进士,母亲出身宁氏,论起来,她比陈素更有资格入宫才对。
宁氏都不用问,就能看出来女儿在想什么,她叫紫苏从屋里拿出一只紫檀匣子来,“打开看看,”
陈贞听话的把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套水头极好的白玉菊花头面,“母亲,”
“这是我前两天才得的,虽然算不得贵重,但这时候戴正好应景,我估摸着用不了几日,你大姐就要进宫去了,到时候叫她把你也带上去给娘娘请个安,”女儿也得时常往宫里走走,这陈家可不只有陈素一个女儿。
“那四妹妹……”陈贞想到一向跟着自己的陈贤,陈家只有陈贤这一个庶出的女儿,宁氏素来是个贤惠的,从来没有为难过陈贤,陈贞也是得了宁氏的教诲,无论去哪儿,都会把妹妹带上,在京城交际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良善人儿。
听陈贞提起陈贤,宁氏皱了皱眉,“她就算了,平时在外头交际你带着她不算什么,但宫里,是绝对不能让她去的,”
陈贤生的太像府里供着的任氏了,想到任氏,宁氏眉间闪过一抹戾色,这个任氏当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几乎把陈老夫人逼到了佛堂里,后来陈老夫人早早去了,剩下的一对儿女在她手里也吃过不少亏,不然陈皇后也不会为了保住弟弟,自请入宫待选,
想到这些,宁氏的目光望向府西的清远堂,要是早知道陈家会出个皇后娘娘,任氏恐怕是绝不会叫娘娘入宫的。
而她当年作孽的报应,如今全落在了丈夫的头上,要不是陈皇后在皇帝跟前跪陈,说娘家无寸功于朝廷,若待之过厚只会寒了功臣之心,她的丈夫如何会十几年一直在地方上转悠,就是调不回京城?
不管之前如何,如今形势比人强,这会儿她们西府都要努力跟伯府还有宫里搞好关系才行,她跟父亲还有哥哥谈过,如今宫里只有太子一人,还是多年前周美人亲自托付给皇后娘娘的,就凭这一点,陈氏这皇后的位子轻易是动不得的。
何况就算是分了家,她们姓的也是一个“陈”,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倒不如将利益最大限度的争取到自己西府来。
既然说了要去给小赵氏请安,陈素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人过去了。
小赵氏虽然不乐意,但陈素提前已经打了招呼了,陈克恭也知道了,她这个继母该有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这阵子她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陈克恭也没没有了之前怕她自绝时的小心翼翼,反而心疼起因为流匪而失去的儿子,也因此迁怒于她,言语之中满是抱怨。
“我原本想着过去看看你的,可伯爷说了,你伤了头得静养,”小赵氏看着面前的继女,一心的愤懑,她根本不想见陈素,也不稀罕她过来给自己请安,“外头都说这次若不是我硬要拉你去永济寺,大姑娘也不会遭此大难,说起来倒是我该向你赔情才是。”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足二十天了,却是自己跟小赵氏头一次见面,陈素想想也是好笑,“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也是想给弟弟还愿祈福才会叫上我的,其实就算是您不叫我,我也是会跟着去的,您肚子怀的可是我的弟弟啊,”
陈素毫不示弱的打量着小赵氏,她也算得上一位美人儿了,只是受惊流产之后,人极瘦,这么歪着头跟她说话,陈素都有点担心她那纤细的脖子能不能撑着住梳了高髻戴着硕大凤钗的头颅。
这里是宜安院,自家的地盘,还有亲娘撑腰,陈惠胆子大了许多,“姐姐昨天说过来看娘,我都吓了一跳呢,我还想着,姐姐怎么着也得等入宫见过娘娘之后,才会过来给娘请安呢!”
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她,居然还来挑剔自己的礼数,“也怨不得你会吓一跳了,毕竟妹妹你成天在宜安院里陪着夫人,鲜少往我的筠香馆去,自然不知道我的病情恢复的如何了?”就算是跟着陈克恭去了,陈惠也从来没有关心过陈素的身体恢复的如何,光顾着找茬儿了。
陈大姑娘在时跟这对母女就不怎么亲近,陈素对她们更是连一点香火情都没有了,说话自然也不客气,“夫人这边也是,您是长辈,我这个晚辈总不好时时窥探,也是前儿个春晚过来替我向您请安的时候,说见您已经出屋走动了,这不,我便立时过来给您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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