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惟笙带着岑星离开学校时,整件事只算告一段落,但并未彻底解决。对几位学生的处理办法学校还需要讨论,至于施文的伤势,责任与赔偿需要几个家长自行协商。施文的家长在医院里,暂时抽不出空过来。
霍行之家来的还是上次那位阿姨。她气得不行,从走出办公室起不停批判儿子,怪他成天就知道惹事,一点都不了解父母的辛苦。
虞惟笙是开车来的,顺道送这对母子回家,听了一路。
从这位阿姨的言谈间,虞惟笙很快意识到,她之所以来得晚,并不是因为对孩子不关心,而是工作实在走不开。
不是所有人都像虞惟笙那么自由,能随时给自己批假。
普通工薪阶层,为了能给孩子出国留学提前攒点生活费,挺不容易的。
虞惟笙主动表示,事情是因岑星而起。之后对方如果要求经济上的赔偿,可以由他们家独立承担。
对方客气了几句,没再推辞。阿姨性格挺外放的,骂完了儿子又主动同岑星搭了几句话,最后分别时对虞惟笙笑着说,看这两个孩子感情那么好,以后说不定能成亲家。
霍行之大声嚷嚷,被提溜走了。
岑星坐在副驾驶,满脸惊恐。
虞惟笙看了看他,一言不发再次踩下了油门。
“我看视频里你一直捂着下巴,真的没事吗?”虞惟笙在途中问道。
岑星摇头。他当时没觉得多痛,只是被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血腥气给吓到了。
虞惟笙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说道:“其实是你绊的对吧?”
岑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的袖子都差点被你扯坏了,”他故意逗他,“力气还挺不小,难怪绊人也那么快准狠。”
岑星低着头,表情凝重。
“挺好的,”虞惟笙跟他起开玩笑,“拯救了你们学校最智慧的大脑。”
方才在办公室里听霍行之这么自称时他就想笑了,强行憋着。此刻复述出来,终于不用再忍。
岑星试探性地看他。
“你朋友看你受欺负就帮你出头,”虞惟笙说,“你当然也应该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帮他。这有什么错呢。”
岑星点了点头,可看表情,并不像是释怀了的样子。
“难道你后悔了吗,”虞惟笙问他,“让霍行之被砸一下比较好?”
岑星立刻摇头。
虞惟笙看了他一眼:“所以,是觉得自己骗人了,心里过意不去?”
岑星低下头,表情纠结,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车在此时驶进了他们所在的小区。虞惟笙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
“会因为这种事有负疚感,已经是品德高尚的表现了。”
岑星不解地看他。
“如果是我,这时候心里只会偷偷得意,”虞惟笙说,“害我的人遭了报应,我还不用负责。简直大快人心。”
岑星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
“害你的人遭了报应,”虞惟笙重复了一遍,“这才是前提和重点。你要是心里也觉得有点开心,那只说明你是个正常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岑星又想了一会儿。在下车前,他用力点了点头。
可不知为何,一直到坐到了餐桌边,这孩子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在替你朋友担心?”虞惟笙问。
岑星摇头,又点头。接着没了反应。
若他愿意表达,早就已经拿起手机开始输入了。不吭声,虞惟笙就只能继续猜。
“别想太多,”他说,“就算那个叫施文的家里要闹,总有解决办法。”
岑星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虞惟笙有点没辙了。他是真的猜不到岑星现在到底纠结些什么了。
岑星在想的是,为什么虞惟笙对于他跟霍行之之间的谣言,一点也不在乎呢。
老师突然提起的时候,他吓坏了。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虞惟笙问了好几次他有没有伤着,对于他跟霍行之之间的关系却从未问过一句。
霍行之的妈妈离开前说要做亲家,他竟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没幻想过虞惟笙会因此吃醋顺便宣誓一下所有权之类的好事,可也没料到虞惟笙会如此漠不关心。
难道虞惟笙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的表哥了。就算是表哥,遇到类似的状况,也应该问问是怎么回事才对吧。
岑星还一度想着要怎么解释。没想到压根用不上。
那次约会过后,他以为自己跟虞惟笙之间的关系已经稍微近了一点点,难道只是他单方面的自我感觉良好么?
他低着头往嘴里塞米粒,意志消沉。
虞惟笙摸不着头脑,暂时也不再同他搭话。两人安静地吃了会儿饭,虞惟笙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虞文洛。
按下接听后,那一头传来少年经历过变声期后变得成熟了不少的声音:“哥我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个钥匙扣,是不是你给我寄的?”
“终于到啦,”虞惟笙说,“我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为什么要突然送我东西?”虞文洛不解。
“你不是怪我不带你一起去玩么,”虞惟笙说,“给你带个纪念品补偿一下。”
虞文洛笑了起来:“这什么呀,独角兽吗?造型这么可爱,戴出去别人要嘲笑我的。”
“有什么好笑的,”虞惟笙说,“我看人家比你大两岁的,天天挂在包上不也挺好的。”
他说完,随意地抬起头来向桌对面看了眼。
岑星正张着嘴,睁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第32章你的小可爱伤透了心
虞惟笙愣了一下,对他比口型,问他怎么了。
岑星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看着虞惟笙,模样带着几分呆滞,身子僵着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有了点反应,失了魂似的低下头去。
这看起来太不对劲了。
虞文洛正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虞惟笙此刻没心思听,敷衍了几句,赶紧挂了。
刚把手机放下,尚未开口,只见岑星突然捧起了面前的小碗,用筷子扒拉着米饭一股脑儿全往嘴里塞。
“星星怎么啦?”虞惟笙问。
岑星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摇头。当他终于放下空空的小碗,脸上除了鼓鼓的腮帮子,还多了满脸的泪痕。
眼睛眨一下,都有更多水花源源不断地往外溢。
“到底怎么啦,”虞惟笙心中讶异,又问了一次,“发生什么事了?”
岑星摇了摇头,捧着碗站起身来,小跑去了厨房,把碗放进洗碗池后又用更快的速度跑了出来,经过餐桌时毫无停留,一路上了楼冲进房间,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虞惟笙不可能不在意。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找不到任何端倪。这孩子,突然之间,到底在难过什么?
岑星心都要碎了。
虞惟笙不止不在乎他跟其他Alpha的暧昧传言,还把他们交换的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弟弟。
他当做宝贝一样挂在包上,每天看一眼就开心,想到就欢喜,默认有特殊含义。可在虞惟笙眼里,什么也不是,不过一个钥匙扣罢了。
他眼中的一对,在虞惟笙看来只是单独的两个。
努力了那么久,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可能在虞惟笙眼中,他不过是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可以宠着,但不爱。他的心意也不值得珍惜。
说到底,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打动虞惟笙的资本呢。
总给他添麻烦,让他劳心劳力还花了不少钱,却没帮上他任何忙。总说喜欢他,可是除了喜欢,从来没能为他做些什么。
那天从游乐园回来的路上,他对虞惟笙说,对不起,我希望你喜欢我。
因为我没什么优点,不太聪明,说不了话,帮不上忙,总惹麻烦,却还是希望那么好的你能喜欢这样我。
虞惟笙不喜欢他,没那么在乎他,也没什么错。只是会让他难过。
挂在书包上的那个钥匙扣,变成了他买给自己的东西,象征着他的自作多情。他不想要了。
岑星在床上趴了没多久,枕头湿了。捂在脸上潮乎乎的,很难受。
可他不想动。他心里又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那么冲动,在分化后立刻迫不及待的过来找虞惟笙。若是能耐心等上几年,自己以更成熟的姿态出现在虞惟笙面前,会不会得到不一样的待遇。能被当做一个Omega,而不是一个小孩子。
越想越难过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星星,我可以进来吗?”
是虞惟笙。
岑星赶紧抬头。
“你不说话,那我就进来啦。”虞惟笙又说。
他赖皮。
可岑星又拿他没办法。因为不想被看见自己此刻的满脸泪痕,他赶紧又把脸埋进了潮乎乎的枕头里。
在看不见的时候,人会变得对声音格外敏感。虞惟笙打开门,走到床边,又坐了下来。这些声音清晰地传到岑星的耳朵里,让他意识到自己第二次犯了同一个错误。这一次,他连蒙住脑袋的被子都没有了。
虞惟笙在床沿坐下后,沉默了至少半分钟,才终于开口:“什么事情这么委屈?”
岑星摇头,脸在枕头上小幅度地蹭了两下。他现在不仅觉得难过,还觉得丢脸。为什么他总是会在虞惟笙面前表现出那么糟糕的一面呢。
虞惟笙看他这模样,心里发愁。
小家伙趴着,柔软的短发往下垂落,露出白皙的隐约带着些粉的耳廓。一般人趴在枕头上,大多把手垫在脑袋下面。他不一样,他双手伸在枕头底下,手掌向上兜着,像是把枕头捧起来捂住脸。
多神奇。怎么会有人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比旁人来得更可爱一些。大家总爱说别人家的孩子好,虞惟笙现在却觉得自家的这个最讨人喜欢,给谁都不换。
虞惟笙性格中确实有恶劣的一部分,遇见可爱的东西会忍不住去逗,喜欢看岑星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可若岑星真伤心得眼泪直掉,他舍不得。
弄不清岑星到底在难过些什么,虞惟笙为了安抚,伸出手想要揉一揉他埋在枕头上的小脑袋。只是到了半途,却被吸引着改了道。最终,他鬼使神差地用食指尖拨弄了一下岑星露在发丝间的耳朵尖。
岑星整个身子缩了一下。
虞惟笙觉得这反应有趣,又拨了一下,才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岑星原本微微带粉的耳廓很快泛起了红,整个人像一条小虫子似的向远离虞惟笙的另一侧扭着挪了一些。
“我在你们老师面前说的那些话,让你不高兴了?”虞惟笙又问。
这是他唯一能猜到的可能性了。为了能让岑星撇清关系,有些话他说得夸张了些。岑星那么老实,也许心里会介意。
可也不用哭成这样吧。
岑星非常用力地用脸蹭了蹭枕头,接着,缓缓爬了起来。他的脸被捂得红红的,坐起身后依旧微微垂着视线不与虞惟笙对视,刻意绕着他往四下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虞惟笙看了一眼旁边的写字桌,拿起了岑星的手机,递过去:“在找这个?”
岑星点了点头,快速地接过,在屏幕上输入起来。
“和您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虞惟笙心想,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看我。
岑星的手机又发出声音。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虞惟笙说,“能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事吗?”
岑星握着手机,低着头,没有反应。
虞惟笙在无奈之余,意识到一件事。原来岑星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他也一样会舍不得。
“……是不是那些谣言真的很难听?”他问。
岑星闻言,终于抬起头来。他看着虞惟笙,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神里好像藏着些话。
虞惟笙一时读不懂,心里突然自责。
他今天会在老师面前说岑星因为流言受到了很大伤害,不过是为了危言耸听,自己心里并不当真。
可仔细想想,岑星从来都是一个细腻敏感的孩子。他不会说话,心里却藏着比其他同龄人更多的想法。也许他真的一直为那些中伤感到困扰。
岑星的班主任都知道要找他谈话开解,而自己竟毫无所觉。
也许他的小朋友一直在偷偷难过。
“要是呆在学校里让你觉得不开心,我们不去也行,”他对岑星说,“还是像之前那样在家自学也挺好的。你愿意,我就给你请老师,不想要就还是让岳霄哥哥教你。你那个朋友,也可以……”
岑星突然摇头。
他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又抹了把脸,接着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心里做下了什么决定。他在虞惟笙的注视下低着头从床上下了地,赤着脚站在床边,伸手拉虞惟笙的胳膊。
虞惟笙不明所以,被他拉着起身,又被他拉着一路走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