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亦鸣不知道林冉为何这样说,只下意识帮忙掩饰,转移话题,“我前两天碰到叔叔阿姨了,他们问你在这锻炼的怎么样了,你如果再这么下去,别说国营饭店了,恐怕北京都回不去。”
这话说的赵振华一个冷
战,想到威严的父母,瞬间把美食抛到了脑后,“鸣哥你可得帮我美言几句啊,我还想带珍珍回去见家长呢。”
“见家长?”魏亦鸣有些惊讶的重复了一句,他不在石景县的这几天,赵振华的进度已经如此之快了?想到到了自家楼下都没上楼的女朋友,魏亦鸣终于高看了赵振华一眼。
“昂,我和珍珍虽然处对象没多久,但认识这么久了,结婚见家长是迟早的事,”赵振华理所当然的说,然后想起他鸣哥也是有对象的人了,“鸣哥,你和冉妹子真在一起啦?”
问这话时,赵振华情绪复杂,在他心里他鸣哥就是那高山上的冰块,万年不化,没想到有一天被林冉这颗意外撞入地球的流星撞了下来,不可思议,却也能接受,毕竟如果鸣哥要找一个人共度余生的话,那冉妹子无疑是是般配的了。
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之前心心念念的小师妹……
本来在闭目养神的魏亦鸣,听到这话睁开眼睛,眼神古怪的看了赵振华一眼,显然也想起来之前这傻小子笃定自己会收林冉为徒的事情,“你好像很失望??”
有些心虚的赵振华可不敢接这话,只讪讪住嘴,他鸣哥出发前就给自己打了电话,特意嘱咐别告诉林冉,说要给个惊喜,这小浪漫都玩起来了,可见有多看重冉妹子。回想当初自己犯过的蠢,赵振华只想赶紧翻篇。
“你处对象我失望什么,冉妹子多好啊,你俩般配,绝配!”赵振华吐字清晰的夸赞。
魏亦鸣脸色回温了一下,却又转瞬紧绷,问起他刚刚差点忽略的事情,“你说厂里有人污蔑冉冉,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钢铁厂里,全然不知自家男朋友已经回来的林冉,正在革委会办公室里听人哭嚎。
“林冉同志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闻见你家总有肉味儿,上班时候跟同事嘀咕了几句,至于后来怎么传成那种话,我也不知道啊!”
林冉对面,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工,正在哭喊着自己的冤枉。
林冉正想着这人是谁这么眼熟,旁边把她揪出来的几个人却听不下去了,“钱红你胡说,你明明跟我说‘自从林干事回来,她家每天都在吃肉,我看上次文静举报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备不住贪了钱,还匿了粮,不然哪能见天吃肉’,我记得你原话!当时咱们可都在呢!”
这话基本算是转述了钱红当时的原话,几个跟着一起被叫来的职工都附和,“是啊,是啊,你就是这么说的,咱也不知道你脑袋咋想的,林干事在外为了咱厂、为了大家伙儿冲锋陷阵,你倒好,编排起话来真是张嘴就来,现在还避重就轻。”
‘钱红’,这个名字倒是让林冉想起了些什么,还记得她刚来钢铁厂的时候,这人曾在大会上针对过她,后来她想起姥姥的事情,申请去东北,拉了批砖回来,这人就没在自己眼前出现过,所以林冉对她印象不深。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钱红,好像是冯曼丽的朋友,田文静还和她说过,这人对自己不满,是因为她初来钢厂时,当了广播员,耽误冯曼丽换职位,也耽误了钱红离开车间。
可是广播员的位置,自己不是已经给冯曼丽了,钱红现在又是为什么针对自己,散布谣言的呢?
对于污蔑自己的人,林冉并不客气,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旁的女职工们,听到这其中的曲折,都用眼神打量着钱红,他们平时也没看出来,钱红竟然是这么心胸狭隘的人啊。
有人清醒,有人没听懂,反问,“可是钱红不是咱们车间的人么?没见她去澡堂上工啊。”
哦~众人嘘声,钱红本来要去澡堂,后来没去上,所以对林冉怀恨在心,造谣报复。
被工友们的目光凌迟着,听着林冉的问题,钱红心里更难堪了。
自从上次厂里出了关于林冉为何去东北的流言,冯曼丽就不跟她玩了,后来冯曼丽是当上了广播员,可澡堂的那个位置并没有留给自己,因为冯曼丽不拿她当朋友了。
钱红承认自己参与了那次流言的散播,可她只说林冉不会带砖回来,是装腔作势,去公费旅游的。至于去东北找姥姥这种传言,跟她没有一丝关系,都是田文静私下里散布的啊!
可偏偏冯曼丽认准了她人品有问题,不跟她玩了,后来她去宿舍找秀芹,恰好在楼道里看到林冉跟冯曼丽说话,两个人态度很好的互相说笑,看起来一点隔阂都没有,反把角落里偷窥的自己,衬托的面目全非。
她们不是觉得她造谣了,诬陷了么?那就让这事坐实好了!钱红心里恨极了,冯曼丽背后是冯厂长她动不了,所以她发誓要给林冉一个好看。也终于让她等到了一个机会,她家住林家楼上,林冉刚回来的那两天,她每天都能闻到肉味儿,这才有了后来流言的散布。
听到林冉的问话,钱红回想起冯曼丽和林冉有说有笑的画面,咬了咬牙。
钱红觉得她没有错,都是林冉的错,非得整出个什么‘素食肉’,听都没听过,打她个措手不及,将舆论反转,让厂里的职工一夜之间对她好感爆棚,然后愧疚的开始顺藤摸瓜,发誓要为她找出传出谣言的人。
而她自己,就是那个被摸出来的瓜。
想到这,钱红继续哭,“对不起林冉同志,求求你,原谅我吧,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啊,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呜呜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先跟林冉服个软,等这事过去,有的是时间在谋划,下一次,她会更小心一点,更周密一点,一雪今天的耻辱。
钱红哭的声泪俱下,林冉却不为所动,刚要说什么,就被一旁的同事打断。
“林干事你不能心软啊!之前你去东北那次,钱红就跟我说过你的坏话,我那会儿没当真,现在她又造谣,这种人留她在厂里,百害而无一利!林干事我知道你人好,但你可千万别为这种人说好话。”
“是啊,林干事,今天就是你原谅她了,咱厂也不能留她,这种人随口一说就能害人名声,要是有心不定多可怕。”
“对,反正我不想跟这种人一个车间,太可怕了,整天就想着不让别人好过,这种人放战争时期一定是背后捅刀子的那个,许主任,希望你能严惩钱红!”
本来还在措辞如何拒绝钱红,又不损害自己形象的林冉:“……”
话都让你们说了,我说什么?
林冉面无表情,在心里给这些淳朴的工友们点了个赞。
第102章
革委会的办公室里,一时之间犹如供销社一般吵闹,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声讨,坚持把钱红撵出车间。
“我们言尽于此,许主任,您快给个准话!”最终,一名女工总结发言。
霎时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椅子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许世达。
钱红的心里此时已经恨的不行,她知道许主任一向铁面无私,于是转头看向林冉,眼神愧疚又可怜,“林冉同志,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呜呜呜。”
钱红说着说着,已经抹起了眼泪,“我要是被辞退了,档案里的污点会影响我爸妈和姐妹,她们以后还怎么在厂里上班啊!林冉同志,你忍心看到这么多人被牵连么?”
说着,钱红抓住林冉的手,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我给您跪下了,求求你看在我家人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虽然不是哭的人就有理,但有时候,哭的越惨,确实能拿些同情分,钱红哭的有几个女工已经动摇,不再开口讽刺,人家都跪下了,她们还能说什么?
感觉胳膊上的力道在向下使劲,林冉稳住身形,硬是用一只手,托住了钱红整个身体的重量。
钱红本来已经咬着牙要跪下,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扶正,差点忘了继续哭。
“钱红同志,”一只手使着劲儿,林冉的声音却还是平稳,“其实有句话你说错了。”
“你的爸妈和你姐妹如果以后有什么不顺,你要记得,是你做错了事影响了她们。而不是因为我林冉没有原谅你。”
这就是不原谅的意思了。
听懂了林冉的话,钱红脸色难看,咬着牙继续求情,“可是只要你不追究,我就不会被记过,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反正你也没受什么损失。”
钱红是真的不明白了,她就是图意一时爽快,编造了几句林冉的谣言,怎么就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她林冉如果万事小心,没让人抓过辫子,她这谣言也起不来风浪,归根结底,是林冉的错。
这会儿的钱红,从来没想过,林冉只是吃了两顿肉而已,人家也是有工作有工资的家庭,花自己的工资买想买的东西,到底犯了什么错?
“谁说她不追究,你就会没事的?”一直在当透明人的许世达,这个时候却开了口,打断林冉想说的话。
本来还想怼几句的林冉,接收到许世达的眼神,也就不再开口。她并非想跟钱红掰扯出是非黑白,她只是不想在被一直缠着,现在有人跟钱红对线,林冉自然乐得看戏。
“许主任这话什么意思?”已经把眼泪流干都没换得林冉一个心软,又听许主任开口,钱红机械的问了一句。
“你造谣的事已经传遍全厂,如果不对你进行相应处罚,恐怕难以服众,”许世达慢悠悠的说,“林冉同志一心一意为厂里谋发展,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却在背后造谣诋毁,多亏林冉同志心智坚定,厂里的职工心理又敞亮,这才没有酿成大错,但这不是你逃避惩罚的理由。”
“如果今天轻易姑息了你,不止寒了全厂职工的心,也没法给犯错的人警醒,如果求情有用,还要国家法律法规干什么?”
许世达的一席话,掷地有声,砸的大家久久说不出话来。刚刚林冉说不原谅的那些话,就已经让她们深思了:犯错的是钱红,可钱红却说,如果林冉追究,影响了她家的人,那林冉就是错的。这是什么道理?受害者有罪?这明显违背她们的良知。
现在许主任又这样说,大家这才认识到一件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钱红犯错了,那就接受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想明白这些,刚刚那些差点心软的女工们,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心软就开口求情,不然她们又该把林冉同志置于何地?
而此时的钱红,已经被许世达说的完全忘了还嘴。现在的情况完全跟她来办公室前预料的相反,来之前她以为只要逼着林冉不得不原谅她,这事就过去了,但许主任却说,这事过不去。
这一刻,钱红才是真的慌了。
“钱红同志,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不反省,却追着受害人逼她原谅你。”
“没有报警已经是林冉同志最后的善良,这是厂里对你作出的决定,别再闹了,签字吧。”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钱红再也受不住,真情实意的崩溃哭出声。
“谢谢许主任,”等人都走空了,林冉轻声道谢。
刚刚如果说这些话的是林冉,就算当时大家觉得她说得对,但事后也会有人觉得她过于苛刻,对同事小气。因为她没有受流言影响,而钱红,却是真真实实的被记大过,全厂通报,记入档案,刚刚转正的工资也降了级,对照之下,人难免会同情弱者。
许世达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些,他把手中的处理结果夹在本子里,起身,“要回家么,一起走一段吧。”
刚刚才被人解围,林冉也不过河拆桥,安静跟在许世达身边走着。
这个时间,既不是饭点,也没交接班,厂里过往的人零星几个。
“你不用谢我,我们科室就是管这个的,”走着走着,许世达突然冒出来一句,显然是在回刚刚林冉的感谢。
虽然觉得他的反射弧太长,但林冉还是接茬,“不止是那些话。”
“我刚刚其实有些矛盾,到底该不该原谅钱红。但我一想到如果今天我原谅了她,让她觉得哭一哭就能抹掉犯过的错,那她以后再陷害别人,那责任算谁的?”
“如果再有人被污蔑,我会愧疚。所以我得谢谢你,许主任。”
上辈子亲人同时离世,林冉受的打击太大,在她真正自闭前,是老教授把她带上科研的道路,让她的生活多了些追求和意义。
但老教授却死在了那场试运行里。
她所热爱的,终会毁了她所爱着的。
于是林冉辞职回了老家,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事不关心。
直到那次意外,让她来到了这里。上辈子的经历让林冉对很多事都不在意,污蔑也好,诽谤也罢,不过是别人的事情。但刘秀的存在,姚珍珍的热情,魏亦鸣的出现,都是她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就在她想要松口的那一刻,她突然回味过来,如果她因为不在意而原谅钱红,那谁又来为她身边人的担心买单?
所以她是真心实意感谢许世达。
“我其实挺怀念小时候的,”许世达突然感慨道。
“啊?”思绪正在乱飞的林冉,懵了下,不明白许世达为什么突然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