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啊,”宋凡用手肘顶了顶他,“全华国也就这么一例,所以才能上新闻,你要是敢学他,我打不死你我。”
徐楷恩现在很乖,他哥用手肘顶了他,他就不敢再抱他哥了。他稍退半步,斜倚着厨房地柜,修长干净的手指轻点桌面,微微晃荡着黑白相间的帆布鞋,说:
“哥,从小到大,我都还没有跟你一起上过学呢……”
声音软软的,听起来有点儿可怜。
宋凡被他一句话说得心软了,“那也不行,认真的,别开玩笑了,你懂的多,你给哥分析分析,哥考什么类的大学会比较好?”
徐楷恩托腮思索:“这个么……哥哥没有上过高中,所以不太适合学习理论性太强的学科。”
宋凡点了点头,徐楷恩继续道:“所以说像那些理工类的学校就可以排除了。当然正儿八经的文史类,对高考分数也会有较高的要求。哥哥这种情况,我觉得更适合读技术类院校,现在这个社会,学好一门手艺,未必就比学文化课出来的混的差。”
宋凡把弟弟的话听到了心里,周末有空的时候,用手机查了一些院校信息。
转眼间又到了周一,距离弟弟高考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送走弟弟的时候,宋凡拍拍弟弟的肩膀:“压力别太大了,正常学习就行,晚上不许熬夜,还有啊,要是你们学校还有Alpha整天缠着你的话,你就……”
“哎呀,知道啦哥,”徐楷恩不耐烦地打断他:“哥你现在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宋凡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没良心的臭小子,”大手一挥,“滚吧。”
徐楷恩轻笑一声,长腿蹬地,只一下单车就飞快地跑了起来,经过楼转角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哥,这周五放假回家,我想吃饺子。”
“给你做给你做。”弟弟从小就懂事,难得向他提一次要求,宋凡觉得很开心。
送走了弟弟,宋凡收拾收拾就去上班去了,他找到领导,问能不能申请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领导,我的工作量是按照老年人来制定的,我年轻,多干点儿也累不着,能不能让我多扫几条街?可以的话,我觉得工作量变成现在的三倍也没问题。”
领导抿了口保温杯里的菊杞茶,心里琢磨着这小子说的也不是不行,这娃儿长得俊,让他多扫两条街,来来往往的市民看了,心里也觉得舒服不是。
于是开口道:“小宋啊,咱们原则上是不允许让员工过度工作的,但你要是实在缺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增加工作量。三倍太夸张了,这样,你就把科技二路也扫了吧,工资给你按二倍算。”
被领导戳破心思,宋凡顿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确实是想多挣点儿钱,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能够把自己和弟弟的大学学费都挣出来。
谢过领导之后,宋凡扫地的速度比平时加快了一倍,扫完商业街,他就去了领导新给他安排的科技二路。
科技二路,顾名思义,和商业街完全是两种风格。
科技二路位于科技园,是全S市电子科技、互联网产业的聚集之所。放眼望去,一栋栋满是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太阳一照晃得人直眼疼。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在斑马线于楼宇之间不住穿行,人群的构成却也单一,除了半秃的IT男,就是步伐干练的女白领。
这是一座属于年轻人的青春之城。
宋凡吞了吞口水,突然有点儿担心,如果弟弟以后也从事IT行业的话,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英年早秃……
额……宋凡实在想象不到,他那校草弟弟变成地中海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弟弟顶着一头地中海朝他撒娇的话……额、额……他还真有点儿接受无能。
宋凡扫地扫得飞快,许是这片人们的素质较高,路面上鲜有垃|圾,以落叶为主。就是偶尔有片垃圾,基本上也是装包子或者豆浆的塑料袋,看着像是不小心落下的。
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宋凡扫完了科技二路。
此时,太阳升到了最高处,宋凡又热又累,浑身的汗。抬起手臂,稍微擦了擦额头。
前方有工人施工结束,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像是要去吃午饭。
宋凡在路边扫了一辆小黄车,打算骑车回家。
也就是扫码完毕,咔哒声响起的那一刻,宋凡在不远处的马路一侧,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略略吃惊。
S市作为全华国最年轻的城市,平时连个老年人都少见,坐地铁坐公交几乎从来不需要让座。而在这样一个全民九九六,狂敲代码疯狂运转之中的科技园片区,能见到一个头发花白,路都走不动的老奶奶,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老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着等绿灯。
蝉扯着嗓子狂叫,太阳又大又毒,恨不得把柏油路都给烤化。老奶奶站了没一会儿,汗水就滴在了路上。
宋凡有点儿不忍心了,他将扫好的小黄车停在一边,挽起袖子走过去,问老奶奶需不需要帮助,他可以扶她过马路。
老奶奶看他一眼,干瘪的嘴唇微微颤动,镜片后浑浊的眼球闪过一丝促狭的光。
她笑着点了点头,任由宋凡扶着,慢慢地朝着马路对面走去。
结果就是这么一念之差,出事了。
老奶奶走到路中央,突然哎呦一声,一扔拐杖,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宋凡吓了一大跳,他有点儿想不通,自己明明一直拉着老奶奶的手,老奶奶怎么还会倒下。
甚至刚刚,反倒像是老奶奶要挣开他的手似的。
“奶奶您没事吧,”宋凡蹲下身去,满脸焦急地看着老奶奶,汗水由他的下巴汇聚成珠,滴在地上。
他伸手要去检查老奶奶的伤势,谁知老奶奶却突然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意想不到的疼,火辣辣的,活似被鞭子抽过。
“奶奶您……”宋凡的话卡在喉头戛然而止,只觉得轰然一声巨响,他的整个大脑都空了:
他的手被老奶奶紧紧攥住;他看到老奶奶面色痛苦,皱巴巴的五官紧紧扭在一起;他听到老奶奶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救命呀,救命呀,我要被人撞死了!”
宋凡整个人都傻了,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要逃开,他挣脱了两下,却被老奶奶死死攥住手腕,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他向后倒退一步,带得老奶奶的身子半坐起来,下一秒,老奶奶猛地拍开他的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宋凡脑子里没来由地滑过一个念头,刚刚那动作……挺像是被他推倒的。
在炎炎烈日之下,宋凡的身子,被冷汗,一点一点地浸湿了。
那随之而来的无数道目光,更让他不寒而栗。
☆、第27章
宋凡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嗡鸣作响。
他身子发颤,下意识倒退一步,眼前的景物变得失真,融化了一般朝他挤来,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了夹杂在聒噪蝉声中,自己的声音:
“不是我、不是我推的……”
他摇着头颤声道。
然而这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声音压去。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这老婆子?是他,是他把我撞倒的,大家别让他跑了,他的车子就停在路边呢!”
围观的路人们朝着老奶奶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在那路边的树荫下,赫然停着一辆已经扫开的小黄车。
老奶奶紧紧拽着宋凡,连比划带哭诉:
“我正在过马路,结果他骑着车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砰地一声,我就被他撞倒了。哎呦,头,我的头,哎呦哎呦呦……”
众人议论纷纷,听声音,有不少俨然已经站在了老奶奶的这一边。
这时,人群被拨开,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扛着相机挤上前来,将相机镜头紧紧对住宋凡和老奶奶。
宋凡拼命让自己冷静,他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奶奶,您怎么能这样呢?你是刚刚摔糊涂了,对不对?您在好好想一想,我压根就没有骑车,我刚刚是在扶您过马路,然后您突然倒下了对不对?”
有个带墨镜的女士道:“好端端的,老人自己怎么会倒下?”
有个小女孩扯扯妈妈的衣角:“我刚刚,好像看到大哥哥推老奶奶了。”
“就是。”一旁身着黑背心的男人大声道:“我们大家都看见了,难道你想说,我们看到的是假的么?”
扛相机的小伙子适时移动镜头,将每个人的反应都收录了进去。
无数质疑的声音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宋凡的胸腔,让他难以喘息,在质疑声的最后,是老奶奶破碎的哭腔:
“小伙子,你撞了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
宋凡急了,他指着路边的小黄车说,“您说是我撞的您,那我的车应该在路中央不是么?它怎么会跑到路边上……”
还没等宋凡说完,那老奶奶就拍着大腿哭喊道:“你的车子要是在路中间,那大家就都能看出是你撞的我了。所以你宁肯看我倒在这里,不来救我,也要先把车子挪走!小伙子,做人不能这么黑心呀小伙子!!!”
她话音刚落,人群的议论声顿时沸腾了起来,那身穿黑背心的男人更是气红了脸,粗壮的手臂扯住宋凡的衣领,冲着宋凡大吼道:
“你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人家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有可能说谎么?你要是个男人,就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撞了人家,就该赔偿!”
扛相机的眼睛男将相机对准背心男,下一秒,戴墨镜的女士开口,他又将相机对上墨镜女:
“行了行了,报警吧,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要看他年纪小,其实心眼多着呢。就是跟他说破了口舌他也不会承认,再说也是浪费时间,直接报警吧,他爹妈都教育不了他,只有教给法律教育。”
众人七嘴八舌,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刮在宋凡的心上。他从小没有父母,成长路上看尽了白眼,受尽了欺辱,可他始终都觉得人心是好的。就是有人不喜欢他,那人也一定没有恶意,是他不够好,招人家嫌了。一直这么想着,那些对他不好的十之八九,成长路上他都一路淡忘了。可是对他好的那十之一二,他却一点一滴记在心里,万不敢忘。
他一直用孩童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一直用赤诚的心去感受他人。这是他从小到大的第一次,第一次觉得这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他以为人心都是相似的,是可以相通的,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眼前的每个人都像是戴了面具,他们指责,他们唾骂,他们展现出了平时永远都不会展现的一面……
他遭到千夫所指,到最后,他们的声音大到,他自己都不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真的推了老奶奶。
在嗡鸣的警笛声中,宋凡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停止了抗争。
一直到在警|局做笔录时,宋凡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警察叔叔,老奶奶真的不是我撞的,那段路应该有监控,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查查监控。”
另一名警察拐进屋子:“刘队,刚刚我去看了,那段路施工,监控的线路都被掐断了。”
刘队双肘撑在桌子上,看着宋凡,说:
“你先别激动,我们的案件正在调查中,目前尚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你放心,我们会秉公执法,如果撞人的不是你,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但同样的,如果是你撞了人还不承认,该有的惩罚,你也躲不掉。”
留下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宋凡跌跌撞撞地出了警局,浑身麻木地躺在家里的床上。
灯开着,白天里的一幕幕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重现。
被指责,被唾骂,被冤枉,被恩将仇报……
他呆呆地看着苍白的天花板,伸出手去,看着指缝间溢出的白炽灯光。
好刺眼……可是,他不敢关……
他翻了个身,手指上下滑动手机屏幕,浏览着通讯名单。
最终指尖停下,他定定地看着宇哥那两个字,心里突然觉得特别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他只知道,到了第二天,他打起精神去上班时,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一段视频刷爆了大大小小各个新闻、社交网站。
在那段视频之中,开始时镜头离得非常远,能看到一位少年和老奶奶小小的身影,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少年似是伸出手去,推了老奶奶一下。紧接着两人争执了起来,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镜头推近,拨开人群,开始近距离拍摄少年和老奶奶,同时,精心收录着周围人的态度和反应。
这一段视频的弹幕可以说是铺天盖地:
“都0202年了,为什么还会有素质这么低下的人?他是没爹教还是没娘养,就不知道尊重老人么?”
“我靠,气死我了,那穿背心的男的为什么不直接揍他!”
“撞了老人还不承认,证据这么确凿还抵赖,nmsl!”
……
宋凡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发抖,推开门,他看到楼道里站满了人。
听到开门声,那群人立马将手中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为首的正是那个眼镜男,他们大声叫嚷着:“请接受我们的采访!”
宋凡吓坏了,连忙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喘气。很快,那些记者不耐烦了,他们用力地锤门,大声喊着,叫着。
宋凡吓得浑身发抖,他想等那群记者走了他再出去,可是他等了一天那群记者也没走。他家里连吃的东西都没有,他只能翻出已经干了的馒头,就着水塞进肚里。
第三天,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他站在窗台前向下看,惊讶地发现以往僻静无人的楼下此刻竟站满了人。
一见他露头,那些人开始叫喊着冲他扔石头,扔臭鸡蛋,石头砸碎了他家的玻璃,发出哐啷巨响,臭鸡蛋弄脏了弟弟的书桌,上面还放着那张弟弟一直精心保存的,多年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合影。
宋凡不敢出门,他躲在角落里,抱着脑袋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到了晚上,那些吵闹的人走了,他才敢偷偷拿出手机给他们领导打个电话,想告诉领导他近期可能无法去扫大街了。电话打了四五遭才打工,刚一打通,对面告诉他,说他被解雇了。
挂断手机,宋凡心里空空荡荡。窗外的月光还似以往一样皎洁,透过纱帘,映亮他的半边床。可是他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他开始天天躲在家里,他开始分不清黑夜白天,他的耳朵逐渐习惯了楼下楼道中那永无止的的嘈杂与喧闹,他开始躺在床上,一整天不下床,他开始随时随地眼泪都会流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也只会是他一个人扛,在不知道第多少天的夜里,他路过厨房,黑暗中摸索着去喝一点儿水,以满足干渴的喉咙和咕咕叫着的肠胃。这个时候,他的手轻轻触到了一块圆柄,他反应过来,那是他家的菜刀。
他颤抖着手拿起菜刀,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亲切感,他冷漠地看着置于手腕之上的那把刀,他感觉好像不认识自己了。那把刀下一秒就要切下去,他却没有半点儿恐慌。
就是这时,卧室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迟疑一下,放下菜刀去卧室拿起手机。
电话是弟弟打来的,声音带着委屈,第一句话就是:
gu903();“哥,我们这周不放假,下周也不放假。我们要连上一个月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