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同样的，这也是她第一次正视撒旦的脸，而这一眼，便让她沉沦，再也无法逃脱。
“你若是连自己都不愿去相信，那我又该如何？”
“哎？”
“我可是相信你一定能作为一个全新的“玛奇朵”，活在冥界啊。”
“是！”
多么耀眼啊。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看起来都快要枯萎死去了，却还在给予他人希望吗？
她不明白。
“回去吧，要学会控制好自己，下次若是还有人上报的话，可不轻饶你。”说完，男人转身，就要回到王座。但玛奇朵不愿，鬼使神差的，她竟抬起了手，拽住了撒旦的袍角。
“撒旦大人——”
肮脏的少女，想要用自己沾满血迹的手，扶持这个看起来快要枯萎的男人。
“您有何心愿吗？”
“哦？”
“我想要帮助您，实现您的心愿。”玛奇朵低着脑袋不敢抬起，因为面目皆是芳菲满堂。
“我有什么心愿？”撒旦自嘲似的笑了笑，本不打算回答，却见眼前这孩子无比真诚。他或许是心软了，又或是感动于终于有人愿意问自己这个问题了，撒旦想不清，但知道自己想要对她诉说。
他顺应了自己的内心，不过先买了个关子：“我的愿望，可是很难实现的。”
“我万死不悔。”少女言之，斩钉截铁。
“我想要自由。”说完，撒旦仰起头，望着头顶华美的穹顶，然后顿了顿，伸出手先去触碰那穹顶之后遥不可及的天空。这举动自然是徒劳的，所以他垂下眼帘，继续说道：“我想要走入轮回，成为人类。”
那时的心境，玛奇朵至今都不会忘记。她面前的男人明明如此强大，此时却在她眼中弱小的就像是一株被雨水打得厉害的花。
“那，那我许诺，一定能让您成为人类！”
“噗！真是傻孩子。”撒旦冲她笑了，那么闪闪发光，在这卑微的少女眼中像是施舍给路边乞丐的零钱，而乞丐感激涕零。
“人界春天的樱花很美！等，等到您成为人类之后，我可以带您一起去看看吗？。”
“哼，有何不可呢？”
从此，玛奇朵心中就有了一个心愿。她要为撒旦大人在无形的雨中撑起一把伞，为他做事，帮他分忧，实现他的心愿。
在此之后，玛奇朵发生失控的情况越来越少，开始很好的控制自己，越来越强。就连那些阅历很深的死神前辈们都对她啧啧称奇。
与此同时，她会悄悄跑进潘之宫中偷看撒旦大人，她发现他看似严肃，但其实很温柔，即便最终他发现了玛奇朵在偷看自己，也没说什么，只是招她到自己身边，教她弹琴，陪她看书。
至今，玛奇朵也不悔自己对大人定下的约定。
她要帮撒旦大人完成心愿。
万死不悔。
“到，到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出了骨晶之森。那些闪闪发光的树在两人身后闪耀，衬得他们影子极长。
终于到了。
少女与男人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海。此处的天空也是如此不同，星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厚云笼罩的深夜。
人界对这海又诸多传说，亡灵之海，死者之海，更多的是——
——遗忘之海。
每一个走过冥界荒漠的亡灵，都会被特殊的法阵传送到骨晶之森中，然后再徒步走到遗忘之海前。
这是亡灵前往轮回的最后一个站点，也是玛奇朵与撒旦此行最后的终点。
“到了，咱们到了，大人！”
少女不禁喜极而泣，而男人虚弱不堪，快要站不稳了，只能将身体倚靠在少女身上。
咚！！！
突然，寂静的天空被撕裂开来，来自人界的阳光挥洒而下，透过云层，照射大海。死寂的洋面泛起金光，海底的魔兽若隐若现。
天界的天使们从天空的裂口出飞入，洁白的翅膀散发着圣光。为首的天使身穿一件白色大褂，他推了推眼镜，威严道：
“撒旦，该束手就擒了。”
面前这般强敌，玛奇朵低下头，竟是笑容浮现。
“撒旦大人，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下进行。”
☆、第29章
沾满了黑血的刀刃，终于割断了最后一个分/身的首级。坎雷特终于能放下自己持续释放法术的手。他感觉了久违的乏力，手指也被电了似的发麻。
他差不多有六百年没有这样大动干戈了。
偌大的宫殿中满地都是少女体态的残肢，它们正在逐渐消失。如同它们的主人才是擅闯潘之宫的不速之客，玷污了潘之宫的庄严与美。而起义军们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他们损失了大半的死神，才获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撒旦和玛奇朵逃了。”叶黎一手持枪一手握镰，朝着坎雷特走来。他脸上的火纹极红，仿佛在以消耗青年的能量为代价来获得足够亮眼的明艳。
火纹的出现，不单单是代表叶黎的实力增强，更是代表他不能很好的控制他这份过于庞大的力量，随时都面临着能量爆体的危险。
坎雷特不知道玛奇朵那奇怪的黑色纹理，是否也是这种理由。
“我知道。”
在那两人准备离开潘之宫的那一刻，坎雷特就已经注意到了，但无奈于分/身的数量实在太多，又是以拼死的姿态与他们战斗，导致坎雷特根本无暇顾及那二人。
叶黎：“他们能去哪里？”
“他逃去哪里也都没用，只要我在，他们就无处遁形。”坎雷特拂袖，径直走到钢铁王座前。
但银发的男人却神情十分复杂，盯着眼前的王座仿佛受着煎熬。幸存下来的死神们注视着他，无形中为他加冕。
最终，男人认命似的低下头，闭上眼，转身扬袖，坐上了象征王的宝座。
寒冷，刺痛，以及无数沉淀千年的沉重记忆经由钢铁王座疯狂撕扯着座上的男人。这是足以毁灭任何灵魂的痛苦，但坎雷特却硬扛了下来，稳住心神，发动了王座的技能。
坎雷特沉声道：“绝对王权，冥界侦测。”
他话音刚落，王座发出一声高昂的嗡鸣，椅背上浮现出蓝色的双龙纹路，吸收了坎雷特的能量后，他们摇头摆尾的从王座中飞出，从潘之宫的穹顶下飞出，在浩瀚的星空下盘旋。
坎雷特皱着眉头，脸色愈加痛苦，叶黎在一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受内心的煎熬。
终于，男人睁开了他金色的眼眸。
“他们正在前往骨晶之森。”
他很困惑，就连叶黎也是如此。死神们都知道那里是去往遗忘之海的必经之路，也是各代撒旦沉眠之地，这两个人去哪里干什么？
“去吧，斩草除根。”
说完，他马上从钢铁王座上起身，一秒都不想再多坐。叶黎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想钢铁王座理应不会排斥每一个死神，就算排斥也不好像坎雷特这样，而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如坐针毡？
他看着男人银色的发丝，不由得想起了在阳光下，鸽子挥动的白色翅膀。
叶黎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嗯。”
他选择什么都不说，转身去组织幸存的死神们。
骨晶之森距离潘之宫不算太远，起义军众骑着剩下的三头犬全速追赶，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到达。所幸阿斯兰的三头犬受伤不重，才能冲在队伍最前方。
刚刚的战斗对男孩的消耗太大了，他显然是很累了，但他没有选择闭上眼睛去奢求短暂的休息，而是强撑着精神，保持着惊弓之鸟一般的警戒。
“休息一会吧。”叶黎实在是不忍心，提议道。
“不了。”阿斯兰冲他笑了笑，希望能让叶黎宽心：“我能预感到，这是最后一战了，所以不能放松。”
“最后一战吗？”叶黎低下头，看向阿斯兰环着自己的手，说：“终于到最后了。”
终于可以不用再让你战斗了。
他们与时间赛跑，受伤的三头犬们舍命奔跑，不到半个小时，他们便踏过红石蒜的花海，脚掌踩着还湿润着的花泥，就站到了骨晶之森璀璨的紫光之外。
如是不看头顶的星空，那么这片森林当属是渺渺冥界最为明亮之地。
“到了。”叶黎语气敬畏，忙从三头犬背上翻身下来，对骨晶之森行一屈膝礼。不光是他，包括坎雷特在内的所有死神都不论先前如何桀骜，此刻都曲下了身板，恭恭敬敬行上一礼。
瑞秋和阿斯兰看着这一幕，前者心想死神竟也有如此虔诚的姿态，后者则惊异于他们为何要做出这般举动。
众死神礼毕，骨晶之森的紫光暗淡了些，一条小径显露出来。
“万分感谢。”坎雷特再行一礼，正准备骑上三头犬，却是让目光匆匆瞥见了一个虚影，他脑袋嗡的一响，随即又想到这是那人的葬身之处，会出现些那人的幻影也是常理。
“走！”坎雷特领头，率先进入了森林之中。起义军们随后跟上，死神之众无人敢东张西望，也无人抬高声音说话，生怕惊扰此处的安宁。
当然，也就只有那两位不是死神的异族没有被骨晶之森影响，他们看着那些漂亮的骨晶之树，心里暗暗赞叹。
“每一代撒旦在四百年任期结束后，就会来这里自行消逝。”瑞秋喃喃道，脑海中回想老师经年的讲解：“进入骨晶之森后，撒旦的灵魂会归于遗忘之海，化作浪花，供凡人之魂踩踏。”
叶黎面带敬意的补充道：“身体则会变成骨晶之树，支撑起冥界的星空。”
“真惨。”阿斯兰插话道：“一辈子困在冥界里，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如果换我，我宁愿当个孤魂野鬼也不会去坐那个王座。”
“估计撒旦也是这么想的。”瑞秋赞同道，脑中忽的灵光一闪，一个想法跃然而上，他有些激动的说道：“他的目的，我好像有些猜到了！难道说——
但还不等瑞秋把话说完，一阵潮湿且强劲的海风便拍在了他的脸上，险些将他拍下三头犬背。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海，是波涛汹涌的，货真价实的海。厚重的阴云压在海平线上，使整个海面即阴沉又有些悲伤。海浪拍打水花的声音好似婴孩压抑不住的啼哭，只有濒死的海妖才能拥有这般声音。
白色的沙滩上，一个少女背对着他们，肩膀不断颤抖，多么弱不禁风，仿佛受尽折磨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曙光。她身旁的男人倚靠着她，坚定而无畏的望向大海的尽头。
一瞬间，坎雷特竟是下不了向那两人攻击的命令，就连身后那些热血沸腾的死神们，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破僵局的，是瑞秋的右翼。它不受控制地舒展开来，散发出洁白的圣光。紧接着咚的一声巨响，死神头顶的天空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洒下来，照亮灰暗的海，也照亮了那两人。
不知这份光明，究竟是恩惠还是惩罚。
“撒旦，束手就擒吧。”
天界的万军涌入冥界，扇动着散发着圣洁光辉的羽翼，将黑夜照亮。为首的六翼天使身着白色大褂，推了推金边眼镜，无比高傲的俯视着地面的死神们，威严道。
“老师！”瑞秋眼中充满了惊喜，但坎雷特的脸色一冷，神色复杂的望向为首的天使。
“拉斐尔。”坎雷特很是不屑得说出来那位天使的名字。
没错，那位六翼天使正是天界的天使长，天界万军的领袖，瑞秋的老师，拉斐尔。
他金色的头发微微打卷，眼角高挑，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但他淡黄色的眼眸寒冷无比，令人如坠冰窟。
但那少女却顶着那寒冷的目光，扶着男人站起身来。她不愿自己与撒旦大人在天使面前露出疲态。
“不过是一群伪君子，有什么资格对撒旦大人口出狂言！”
“区区人类亡魂，竟然敢对神之子民大言不惭，当真是好有本事。”
“那就让你看看，区区人类亡魂，能做到何种地步！”
玛奇朵极有魄力的吼道，转头恭敬的对撒旦耳语几句。撒旦艰难的抬起头，看见天空中乌压压的天界万军，非但不慌张，反是喜上眉梢，笑了。
就在拉斐尔觉得此人有病时，地面上的二人早就有了动作。撒旦体内源源不断的发散出强大的黑色能量，它们没有飘散在空中，而是统统被玛奇朵吸入体内，化为其所有。
坎雷特大惊，怪不得玛奇朵身上的力量如此熟悉，竟是她在一直吸收来自撒旦身上的力量吗！但坎雷特想不出此举是为了什么，没了力量的撒旦只是一具空有魂魄的躯壳，这没有任何意义。
空有魂魄的躯壳？
魂魄......
“快，快打断他们！”恍然大悟后，坎雷特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要把冥界修得与人界如此相似，为什么前任嫉妒离奇消失，为什么这个孤僻的男人要留一个偏执的女孩在身边。
为什么要残杀人界生灵，与天界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死神们从坎雷特的身后一个接一个向那两人冲锋，而天界的天使也从拉斐尔的身后冲出，向地面进攻。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撞在一起，冥界的天空，终于是乱了。
冥界荒漠风沙滚滚，鬼市的建筑七零八落，南十字星广场被被从天而降的雷光毁了七七八八。从前安宁的景象被颠覆，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