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怎么办?由你决定,要是我。大不了就换个地方颐养天年,你又不像刚刚手机里被你忽悠瘸了的那个,既舍不得名声又舍不得钱财,什么都想攥进自己口袋里。哎,你那么聪明有学问,字又写得好看,要不干脆带上他一起到缅北给我搭把手,出出主意?算算账?
签字笔一直在文件页上勾画,没有迟疑。
往最后一份文件的左下角最后一次签上越文名字,盖好钢笔放回衬衣口袋内,伸手接过年轻人递来的红印泥,一处一处按下指印、掌纹,重新洗干净手,拿起阿扎云河的手机,隔着屏幕轻轻抚摸那张八年未曾亲眼再见到的面孔,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坚定的说。
他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坐牢要么畏罪自杀,只不过晚了八年。
阿扎云河收住笑意,出言讥讽:
你也好意思说你不够狠?
中年人埋着脑袋不说话,只脱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鼻梁,再拿出绢布,低头仔细擦拭镜片,慢吞吞地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戴上眼镜重新审视阿扎云河
岩河,我确实不够狠,因为我做不到的事情一直有人在替我做,即使知道我干过什么,这个人八年来也从没有亲口出卖过我,我承他的情,所以,接下来的事情麻烦你别让我看见。
阿扎云河愣怔了片刻,表情凝重的伸出手。
中年人会意,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越籍身份证,一张的人像正面照正是他自己的模样,另一张,却是死在石猴子山盘山道上的大毒枭岩盘。
双眼霎时血红露出捕猎时凶狠的光芒,阿扎云河向前一扑,抬手就要抢。
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变脸,中年人立即收回手,笑起来:
从现在开始,岩先生你既有身份又有钱,所以,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亲自问问你。
扑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阿扎云河狐疑的一拧眉,黢黑了整张脸瞪向中年人
你真的不认识余知检?
一瞬间起了杀心,又被放到自己手掌心的两张越籍身份证立即浇灭。阿扎云河阴寒了整张脸,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那样,浑身喷薄冰寒火焰,瞪着面前这个矮小却有力量的中年人。
他老树一样盘踞西南边境线多年,根深蒂固,亲手掘开了缅、越边境以及民地武组织豢养的制毒工厂通达内陆的数条运毒通道,四处放养运贩毒的麻蛇,自己却干干净净衣着体面的享受生活,连一条违法前科都查不出来。
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小岩先生,和他这个浓黑深处老怪物放出来的屏障骆驼,从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要不是自己瞅准某些人要刮骨剃毒的时机,孤注一掷,反水截货杀人,恐怕永远都没资格坐到他对面喝他一碗粥。
难得静一静心思虑深重,阿扎云河长叹一口气,收住凛冽。先把身份证认真的收好,再拾起桌上的背包甩到肩膀上,沿着来时的脏鞋印大步走向门口。
火补铁山!干活了。
第127章工厂
转身背对走出后门的阿扎云河以及他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跟班硬手,中年人不置一语,走到窗户旁边,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攥起拳头往大理石台面上重重一砸,砰的一声,手侧立即淤青了一大片。
紧接着,浑身虚脱了一般向前一扑,中年人埋首匍匐在料理台上,半撑半跪,嘴唇咬出血。
脑海里一遍一遍的过着刚刚签署的文件,有缅北民地武控制区山林厂房,皎漂港船坞、码头,越政府旅游开发土地租用协议,万象的赌场、橡胶园,以及佤邦工业区的麻草种植加工厂宗地契约。
阿扎云河这一趟不请自来,一下子就撬走压在自己手里的多张底牌。多年来用以掣肘岩盘,笼络缅北各方民地武势力,以及留在金三角周边的门路全被他张大嘴吞下大半,但自己竟别无他法。
因为魏源在他手上。
恨意与愤懑喷薄于眼底,中年人颤抖着两只手支住脑袋,拼命抓揉原本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吐纳深重。
这只嗅觉灵敏又杀伐果决的白眼狼,总能先一步刺入自己落子的关键位置,精准的让人讨厌。而且,偏偏还不止是他,谁又能想到,自己不经意间埋下的祸端如今一个不落全都长成延绵的杂草,正钻进泥土里,推挤自己的根。
是自己老了?看不透了?软弱可欺?不!一路走来,风云诡谲,形势变幻莫测且遇到了太多变数,眼下对他穷追不舍的,可不止当年的一个姜明远。
回想至此,目光如炬的瞪着窗外,却第一次失了焦找不准方向。
窗外是源州的天,是源州的近树远山,目及之处本该清隽苍翠,但因为风雨欲来,生动鲜活的颜色被阴沉的空气铺了满满一层死气沉沉的灰。
天景黯淡,脑内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抬头看向更远处时,厚重的积雨云正被气流推过来,从肮脏的灰白到致密的浓黑,层层叠叠,翻滚寂灭。
心内一沉猛地站立起来,中年人睁大眼睛举目远眺,幡然醒悟。
静气与取舍,从来都是自己与这条道上填不满贪嗔痴的粗麻蛇们最大的不同,明明已经咬牙筹谋好前路,不过因为一个八年前就该了结掉的魏源,为什么要动摇。
想到这,疾步走向二楼书房,从实木办公桌上堆叠整齐的文件资料和书籍中翻找出几张年代久远且早已被标注得乱七八糟的厂房分布、山林地线图,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中年人立即踏实并有底气了一些,又拿起手机。
山里怎么样了?
接电话的明显一愣,惊疑又惊喜:您!?怎么是您?
我今早才得到的消息,阿付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眼下骆驼不方便出面,倒不是信不过你们,只是这种时候,还是得有人替你们主持大局掌掌舵,把握一下方向。
您说的是,说的是。对面立即点头哈腰,语调里的长舒一口气不似作伪:
老实和您说,弟兄们确实心慌了,昨晚荣星和风明渡接连出事,谁也没想到这次警察怎么会下手这么快,骆驼那也是破天荒的半点风都没漏出来,虎哥又一直躲在废矿里边联系不上,也就只有您,还肯再出手亲自来管这些事,还记挂着弟兄们的死活
那不是应该的嘛。中年人语调宽慰安他的心,态度谦和有礼十分亲切,让人根本想象不到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在拨打电话。
先跟我说说山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都打扫干净了!那边表功一样急着回答,
按照虎哥吩咐的,工厂还是按部就班的接订单搞生产,但是里面最贵重的半成品和原料都先运走了,其余能埋的埋能烧的烧,花重金搞来的防爆反应釜、电加热反应锅也照着原先应付检查的套路先埋进矿洞里,我保证警察进来,除了石头什么都找不着。
电话这头的中年人听罢却黢黑了一张脸,他太清楚要真有心查,废水、废料、废渣哪一样会查不出来?怎么可能瞒得住,但嘴上说的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有你坐镇,我还能不放心么?应付乡政府、公安、质监安监那一大帮吃公粮的,阿付也比不过你。只是咱们也别掉以轻心,再多检查检查,还有,人手你是怎么安排的?
在里面干活的10个人有6个押车出货去了,剩下2个陪着小荣哥的人进洞接应虎哥,就剩我带着2个在外面厂子里照常工作。
哦中年人不疾不徐的应了声,啥时候出发的?走到哪儿了?
今早外面厂子上工时才让车队出大门,怕大半夜出车太招摇,毕竟现在废矿那边大半个山坡都是警察,走了近3个小时,这会儿估计得出丽州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