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画筒“啪”一声坠地,明明结实的画筒竟四裂开来,露出藏在里面的卷轴。
他们本就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卷轴顺着坡势展开,上头是一副仙姿玉容般的人像画。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画上的人张大虎与刘勤都认得,也都知道这幅画对云浠而言有多重要,二人一时愣神,不知当怎么做才好。
云浠沉默半晌,没说什么,走上前,弯身把画拾起,拂去粘在他眉眼的飞灰,正预备卷起画轴,一旁的壮牛忽然问:“贵人这画,画的是菩萨大人吧?”
看了这画的人大都会这么问,云浠没在意,只“嗯”了一声。
壮牛想到此前临安来的官爷称呼眼前的女子为将军,忽然一下福至心灵,“敢问贵人可是当朝三品云麾将军?”
云浠抬起目光:“你怎么知道?”
壮牛一时间瞠目结舌,这实在太巧了,刚才菩萨大人还跟他打听近日有没有一个女将军来临安城,没过一会儿,女将军就带着菩萨大人的画像找来了。
壮牛指了指云浠手里的画像:“这画上的人,不,菩萨,草民见过。”
“不,也不尽然是他,菩萨大人比这画上要英气很多。”
“他此前跟草民打听朝廷里的云麾将军,还说她是一位女将军,所以小的见了贵人您,就多嘴问一句。”
云浠愣住了。
其实她本不愿在临安久留的,可是尹府少爷成亲那天,她独自一人走在深巷时,分明感觉到了他,她觉得他像是在这里的。
于是她借口巡视,将临安周边的几个县城一个一个找过来,寸寸土地已快翻遍了,依旧不见他的踪影,差点就要心灰意冷。
“他……他现在,人在哪里?”云浠有些恍惚,半晌,她听得自己问。
虎子取了牛车,把程昶送到村口,指着山间一条小径道:“咱们就从这里出村,去临安有点慢,要大半个月,菩萨大人您要是累,就在牛车上睡一觉,虎子给您摘山里的果子吃。”
山里的孩子这样单纯。
程昶笑了笑:“这条路你从前常走吗?”
“常走。”虎子点头,“大牛哥要带我长见识,这两年去平化镇送草药,十回有八回都带着我哩。”
他说着,神色黯然下来:“不过听适才来村里的那个官差姐姐说,平化镇的时疫有些严重,她让虎子呆在村里,近日都不要去镇子上了。”
官差……姐姐?
程昶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来的官差,是个姑娘?”
“她……长什么样?”
虎子眉梢一扬:“一身朱衣,可好看哩!”
壮牛看云浠一副茫然的神色,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好心办坏事了,说道:“菩萨大人说想去临安,草民见他有些着急,一刻前已经让村中一个叫虎子的少年送他离开了。”
“草民猜测……菩萨大人可能正是为寻将军去的。”
“她是不是……”程昶闭了闭眼,想起在梦里看到的云浠的样子,“一身朱衣,提着剑,背着一个青竹画筒?”
“是啊,菩萨大人怎么知道?”
云浠定定地立着,在眼泪即将盈眶前,抬袖揩了一把:“他从哪条路出村的?”
壮牛往山下一指:“下头村子往南有条山径,不远。”
程昶滞住一瞬,也不顾牛车疾行,翻身跳下牛车,掉头就朝山崖下奔去。
云浠奔到崖边,崖下雾气浅薄,黄昏暮里,遥遥只看到一个青衫虚影,她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他,顺手抓过一旁的藤蔓。
程昶仰头望去,断崖很高,朱色身影身形灵敏很快已顺崖下来一小截,那是他的姑娘。
张大虎与孙海平听是他们的小王爷找着了,茫然了片刻,也跟着云浠一同赶到崖边,抓着藤蔓往崖下奔去。
刘府尹不知是不是被这久别重逢的气氛感染,到了断崖,找了根藤,直到身子都滑出去半截儿,师爷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将他拦住:“大人,您不行,您不行,您老胳膊老腿儿的,您下不去。”
刘府尹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往回挪了两步,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是、是,我不行,我肯定不行。”
他瞠目结舌地指了指天,然后指了指崖下:“那位、那位这是又砸下来了?”
“好像是……”
刘府仍觉得难以置信,他一手扶住师爷,往前挪了一步,探出脑袋往崖下看去。
斜阳日暮,将断崖青山笼在一片柔和的黄昏里,云浠身姿如飞鸟,一手扶着藤蔓,足尖在峭壁上微一轻点,便能荡下三尺。
转眼已下了大半山崖,她实在忍不住,回过头俯眼看去。
那个在崖下等着她的人与以往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他的眼尾要凛冽一些,比以往更多三分凌厉,目光中温柔仍在,但眸色要冷静一些,看上去更加清醒。
他身上那份独一无二疏离而清冷的气质与他眼下的模样完美融合。
云浠知道这才是对的。
在崖下等着她的人,才是她真正的三公子。
难怪翠峰村的村长说她的三公子,比她画像上的还英气许多呢。
她的三公子终于回来了。
攀爬时最忌分心,尤其在往下攀爬,藤蔓老脆的情况下。
离地只有丈余,手头忽然一松,云浠本该灵敏,却因太开心,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脱力,往地上跌去。
身旁张大虎与孙海平高喊:“当心!”抓紧藤蔓荡过来,想要将她拽住。
云浠却一点不怕,她闭上眼,伸出手,朝崖下张开怀抱等着她的人,朝她的此生此世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尾声,番外发糖
明天更新是晚上,白天要修下文,如果有更新提示可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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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尾声
“贺老师、廖老师——”
下午雨刚停,梧桐镇希望小学外,传来“滴”的一声汽车长鸣,陆溪等在校门口,见段明成的车已停在山下了,跑回教学楼前高喊一声。
“来了!”廖卓应道,跟贺月南一起催着四名学生出了校门。几人很快下了山,坐上段明成的车,往杭州驶去。
“忙着呢?”段明成看了后视镜一眼,廖卓与贺月南满头是汗。
“可不,刚考完试,卷子还没改完,上午邻镇又过来一群孩子借书,我跟廖老师还要一个一个登记。”
段明成笑了一下:“期末考试?”
他看着后座瘦小的小女孩儿,“溪溪考得好不好?”
陆溪没答,后座几个孩子争着说:“一定好!”
“就是,她最近每回都全班第一!”
段明成点头笑道:“挺好,你程老师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高兴,待会儿到了十里亭,你自己跟他说。”
十里亭是杭州郊外的墓园,名字起得挺有诗意,送君十里,似乎人并没有逝去,只是远行了而已。
两个月前,程昶忽然在病房失踪,段明成他们几个找他都快找疯了。
后来医院修好了监控,才发现竟然是程昶自己揭了氧气罩,拔了身上的导管。
但病房的监控仪数据也仅仅恢复到程昶拔出导管的瞬间,至于他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程昶的主治医生说,程昶当时正值术后危险期,擅自离开特护病房,生存概率很低,后来查监测仪的记录,也发现一组心跳归零的数据。
程昶此前就有中度到重度的抑郁倾向,手术前一晚忽然立遗嘱,术前还发了类似遗言的短信,医院这边断定程昶已经去世。
段明成与何苋廖卓几人仍不放弃,报了失踪,又坚持找了一个来月,可程昶就像凭空蒸发似的,丝毫不见踪影。
后来还是老和尚与贺月南又来了杭州一回,说:“别找了,他这么久不回来,应该是不会回来了,给他修个墓吧。”
修个墓,万一他真没了,也好有个归途。
万物皆有灵,咱们有什么话,便到墓前跟他说。
段明成与何苋要忙程昶遗嘱的事,程昶的墓地还是贺月南帮忙找的,何苋处理好程昶的资产,第一时间便拨了一大笔钱给老和尚,让他修缮自己的庙,剩下的当善款捐给佛寺,谁知老和尚得知程昶的遗愿,居然没怎么要,留下三千块给自己的破庙装了个空调,余下的原封不动转了回来,他说他平安符卖得好,不差钱,这些钱拿去多资助几个孩子。
“我徒弟徒孙呢?”贺月南问。
段明成道:“我这车就七座,载不了,何苋去接他们。”
gu903();想起贺月南的徒弟徒孙是老和尚跟一个叫豆子的小和尚,段明成不由笑了笑:“你们师门这辈分挺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