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TXT全集下载_74(2 / 2)

“小王爷,小王爷?”孙海平见程昶愣怔,问道,“上不?”

程昶看他一眼,回过神来。

他不耐烦地道:“不上了!”一手拍在另一名厮役的后脑勺,“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闲着找个读书人的麻烦?以后别管他了。”

“走!”

……

鼻尖酒香萦绕,程昶刚饮下一杯醇酿,就听郓王醉醺醺地道:“近日得了个美妾,原想邀三哥和明婴过府吃酒,没想到三哥快一步。”

陵王笑道:“早些晚些有什么打紧,老四有兴致,过几日我和明婴再去你府上就是。”

外间有人来向陵王禀事,陵王说完这话,道一声“失陪”,便往外间去了。

郓王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程昶因为日前认出田泽,心中有事,并没有贪杯,带着五分醉意在陵王的园子里闲逛,隐约听到一间屋中有人叙话。

“五殿下的确就在金陵。”

“当年殿下与达满二皇子合盟,就是为杀五殿下,眼下忠勇侯府与塞北将士虽死,但五殿下未必不知道内情,倘若他将这事禀报陛下,只怕……”

“找到他,在他见到父皇前,务必杀了他……”

程昶的心狂跳起来。

他虽不务正业,但是当年塞北一役声震朝野,他也听说过一二。

此役后,诸多朝臣上书请求追责忠勇侯贪功冒进,还是他的父亲琮亲王帮侯府说了句话。

原来……原来忠勇军战亡,竟然是因为三哥通敌。

当夜,程昶慌不择路地离开陵王府,也没去计较自己的行踪有否被人发现。

等回到琮亲王府,第一时间找来孙海平:“我日前,不是让你给望山居找来了个掌事?你把他找来。”

“小王爷不是说暂且不修望山居了么?这么大个山庄,倘被王爷发现……”

“让你找就去找!哪来这么多废话?!”

孙海平走后,程昶在屋中坐下来。

他的心中太乱了,全然不知当怎么办。

去跟父亲说吗?可是父亲觉得是他乱来,不信他该怎么办?

何况通敌这么大的事,还牵涉到几个皇子,父亲这些年权势式微,恐怕也束手无策,跟他说了,指不定还会牵连他。

或者直接去和陛下说?

程旭是陛下的儿子,三哥也是陛下的儿子,谁知道陛下偏袒哪一个呢?

对,先把人藏起来。

反正他修望山居就是用来藏美人的,把美人塞进去的时候,顺便把程旭也塞进去,陵王找不着程旭,不就杀不了他了?

不多时,孙海平就把守望山居的林掌事给找来了。

程昶对林掌事道:“望山居里,有一个丹兴园,你把这园子打理出来。”

“就是那个地处偏僻,被一片樟木林隔开的园子?”林掌事问,“敢问小王爷,这园子以后大概是什么人来住,要打理成什么样?”

“轮得着你管什么人住?”程昶有些恼,片刻,他缓下语气,又道,“差不多修成个书斋就行。”

“是,小的这就去寻匠人。”

……

耳畔传来欢愉的笑闹声,足下画舫顺着水波轻晃,睁眼看去,粼粼的水面上漂浮着五光十色的灯。

程昶认出这里,两年前,花朝夜,他落水的地方。

身旁一个画舫女递来一杯酒:“三公子,再吃一口好不好?”

“三公子,您就那么喜欢芊芊姑娘啊?奴家可是听说您日前为她修望山居,被王爷殿下狠狠笞了一顿,险些将腿都折了,奴家真是心疼呢。”

程昶醉醺醺地道:“望山居是本小王用来藏美人的,等修好了,非但把芊芊藏进去,把你们也藏进去。”

两个画舫女顺势笑开了。

他今日是养好伤后,头一回出王府,虽然多贪了几杯,心里到底还记挂着田泽的事,想要赶着天亮,去望山居一趟,看看丹兴园建好没有。

于是夜深便说要走。

画舫女把他扶到船边,娇嗔着道:“三公子,您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瞧不上我们姐妹两了?”

程昶城府浅,想在心中装一桩事本来就很难,眼下吃了酒,再被这女子一激,借着醉意,便顺势透露了一二:“因为本小王近日……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画舫女故作讶然:“什么秘密?”

程昶神秘地笑了笑,环目一扫,目光落在秦淮水畔的摘星楼。

这大半年来,忠勇侯府那个孤女常带着田泗跟着他,他知道他们在哪里。

而程旭目下的身份,就是田泗考科举的弟弟。

于是他伸手一指,指向了摘星楼。

画舫女没在意,一边扶着他上小舟,一边笑着道:“当心、当心,省得磕伤了三公子。”

艄公接他本来接得稳当,可就在画舫女回身,厮役预备上小舟的瞬间,他的袖囊里忽然被塞进了两块沉甸甸的金砖,下一刻,倚在舟舷的身躯骤然失衡,他仰倒而下,脸颊狠狠地磕在撑在水里的橹棹,刺痛之感伴着晕眩传来,以至他来不及挣扎,就往水里沉去。

呼吸被水阻滞,肺腑疼得像要炸开一般,身躯沉重不断下坠,程昶拼命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奈何只是吸入更多的湖水。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无助地坐在平南山中,脚踝被一只青纹蛇咬了,疼得很,高高肿起,到了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了。

他一个人溜出明隐寺玩,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平南山这么大,眼下天都快黑了,还没人来找他,他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程昶正是绝望,忽然从林间走出一个眉目清清落落的男孩。

他看他一眼,蹲下身,细细又看了眼他脚踝的伤口,说:“咬你的蛇有毒,我先帮你把毒吸出来?”

小程昶分外无助,听了这话,拼命地点头。

他帮他吸出蛇毒,背着他回到自己的居所,捣碎采来的草药为他涂抹伤口,然后把他送到去往明隐寺的山道上。

他没告诉程昶自己的名字,只说他与母亲隐居在这山中。

可小程昶却记住了他,对他说:“你救了我的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程昶最后陷在湖中时,终于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是三哥命人干的吧。

因为三哥通敌杀程旭的事,被他知道了。

在得知自己的死因后,程昶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后悔。

大约是后悔的吧。

早知如此,就不去帮程旭了,还不如自己好好活着呢。

但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在自己离经叛道荒唐糊涂的这一生中,原来仍会愿意去兑现一个儿时的诺言。

……

“昶儿,昶儿?”

仿佛刹那从梦境中抽离,程昶满头大汗地坐起身,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望向周遭。

是琮亲王府的扶风斋。

他已经回到王府了。

塌边除了琮亲王妃,还有常为他看病的吴大夫,以及孙海平张大虎几名厮役。

外间霞色遍天,时下……仍是黄昏?

琮亲王妃见程昶回缓过神来,含着泪道:“昨日母亲一离开延福宫,就去宗人府寻了你父亲,打算一起面见太子殿下,没想到太子殿下早已遣了翊卫司去陛下那里救你。母亲本来以为你没事了,没想到你一离开移清宫,竟又晕过去,昏睡了一日一夜。”

程昶明白过来,原来这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了。

琮亲王妃狠狠叹了一声:“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疾症,母亲请了几个太医来给你把脉,都说你脉象尚好,并无大碍。”

程昶听了这话,看了榻边的吴大夫一眼,吴大夫对他摇了摇头。

程昶于是暂时收敛起梦境里纷繁的心绪,问琮亲王妃:“母亲,父亲呢?”

“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你父亲自然脱不开身,大约晚些时候回来。”

所谓宫中大事,大概便是太子殿下命翊卫司从延福宫请回昭元帝这一举动吧。

程昶“嗯”了一声,与琮亲王妃叙了小半刻话,待宽了她的心,便推说要再歇一会儿。

琮亲王妃走后,程昶屏退了屋中厮役,只留下吴大夫一人,掩上门窗,随后问:“我这次的脉象,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稳住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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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五章

吴大夫道:“回殿下,殿下的脉象原本一直很好——这也是几个太医诊不出究竟的原因,但是,就在殿下醒来之前,小的又为殿下把了次脉,这次殿下……”

他抬袖揩了一把额角的汗,“这次殿下的脉象近乎垂死之人,有一阵子竟消失近无,颇有大去之势。”

“小的遵照殿下吩咐,暂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还好殿下醒来了,否则小的真不知当怎么交代。”

脉象消失近无,颇有大去之势?

程昶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他将醒之时的梦境。

当时他正梦到原来的小王爷落水,在水下渐渐失去呼吸。

这么说,梦中的小王爷死了,他的脉象便跟着一起消失了?

“还有,”吴大夫说着,找来一面铜镜,举在程昶面前,“殿下且看。”

铜镜映出程昶的面容,颊边斑纹上的伤口裂开了,再次淌出鲜血,这都还好,更诡异的是那斑纹的颜色也从浅淡的灰青变成青紫之色。

除此之外,他的后颈也出现了同样的斑纹。

吴大夫道:“殿下身上的这些斑纹十分怪异,寻常人若是出斑,通常伴有发热、发痒等症状,又或是外伤引起,起初应为血点,但殿下的斑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不知是个什么病症。”

吴大夫放下铜镜,对程昶道:“小人斗胆,想看看殿下身上是否还有别的新的斑纹。”

程昶“嗯”了一声,揭开衣衫,在身上一一验过。

果然除了脸颊与后颈,他的后腰,双手的肘部也出现了同样青紫色的斑纹。

程昶去延福宫的前一日还沐浴过,当时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些新的斑纹,是在他离开延福宫,昏睡了这一日夜后忽然出现的。

吴大夫自责道:“还请殿下恕罪,小的学艺不精,实在断不出殿下身上的斑纹为何物,小的近日一定勤翻医书,尽快为殿下诊治。”

程昶并没有怪责吴大夫。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岂能轻易用医理解释?

他颔首道:“好,辛苦你了。”想着吴大夫守了自己一日,又道,“你先去歇着吧。”

此刻已是二更天,吴大夫走后,程昶独自坐在榻上,回想先时的梦境。

程明婴的死因,与他后来查到的一般无二。

以至于程明婴死后,仍留了一缕残念在程昶的意识里——他的死非同小可,绝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

所以程昶穿来后,遵照着这缕残念,把自己的落水当成意外,除了云浠,没有对任何人言说。

后来事实也证明,琮亲王权势式微,昭元帝会包庇陵王与郓王,如果他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跟琮亲王与昭元帝讨公道,只怕陵王会对他下更多次毒手。

这缕程明婴留下的残念,可以说是程昶与死去小王爷之间的唯一系带,除此之外,他再没有任何关于小王爷的记忆。

他来大绥这么久了,一直都是凭靠着自己摸石头过河,为什么在一切尘埃落定的今日,他会忽然拥有一段小王爷临死前的回忆呢?

程昶想起堕入梦境之前,贺月南在水波浮荡的幻境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果闭合,执念消解。”

还是说,小王爷临死前的这一段回忆,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执念?

那么因果闭合又是什么意思呢?

黄昏逢魔之刻,贺月南拼命地拽住程昶,催促他快回去。

他说,再不回来,你会出事的,两条命轨都会出事的。

他还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牵挂,让你不愿离开?

直到这时,程昶才意识到,当初在明隐寺的乱兵中,逢魔异象已现,他会留下,或许不单单是因为云浠赶来救了他,还因为他本来就是想留下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意愿如此,没有人可以拦着他回到本来属于他的世界。

贺月南说,三个黄昏之间,你必将——

必将什么,他没有听见,但可以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三个黄昏又该怎么算呢?

如果昨日是第一个,今日的第二个已在睡梦里过去,那么明日,便该是第三个了吗?

程昶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然而一念及此,他忽然觉得时间非常紧迫。

他翻身下榻,赤足取下木架上的朝服,吩咐道:“来人。”

孙海平与张大虎正在隔壁耳房里瞌睡,听了这声,顿时清醒,推门进来:“小王爷。”

程昶已在独自穿朝服了,看他二人一眼:“昨晚父亲回来了吗?”

三更的梆子早就敲过,目下已算第二日了。

孙海平道:“回来了,王爷是夜里二更天回来的。”

程昶“嗯”了一声:“去打水。”

孙海平和张大虎本来觉得程昶大病未愈,应该多歇一歇,看他面色沉肃,也知他说一不二,赶紧应了一声,去打水备早膳了。

程昶匆匆用过早膳,便去了琮亲王的有汜阁。

琮亲王睡了一个来时辰,也已起身了,见程昶一身朝服,愣了愣,一抬手,屏退了屋中众人,问:“你打算去廷议?”

程昶颔首:“明婴想于廷议上面见太子殿下,特来与父亲说一声。”

他没说去见田泽做什么,但琮亲王明白,他是为归权去的。

眼下程昶与田泽各掌一半大权,虽说谁都没有相互加害之心,皇位只有一个,未必就能相互信任。

何况外间蜚短流长不断,这个时候,无论谁先让出一步,都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于屠刀之上。

琮亲王问:“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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