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TXT全集下载_64(2 / 2)

田泽的身世毕竟是绝不能外泄的秘辛,玉牒上只说他生母是一名普通宫妃,因他生来体弱,于是寄住在佛堂,及至及冠两年后,灾劫尽祛,才回到宫里。

是故就连沿途护行的禁军卫,昭元帝打算带的也是程烨辖下的翊卫司,皇城司与殿前司均留守宫中。

因丑时就要启程,程昶夜暮时分回到王府,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身。

他右手的伤势未愈,大夫为他重新包扎过伤口,在一旁叮嘱道:“殿下的手伤在肌理,只要好生养上半月便可痊愈,只是这头疾,属下实在瞧不出端倪,只怕要请宫中的太医再来看过才是。”

程昶的头疾自一年多前犯过一回,算起来今次是第二回犯。

症状与上一回一模一样,脉象闻着尚好,然而看面色却是顽疾之状。

前阵子他在宫中晕过去一次,足足半日都没醒来。

然而程昶听了大夫的话,却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因今日要行祭礼,程昶也是要着祭服的。玄青滚云边的大袖裘裳穿在他身上已是清贵逼人,衣摆上的疑火章纹又添三分凛然。

孙海平担心程昶的疾症,为他整好衣饰,提议说:“小王爷,今日让小的和大虎陪您去明隐寺吧。”

程昶道:“不必,你们留在王府。”

夜色深浓,程昶出了扶风斋,屏退了侍从,只留宿台一人跟着,然后问:“怎么样了?”

“回殿下的话,信都准备好了。”宿台道,“一共十七封,除了与王府走得近的几位大人,宗亲里,还备了章留郡王、威常将军,另辅国将军近日与三司有案子牵扯,属下也在辅国将军与殿下的往来‘信函’上盖上了殿下的私印。”

程昶听宿台提起辅国将军,问:“就是五年前,被陛下从岭南召回,由镇国将军降为辅国将军的程鸣升家?”

宿台道:“正是。”

要说这个程鸣升,祖上也曾有个亲王爵,奈何他们一家的飞扬跋扈是自骨子里传下的,一辈接着一辈不遭帝王待见,接连降等,眼下已只是个辅国将军了。

昭元帝或许是为平衡朝局,或许是念及程鸣升到底是宗室,不想让他太难堪,将他为辅国将军后,便给了他几千兵马去领。

“这个程鸣升仗着手上有几千兵马,觉得自己比旁的没实权的王侯高一等,前阵子在市井里打伤人的是他的远房外甥,京兆府那边刚拿了人,他转头就闹到三司来了。”宿台道,“这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殿下政务繁忙,大理寺的计大人不敢拿它来叨扰殿下,是以压着,但属下以为,眼下这个关头,出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轻心,何况程鸣升还是宗室,便照殿下的吩咐,捏造了一份殿下与他‘往来信函’,交到可信之人手中。”

程昶是亲王世子,非大罪不能杀之。

昭元帝想要除掉程昶,除了暗杀,最好的法子便是给他栽一个“谋逆”的罪名。

谋逆既是“谋”,独一人如何成事?所以在“谋逆”之前,往往还有一个“结党营私”。

程昶料到昭元帝会这么做,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即在昭元帝给他扣上罪名前,先栽赃自己,是故他提前一步伪造了自己与多人的往来信函。

就如一出叶子戏,彼此有什么牌早已摆在了明面上,出牌顺序,出牌手法才是大学问。

宿台是要跟着程昶同去明隐寺的,路上,程昶又想起程鸣升的事,问宿台:“京兆府拿的人不过是程鸣升的远房外甥,他跟三司闹什么?”

既然是绵延了数代的宗室,纵是跋扈了些,也不至于如此没眼色。

宿台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个被拿的人叫车儒,说是辅国将军的远房外甥,但辅国将军的远亲里没一个姓车的,据传这个车儒其实是辅国将军养在外头的私生儿,因他的母亲是勾栏瓦舍中人,见不得光,因此辅国将军才给他套了个外甥的壳。不过眼下离事发才三天,属下还来得及查实。”

程昶“嗯”了一声。

去明隐寺这一路走得并不慢。

经数月修葺,日前荒草丛生的官道平坦无阻。伴驾的虽大都是宗室,但因多数携了家眷,遥遥一列望过去,竟不见首尾。

到了明隐寺,天已大亮了,这所皇家寺院修在平南山的半山腰,拾级而上,一扇古拙的山门左右敞开,露出里头巍峨端肃的庙宇。

因今日行的并不是祭天礼,而是普通的祭祖礼,是以仪制并不繁琐,跟来的宗室们大都只是随从见证,真正进祠堂的只是昭元帝与田泽。

父子二人在祖宗牌位前磕过头,认过先祖,尔后移步去佛堂,由主持引着念诵两个时辰祈福祈社稷安稳的经文便算礼毕。

岂知一众人在日头下晒着,及至辰正时分,昭元帝与田泽莫说进佛堂了,连祠堂还没入呢。

这日烈日炎炎,天阳像是要将积攒了一年的暑意全都释放出来,候在檐下的譬如程昶陵王等人还好些,要命的是那些在空地上等着的,他们身着繁复的祭服,犹如在火炉里炙烤,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祖祠的院落就那么大,容不下数百号人,另有些宗室里排不上号的人物便退到了庙墙外头。

倒也亏得这一墙之隔,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行径落不到圣上眼里,闲着也是闲着,便左右交耳几句。

一人问:“陛下与五殿下怎么还不进祖祠呢?钦天监的灵台郎不是说,仪制要赶在辰正日正盛时分举行吗?眼下辰时都过了大半了。”

一人道:“谁知道呢?会不会是因该来的宗室没来齐,所以改了时辰?琮亲王殿下、辅国将军都没到呢。”

“恐怕跟这没关系。亲王殿下虽没来,琮亲王府的三公子不是来了?听说亲王殿下近年来身子不大好,不便行远路,日前他专程进了宫一趟,与陛下与五殿下辞说无法来明隐寺,还一起吃了顿家宴,这事钦天监那边也是知道的,不会算岔时辰的。再说辅国将军,你说程鸣升?他算什么东西,值得陛下与五殿下为他改时辰?”

程鸣升掌着手里有兵,处事有些跋扈,是以在宗室里十分不招待见。

这时,一名内侍从几人身边走过,似要往庙里去。几人定了定眼,认出这名内侍竟是常跟在掌笔内侍官吴峁身边的小太监,连忙拽住他,请教道:“这位公公,敢问祭祖的仪制怎么还不开始呢?吉时已错过了啊。”

“是啊,是不是因为琮亲王殿下与辅国将军没到,陛下要等他们?”

小太监十分有礼,先跟这些人作了个深揖,尔后解释道:“禀几位大人,不是等人,是钦天监那边改了时辰。”

“这……”几人面面相觑,定好的吉时还能临时改了?

“钦天监的灵台郎说,昨晚七杀、破军、贪狼之星毕现天际,其中七杀光芒异盛,此乃刑杀之兆,主天下祸福,平,则天下安泰;不平,则世间大乱。而日正盛的辰时,又系阳气冲天之时,灵台郎担心此时举大礼与七杀冲撞,弄巧成拙,是以改了时辰。”

“改到什么时辰了?”

“巳时。”

“怎么是巳时?”几人又疑道。

巳在辰午之间,地支相刑,属灾病。况乎天子为龙,眼下昭元帝明摆着想让五皇子承储位,定在这么一个蛇时,不怕意函他非龙吗?

“诸位有所不知,古有蛇,修身千年为蛟,再千年化龙。陛下拟巳时让五殿下行祭祖礼,正是要说五殿下这些年修其身,正其果,终成气候呢。”这时,另有一人道。

小太监看了这人一眼,原来是前朝平栾郡主仪宾家的四子,名唤陆昌石,遂一点头道:“陆大人所言正是。”

然而众人听了陆昌石的话,心中并不能稳下来多少,反而隐隐有些发毛。

不知怎么,今日到了明隐寺以后,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就不提这临时改祭祖的时辰吧,适才那小太监说的刑杀福祸什么的也叫人十分不安,哪有大吉的日子说这些冲撞话的?还是个阉党。

众人这么想着,连带着觉得云端毒辣辣的日头也不合时宜起来。

可巳时这时辰是经陛下同意后拟定的,他们能说什么?且等着吧。

所幸那烈日没肆意多久,倏忽间来了一片云,便将毒芒遮了,片刻,云团积得厚了些,山间也起了一阵阵凉爽的风。

不知是不是先才改时辰的事在众人心中烙下阴影,眼下起了风,宗室们并不见得多庆幸,反倒在心中草木皆兵,想着今日甚怪,刚才还烈日朗照,怎么一下子就阴风阵阵了?

不多时,昭元帝与田泽在祠堂祭完祖,移步往灵音殿去了。

吴峁看着庙院外跪着的众人,笑着道:“诸位起吧,圣上适才说,诸位都是自家人,在烈日下晒了这么久,想必辛苦,圣上体恤诸位,说接下来佛堂诵经,诸位不必陪着了,月灵台那边设有多间静室,诸位可先移步去那边暂候,顺道用些茶点,以慰舟车劳苦。”

宗室们谢过,而后由陵王引着,按照王爵品阶往月灵台那边去。

谁知众人刚出了庙门,便见一名禁卫急匆匆赶上山来,对着排头二人一拜,说道:“陵王殿下,三公子殿下,不好了,辅国将军带着兵在山下闹起来了!”

第一五一章

陵王问:“因何闹起来的?”

“说是辅国将军有个远房外甥昨晚在京兆府的大牢里暴毙了,将军因此过来向陛下讨要说法。”

程昶听了这话,心神稍稍一凝。

早上宿台提这事的时候,程鸣升的外甥还好好活着呢,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陵王眉头微锁:“他要讨说法,自该向京兆府与三司讨去,择在今日闹什么?他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禀殿下,辅国将军前几日已向京兆府要过人,但他这名外甥似有案子在身,京兆府不愿轻易放人,辅国将军于是又告到三司,那边受理此案的是大理寺卿计大人……”

陵王了然,计伦这个人他知道,从前是郓王的走狗,后来郓王倒了,似乎又认了程昶为主。

“计大人想着,这案子毕竟涉及宗室,若要办妥,还当请教陛下的意思,但五殿下祭祖大礼在即,陛下未必有工夫理会,是故大人决定将此案拖后两日,打算等祭祖礼过了再将折子递上御案,没想到这还没等到祭祖礼,辅国将军的外甥人就没了。”

“陵王殿下有所不知。”这时,一名闻得此事的宗室越众一步,朝陵王揖下,“程鸣升这位远房外甥下官识得,名唤车儒,外甥只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他是程鸣升的亲生儿子,因辅国将军府上前后三个都是闺女,车儒是唯一一根独苗,是以程鸣升才闹得这么厉害。”

这话出,周遭的宗室面面相觑,一忽儿有人私语道:“就说呢,不然怎么闹到陛下跟前来了?”

然而又有人紧接着道:“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能这么闹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还带着兵,他不要命了?”

侍卫请示道:“陵王殿下,您看可要立即将此事禀报陛下?”

陵王稍作沉吟,问:“程鸣升带了多少兵马上山来?”

“约有数百,眼下暂被侍卫拦下来了。”

“父皇与五弟眼下正在灵音殿颂经,不便打扰,你且将此事先禀于南安王世子,宁远将军程烨,让他派翊卫司的人下山查探,等父皇从灵音殿出来再作定夺。”

“是。”

陵王又看向宗室们:“诸位且遵父皇的吩咐,移步去月灵台吧,莫要将此等小事挂在心上。”

月灵台在明隐寺西侧,建在一片山间花木之中,中设多间禅房与静室。

供陵王休憩的静室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中,陵王一步入院中,面色便沉了下来,问迎上来的曹源:“程鸣升到底怎么回事?”

曹源道:“属下埋伏在山下的人说,看样子……是要反的意思。”

静室中,罗复尤与单文轩已等候在内了。

单文轩听到一个“反”字,吓了一跳,忙问:“谁要反,除了我们,还有谁要反?”

陵王看他一眼,稍蹙了蹙眉,今日裴铭在金陵主持大局,没有来明隐寺,这个废物倒是跟来了。

但他没说什么,接过罗复尤递上来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问:“不是说程鸣升只带了几百人来?怎么反?”

“几百人只是明面上的。”曹源说道,“辅国将军另还埋伏了八千人在明隐寺西北。”

“八千人?”陵王一愣,“程鸣升哪里来的这么多兵马?”

便是算上辅国将军府的全部人手,统共不过五千人罢了。

曹源道:“他与西山营的游骑将军联手了。若不是我们的人早就在平南山布下天罗地网,只怕发现不了此间端倪。”

“确定是与游骑将军联手?”

“确定。”

陵王听了这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游骑将军他知道,明面上谁的人都不是,私底下听命于宣稚。

陵王原以为这个程鸣升是程昶暗中备下的奇招,毕竟依程昶的脾气,知道昭元帝要诛自己,不可能坐以待毙。

眼下看来,辅国将军闹的这一出,竟不是程昶安排的。

陵王喟然一叹:“看来论心狠,本王尚不是父皇的对手。他老人家为了要明婴的命,当真是下了死手。”

一旁的曹源与罗复尤皆默然,唯有单文轩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辅国将军动兵,关陛下什么事?不是三公子安排的吗?”

单文轩想得很简单,眼下五殿下回京,被逼上绝路的有两人,陵王与程昶,因此想要反的,也非他二人莫属。

辅国将军即便再跋扈,区区数千兵马,哪里敢真的反了昭元帝?

因此他今日敢带兵来明隐寺,上头一定有人指使。

辅国将军既然不是陵王的人,想必一定是三公子的人了。

罗复尤解释道:“单大人错了,今日辅国将军这一出,其实是陛下的手笔。”

单文轩更不明白了:“罗大人这是何意?你的意思是,辅国将军带着八千兵马来明隐寺,是陛下吩咐的?陛下自己安排人来反自己,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罗复尤道,“倘陛下急于要除掉某个人,碍于此人身份,却不能随意杀之,怎么办?只能给此人扣上一个‘必死无疑’的罪名了。”

其实昭元帝若想除掉程昶,也没必要真的动兵,伪造几封结党钻营、包藏祸心的书信也可慢慢定罪,可昭元帝的身子不好,他没多少日子耗下去了,只怕等不到结案,他便驾鹤西归了,是故为今之计,他要的只能是实实在在的把柄,一个立时能至程昶绝地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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