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肩也生得很好看,轻薄而柔美,乌发如墨缎披洒下来,霜肌雪骨就在这其间若隐若现。
传说中的美人香肩,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程昶没说什么,只抬手撩起她的发,拂去她身前。
清冷的指尖顺着她的后颈划过,云浠的脸一下就烧烫起来,一股灼意直涌心头,脑中嗡鸣作响,以至于他为她上药,每抹一下,就如寒针轻刻,有点疼,但好像又能雕出花来。
“好了。”片刻,程昶道。
云浠“嗯”了声,说了句:“多谢三公子。”回转身来,欲将衣裳穿好。
程昶将她一拦,移开眼:“药还没干。”
两人就这么对面坐着,谁也没看谁。
二月中的天,纵然早已春回,到了黄昏时分,也难免寒凉。门虽掩好了,可高窗还隙开了一道缝,凉风就顺着这道缝灌进屋中。
程昶四下一看,见竹榻上还搁着一条干净的薄衾,顺手拿过来,俯身为她罩上。
云浠眸光微抬,落在他的下颌。
他的下颌很好看,弧度清冷干净。
她顺着往上看,他的嘴角也好看,微微一抿,不羁又深情。
再往上,就撞上他的目光。
他也正垂眸看她。
暮风掷地有声,将一地灼烫的黄昏霞色搅成一寸又一寸跳动的、温热的碎金。
他的目光清冷而疏凉,里头盛放着无限温柔意。
云浠觉得自己要溺在这目光之中。
她肩上的雪肤已被薄衾遮掩,然而比这雪肤更清透的是她的眼,更潋滟的是她的唇。
这个黄昏太静了,四目相对,心跳如擂鼓一般振聋发聩。
云浠甚至分不清这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心跳。
她伸手扣紧竹榻,看着他慢慢靠近。
看着他的鼻梁擦过自己的鼻尖,清冽的气息扑洒而来。
看着他慢慢合眼。
黄昏与暮风在这窄小的房里落地生根,将要长出如海一般的深情韵致。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刘府尹且喜且小心地在屋外唤道:“殿下?三公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一写感情戏就卡,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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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一二章
唇齿只差毫厘,她的清新,他的温热,已然交缠在一起。
程昶略一顿,本不欲理会。
将要倾身上前,刘府尹又叩门:“三公子殿下?您在里头吗?”
程昶张开眼,看着云浠,半晌,不动声色地稍离了些许,揭开云浠身上的薄衾,帮她把肩上的衣衫拢好,然后步去屋前,把门拉开。
刘府尹就候在屋外,见门一开,刚欲上前,不知怎的,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凛冽之气。
他抬眼一看,只见程昶天人一般的眉眼之间戾气凌然,冷森森地看了他半晌,吐出一个字:“说。”
刘府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一头雾水地想,这是怎么着?又招三公子嫌了?
他道:“哦,是这样,绸缎庄的冯氏父子听闻殿下您明日一早要回京,帮您收了几包行囊,赶在天黑前送了过来。眼下这二人就在前面公堂候着,不知殿下您可要传他们一见?”
“几包行囊?”程昶一愣。
他在冯家有什么行囊?
转念一想,旋即明白过来,大约是冯屯冯果命绣娘为他制的那些白衣裳吧。
程昶于是一点头:“传他们过来吧。”
云浠在回府衙的路上,就听程昶提过,说冯氏父子是李主事缢亡案的证人,眼下听他二人到了,想了想,将薄衾覆在身后,将背身的衣裳口子掩了,也跟着程昶一并去了正院。
冯屯冯果拜见过程昶,解释说:“本来殿下派人传话,命我二人明日一早再过来,但殿下明早要回金陵,小人等唯恐耽搁殿下的行程,是以自作主张,赶在今日天黑前过来面见殿下,还望殿下莫怪。”
他二人得知了程昶的身份后,并不意外。
菩萨托生,本来就该有一个合乎寻常的身份。
再说了,亲王再尊贵,能尊贵过天上的菩萨吗?
程昶道:“无妨,我是想着你们今日奔波了一整天,所以才让你们明早过来,其实什么时候见都是一样的。”
冯屯冯果称是,说:“殿下|体恤小人。”
言语间,冯屯又觑云浠一眼。
先前在东关渡水岸,菩萨大人与这好看的女将军究竟什么关系,他二人瞧得是一清二楚。
眼下他们既过来了,总不能单给菩萨捎衣裳,不给将军捎衣裳。何况看这将军貌美如花的模样,指不定是个女菩萨托生呢?
冯屯于是对云浠道:“禀将军大人,小人家中是开绸缎庄的,先时在长珲山,小人远远见将军与人拼斗一场,衣裳想必早已该换。小人不才,家中旁的没有,只衣裳最多,小人过来时,也为将军送来一身以供换洗。”一顿,唯恐云浠拒绝,又道,“将军千万莫要嫌弃,小人庄上的衣裳若能得将军青眼,乃小人等的福气。”
云浠听了这话,本想说不必,还未开口,程昶却已替她应下:“那就多谢冯掌柜了。”又唤,“刘大人。”
“下官在。”
“你去找个人,去冯府把本王这一年来的吃穿用度,包括云将军的衣裳一并记个账,回头去琮亲王府的账房支取了,付给冯掌柜。”
刘府尹连忙称是。
冯屯冯果本想推拒,奈何程昶却道:“你们照顾我一年,对我已是大恩,至于其他的,我不能占你们便宜。”
一时又说起李主事的缢亡案。
冯屯冯果眼下得知了程昶的身份,当着云浠的面,倒也不再避讳,只把李主事缢亡的真相道来,说杀李主事的人,并不是盗取布防图的人,且此人在李主事临死前,一直追问布防图的下落,仿佛生怕那布防图遗失似的。
程昶与云浠听了这话,均是狐疑。
难不成那张布防图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杀李主事的人何必亟亟追问布防图的下落?
程昶沉吟半晌,吩咐刘府尹:“给冯掌柜准备笔墨写供状。”
“是。”
不多时,冯宅的家丁把云浠的衣裳也送过来了。
一身浅鹅黄绫罗裙裳,外罩轻薄绡纱,样式虽不繁复,但比云浠以往穿的,却要精细许多。最为别致的是交襟的襟口处连着根细带,上头缝着一朵棣棠花。
云浠身上这身的后背处本就破了,见冯宅的人将衣裳送来,当下也不迟疑,道了声“谢”,径自拿去一旁的厢房换了。
她做事利落,换衣也很快,不一会儿回来,纤纤身姿裹在一身浅黄的裙裳里,外头的绡纱如雾也如云,像春来一枝晨露未晞。
而那朵棣棠花,就在她脖间的雪肤上绽开,明艳夺目。
程昶一眼望过去,怔了一下。
是时冯屯也已把供状写好了,呈上来道:“殿下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程昶接过状子,定眼看去。
可一行一行字自他眼前浮过,不知怎么,竟不能入心,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写了什么。
程昶微顿了顿,忍不住抬起头,又看了云浠一眼。
棣棠花后的一段雪肤,清透得像霜。
云浠见程昶目光有些失神,不由问:“三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也好听。
程昶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默了半刻,道:“没有。”
随即垂眸把手上的状子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了,交给一旁的刘府尹,说:“找人抄录两份,一份你留着,余下两份送到金陵。”
刘府尹应道:“是。”
他这个人,有点好钻营,京里什么人当官,什么人得势,心里一清二楚。
想到程昶明早即将回金陵,不由忆起上回在东海的事。
上回三公子回京,铺排已然很大,这回相当于死而复生,铺排想必该更大才是,是以问道:“殿下明日回京,陛下、琮亲王殿下、陵王殿下,想必都会至城门相迎,可扬州这里只有区区数十翊卫司禁卫护送,未免寒碜,殿下您看,是不是要从附近的驻军再调两千兵卫?殿下如果觉得妥当,下官这就派人去驻地打声招呼,顺道再让人给京里殿下您的发小稍个口信。”
“我的发小?”程昶一愣,“谁?”
刘府尹道:“就是原礼部郎中,周洪光家的五哥儿,周才英。”
又补充说,“殿下有所不知,这位周家五哥儿去年升任了鸿胪寺少卿,掌迎宾事宜。”
程昶怔住了:“周才英还活着?”
刘府尹没听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
不活着难道还该死了么?
是以答道:“活着啊,活得好好的。”
也不怪他不明白。
当初陵王正是借着程昶“失忆”,利用周才英,把程昶骗去皇城司放的火。
程昶其实知道,周才英未必就是存了心要害他,不过是柴屏如何吩咐,他如何做罢了。
但周才英当时不清楚把程昶诱去皇城司的恶果,之后发现程昶“葬身火海”,必然能回过味来。
陵王与柴屏的手段都十分凌厉,周才英既参破他们的龌龊事,他们为何不杀了他灭口?
这个念头一起,程昶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周才英见过程旭——
“有回太皇太后带我们上寺里,殿下您说要溜出去猎兔子,跑远了,还受了伤,好在撞见了那孩童,他非但帮您止了伤,还背着您回来。后来再去明隐寺,您说您要报恩,就偷偷带着我与凌儿妹妹去找那孩童。”
“那时候年纪小,小人和凌儿妹妹也就随您去见过那母子二人两回,凌儿妹妹后来也将这事忘了。”
是了,他“失忆”了,余凌当年年纪太小,周才英,或许是唯一一个记得程旭样貌的人。
而陵王登大宝前,最后一个该除掉的人,就是程旭。
周才英不便杀,陵王还要留着他认人呢。
程昶忽然问:“我在扬州的消息,你已派人传去金陵了吗?”
刘府尹道:“回殿下,下官一刻也不敢耽搁,一回到府衙,就派人去传信了。”
坏了。
程昶蓦地站起身。
周才英是证明自己为人所害最有力的证人。
只要周才英肯招供,不说扳倒陵王,起码能让柴屏血债血偿。
眼下陵王得知他活着,一定会派人追杀周才英。
早知如此,他该让人将这消息压着的。
程昶问:“田泗呢?”
“田校尉在公堂里与小郡王一处呢。”刘府尹道,立刻又说,“下官这就去传他。”
冯屯冯果见程昶似有要事,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不稍片刻,田泗便过来了:“殿、殿下。”
程昶点了一下头,吩咐刘府尹:“你去备三匹快马。”对田泗道,“你立刻去皇城司找卫玠,让他带着皇城司的人,以金陵窃贼出没为由,在周府一带巡视,务必保住周家一家的安危。”
“是。”
程昶又问云浠:“周府的具体位置,你可知道?”
云浠点头:“知道。”
程昶被害之前,就是与周才英一起,去年云浠从岭南回来,第一时间就去周府找过周才英。
“离周府最近的城门是哪个?”
“城东。”
“好。”程昶点头,“我们走。”
周才英这个人,其实不蠢,当时他一察觉到皇城司内外衙的通道有埋伏,立刻就逃了。眼下程昶活着的消息传回金陵,他知道自己深陷危境,必然会往城外逃。
云浠虽不知道程昶具体是要做什么,但也猜到他是想保住周才英这个证人,并不多问,只管跟着他往府衙后门走。
刘府尹跟在一旁,献计道:“殿下,您与将军独自回京,未免有些危险,不如告知小郡王一声,由他带着兵马一起?”
程昶略一顿。
程烨为人正直,若是寻常琐事,找他帮忙未必不可。
但他和陵王之间积怨已深,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里头水太浑,旁人未必愿意搅进来。
眼下在这里,他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云浠和田泗。
是以虽然有危险,他必须一搏,左右卫玠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带着人到城东门来接应他。
刘府尹见程昶不语,又问:“殿下回金陵前,还有什么吩咐?”
程昶看他一眼:“管牢你的嘴,等明早有人问起,再说我已回了金陵。”
“是。”
府衙后门的快马已备好,程昶和云浠翻身上马,扬鞭打马,疾速往金陵赶去。
自己在扬州的消息,想必最迟子时也该传到金陵了,陵王出手果决,恐怕早已派出了杀手围堵周才英。
程昶思及此,不由自责。
他真是太大意了,万没想到周才英竟然在陵王手下苟得一命!
他该多问一句的。
夜风渐劲,一路御风疾行,到了金陵东郊的驿站附近,风里忽然传来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