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么一句话,才支撑着云浠,让她从绝境中走了出来。
身旁阿久的呼吸已变得绵长,鼾声渐起。
云浠想起往事,望着房梁,喃喃道:“阿久,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咱们侯府挺对不住阿嫂的,你说她嫁过来,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她说着,想起今夜的事,不知怎么,就有些难过,又道:“阿久,我阿嫂对我真的挺好的,那几年,真庆幸有她陪着我,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
身旁鼾声忽止。
阿久翻身坐起,伸手一推云浠:“云洛喜欢她,你也喜欢她!我对你不好吗?我还对你好呢!”
云浠盯着她,半晌,道:“你这么凶,哪里好了?”
阿久并手为刀,劈下来:“你再说一次?”
云浠抬臂一挡顺势拆了她的招,笑着道:“是,你也对我好,我和哥哥也喜欢你!”
……
因为隔日要去明隐寺,云浠堪堪睡了两个时辰,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了。
明隐寺距金陵不算太远,跑马大约要半日,然而十三年前一场血案后,明隐寺所在的平南山整个都被封禁了,跑马至多到山下,上山还要另想法子。
昨日程昶虽说了要一起去明隐寺,却没提在哪里碰头,云浠本想早点赶去城门口等,刚出侯府不久,碰上个王府厮役,与她道:“小王爷早一个时辰已出发了,云校尉自行去明隐寺即可,小王爷会在平南山后山腰的七方亭等您。”
云浠一听这话,心中焦急。
罗姝说,故太子殿下是被“贵人”投毒致死的,且能证明故太子死因的证人,正是在明隐寺。
若此言不虚,“贵人”得知三公子前去取证,不可能坐视不管,必然会在路上设伏。
云浠本想要陪着程昶同上明隐寺,一路上也好护他周全,未料他竟先她一步出发。
她担心程昶安危,一路上连连打马疾奔,想着或能追上程昶,未料平南山已近在眼前了,竟还未见着程昶踪迹。
其实程昶也就比云浠早到一刻。
他连夜托人给卫玠捎了口信,天不亮就往明隐寺赶。
马车走得慢,路上睡了一觉,刚醒来不久,马车外就有人敲窗,卫玠的声音传来:“你也真是,要上明隐寺好歹提早三日说一声啊,这么突然着人来知会我,还让我在路上埋几个武卫,省得有人伏杀你,我差点儿来不及安排。”
程昶掀帘看卫玠一眼,问赶车的张大虎:“刚才路上有人挡道吗?”
“没有。”张大虎道:“小王爷,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得很哩!”
卫玠一耸肩,“你看,白忙活了。”
程昶若有所思地放下车帘,就着车厢里早已备好的清水擦了脸,清了口,下了马车,与卫玠说:“先去七方亭,等个人。”
卫玠这日倒穿得齐整,一身指挥使常服,可惜脸上的胡茬仍没打理干净,说话的时候眯缝着眼,就跟没睡醒似的。
到了七方亭,他问:“等谁?”
程昶道:“云浠。”
卫玠听是云浠,倒是不意外,照上回毛九的说法,程昶被人追杀,大约跟忠勇侯府有关,他要带着云浠一起掀追杀他的“贵人”的底儿,合情合理。
想起忠勇侯府,卫玠想起一事来,问:“上回我不是给你透了个底儿?让你去查忠勇侯当年‘贪功冒进’,和郓王赈灾立功有没有关系,你查得怎么样了?”
程昶道:“有些眉目了。”
卫玠问:“所以到底有关系吗?”
程昶刚要答,山脚下,只听一声骏马嘶鸣。
正是午时,云浠疾马赶到驿站,“吁”了声,将缰绳使劲一勒。
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不已,云浠今日没穿校尉服,一身朱色劲装,高坐于马上,整个人沐浴在晴好的日光里,简直英姿飒爽。
卫玠“嘿”了声,说:“这小丫头,可真精神!”
云浠一展眼,看到程昶,当即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就往七方亭这里赶,到得近前,她问程昶:“三公子是何时到的?”
卫玠道:“他就比你早到一刻。”
云浠原还想问程昶这一路上是否平安,但眼下看他无恙,便将这一问省了,转而与卫玠拱手:“卫大人。”
卫玠打量了她两眼,指着她,跟程昶道:“你看她这一路过来足不沾尘的劲儿,明摆着功夫好,你怕路上有危险,带着她一道上明隐寺来啊,还故意错开,先后脚过来,怎么着?你怕她跟着你会出事?你喜欢她啊?”
云浠一听这话,足下一个趔趄,险些踩滑。
程昶没应卫玠,顺手把她扶了扶,说:“当心。”
所幸卫玠这话就是随口一提,见云浠到了,随即引着二人往明隐寺走。
明隐寺虽被封禁,把守的禁卫却源自皇城司与殿前司。
一路上有了卫玠带路,三人畅通无阻,到了寺门口,卫玠将新贴上的封条一拆,说:“进到里头就要当心了啊,但凡被殿前司的人瞧见,老狐狸那头必然就知道你们闯明隐寺了。”
程昶没说话,云浠一点头:“请卫大人带路。”
其实所谓能证明故太子死因的证人,卫玠也不知道是谁,但明隐寺里,确实秘密关押着从前侍奉东宫的几个侍婢。
这是座百年古刹,殿宇繁多,路径迂回百折。
好在卫玠已在寺中各处早安排了自己的人手,一路带着云浠和程昶避开殿前司的耳目,却也顺利。
到了一处静室前,卫玠顿住步子,语重心长地说:“像这种关押着人的静室,一向是由八个皇城司、八个殿前司的人一同看守,他们殿前司的人跟我的皇城司不对付,这么个看守法,能起个相互监督的作用,任谁也不敢带人擅闯。”
程昶四下看了看:“怎么没见着殿前司的人?”
“你还问?“卫玠道,“我早跟你说了,要上明隐寺来,最起码提前三日跟我打招呼,你这么连着夜的知会我,我能怎么办?”
他抬起一脚,把门踹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殿前司的禁卫。
卫玠续道:“我只能装醉,拿酒壶把他们一齐砸晕了。”
程昶:“……”
云浠:“……”
卫玠又催促:“你们要见的证人就关在隔间里,赶紧的快审吧,省得待会儿地上这几个醒了,我还得挨个砸一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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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章
到了隔间外,程昶刚要推门,卫玠又说:“我连夜打听了下,当年故太子身陨后,被关来明隐寺的东宫侍婢其实不少,但人嘛,一旦被关押久了,成日里担惊受怕的,这儿——”他伸手敲了敲脑子,“难免会出问题。这些年陆续疯了几个,被带走后,人就没了。八成是老狐狸怕他们乱说话,私底下处置了。余下这里关着的两个,脑子约莫还清醒,就是对人戒备得很,你问他们话,他们未必会答。”
程昶点了一下头,进到隔间里,果见得一名宫女,一名内侍。
他们二人均瘦得不成人形,见了程昶,一如见了索命阎王般,惊恐万状地往角落里钻。
程昶先没开腔,步去桌前,倒了杯水,然后来到侍婢二人跟前,把水递给他们,说:“你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这两人只战战兢兢地看他一眼,并不接他递来的水。
这却合理。
方才卫玠说了,这些年,关在明隐寺的东宫侍婢疯了死了不少。对这二人而言,程昶几人是不速之客,不接他的水,说明他们戒备,怕水里有毒。
戒备好,戒备说明他们神志清醒,能猜到他来做什么,这样他大可不必掩饰,直言不讳反而能取得他们信任。
程昶把水放到一边,又说:“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跟你们打听故太子程旸的死因。”
他道:“当年太子殿下走得蹊跷,朝中一直有异声,后来陛下把此事压了下来,慢慢的就没人再提了,最近朝局动荡,此案又被翻到了台面上。”
他没提朝局因何动荡,这二人若能听明白他的话,该知道皇权即将更替。
程昶道:“我知道,陛下之所以留下你二人,乃是因为你二人曾侍奉故太子左右,知道他真正的死因。但是——”
他一顿,“秘密不说出来,带到坟墓里,终究只是个没人晓得的秘密罢了。想要逆天改命,单靠守口如瓶是不行的。今日江山是昭元帝坐主,或许会留你们在此苟且,再过个一年半载,倘上头换了人,能不能留你们性命就两说了,你们说对吗?”
这话出,卫玠先吓了一跳。
他平日里说话已很不讲究了,至多也就骂今上一句“老狐狸”,程昶的语气听着平和,到末了一个江山易主,这是明摆着咒老狐狸死啊!
这要被人听了去,直接拖到刑场问罪绰绰有余。
但还别说,程昶的话竟是有效,其中那名内侍略有松动,抬起眼皮,看了程昶一眼。
程昶继续道:“故太子仁德,远胜过陵王郓王,我一直敬他。眼下朝局动荡,江山将来谁人做主犹未可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想要活命,我也想活命,明隐寺早就被封禁,我既然甘冒风险来找你们,你们该知道我与你们休憩与共。否则我何必理会你们?何必理会故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任由新继位的君主一道旨意把你们清理了不好么?”
宫女听了这话,抱膝蜷得更紧。
那名内侍犹疑许久,瑟瑟缩缩地问道:“陛下……陛下他,要立郓王殿下为太子了么?”
程昶心间一顿,是郓王?
但他没答这话,只是道:“我是琮亲王府的人,眼下在御史台当差,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你们的性命,但你们如果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应该有一线生机,你们信我吗?”
“奴婢知道你。”良久,内侍说道,“你是琮亲王府的三公子,从前你来东宫,奴婢跟着太子殿下,见过你几回。”
他问:“你……你想知道什么真相?”
程昶问道:“当年塔格草原蛮敌来袭,太子殿下为何要保举忠勇侯?”
这一问甫一听上去没甚意义,忠勇侯镇守塞北,塞北出了事,自然该由他出征。
可仔细想想,却不尽然。
当皇帝的心里,总有些不便说出口的计较,譬如驭下要讲究制衡之术,又譬如,守疆土的将领要常换常新,否则一个老将在同一个地方驻守太久,得了那里的军心民心,容易做成土皇帝,变成朝廷的心腹大患。
当时昭元帝刚召回云舒广,目的就是为了另派将领镇守塞北,故太子明|慧,应该猜得到他父皇的心思,怎么云舒广才回金陵不到一年,他竟逆着昭元帝,竭力保举忠勇侯出征了呢?
卫玠一挑眉,没想到三公子见微知著,竟能瞧出旁人想不到的这一层端倪。
被程昶这么一引,内侍倒真忆起一事来:“太子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先皇后病逝那年,他刚大病过一场,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塔格草原就出事了。当时忠勇侯刚回金陵大约半年,太子殿下虽与他见过两回,倒是没提要请他出征的事。后来陛下都已将出征的将军定下来了,太子殿下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忽然恳请陛下让忠勇侯出征。陛下一贯信赖太子殿下,便由了他。”
程昶问:“太子殿下当时得了什么消息?”
“这个奴婢不知。”内侍道,“忠勇侯出征后,太子殿下的病便一直不见起色,大约是成日里担心塞北的战况吧,毕竟忠勇侯是他保举的。所以后来忠勇侯惨胜牺牲的消息传来,殿下他自责不已,病情愈发重了。”
“陛下传了太医为殿下诊治,太医说,太子殿下是病在心里,倘能医好心病,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其实当时太子殿下的身子已大不好了,太医这话,不过是了宽慰陛下。奈何陛下信了他,为了让殿下不那么自责,认定塞北一役惨胜,乃忠勇侯贪功冒进的过失,还褫了宣威将军统帅的衔,让他作为招远的副将出征。”
然而正是这个决定,招远叛变,累及塔格草原一役大败,太子程旸病入膏肓。
“败仗的消息传来,殿下他伤心不已,立刻就找了人去查。”
“查什么?”
“不知道。”内侍道,“太子殿下他养了一些很忠心的武卫,他们要查什么,像奴婢这等身份的人,是不让晓得的。不过照奴婢看,或许是招远叛变的内情吧。”
“不对。”一旁的宫女忽然出声,“太子殿下查的事情,跟先皇后有关系。”
gu903();“你怎么知道?”程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