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同为地球人,我们总得为地球生物着想,这样一个异类绝对是个足以引发社会恐慌的大隐患,你相信我,我们才是一样的。”
“你要明确知道这一点,他是异族,一个不适合地球的外星怪物,还不如……当断则断。”
郑有良的声线投过手机话筒有些阴沉险恻,不断重复着“异类”、“怪物”,仿佛带着催眠洗脑的魔力,让人忍不住心生信服,而他所说的话也确实很有道理,若是旁人,就算没有金钱也想必早已动摇,对于遥远而未知外星人,他们总会天生的恐惧远离。
郑教授有意无意地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文件,虽没有十足把握但也算颇有信心,毕竟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极其物质和真实的,没人能在虚无梦境中走一辈子。
要知道那男人的第一任恋人也是因为现实原因和他分手,就算不知道他外星人的身份就已经因为物质退却,更何况如今还摊牌地如此彻底。
但许白焰不是别人,他自认是都云谏的男人。
“郑教授,都云谏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外星来者,他是江宁大学在职生物学教授,他有学生有导师,有爱人有宠物,他只是一个……情况比较特殊的地球人,我想你应该是搞错了吧。”
郑有良还准备说什么,电话就被果断挂掉了。他攥住手机的右手慢慢收紧直到勒紧发红,眼睛危险地细眯着似乎在琢磨什么。
当初因为实验体私自逃离实验室,他因为看守不力又没有扎实的背景身份,所有责任和后果全部被大人物推到了他一个小喽啰的身上,如今过去近四十年,以往同事大多都已经是各大医院一把手,而自己却只是一个普通教授,升迁无望。
如果能在医疗研究上再进一步……
被压制四十年的仇恨一瞬间翻涌,充斥老者的头脑,都云谏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商品,一块肥肉。
————
许白焰踱步再次回到医院大门,装出一副一直待在这里等待的模样,虽然他看似随意踹在兜里的手不住地发颤,就连裤管里的腿上肌肉也在一个劲儿地抽抽。
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他身形高大,敛眉抬眼之间满是风度,一身薄风衣在晚风里衣袂翻飞。
这分明就是一个正常的地球人。他不断在自己脑子里重复这一点。
许白焰暗暗咽了口水,勉强扯出微笑,静静等他走过来,然后两人像往常一样相拥,嬉笑着互相谈论着今天的见闻,并行走回家。
但世事并不像许白焰所联想的那样,就算他能强撑着做出什么也没发生。那男人在距离他仅有几米的时候却突然小跑过来,猛地扑进他的怀里,鼻翼间瞬间拢起沁人馨香。
许白焰有些懵,但半晌还是伸出手环住男人微冷的身体。
都云谏紧紧抱住他,头深深埋进许白焰的肩颈,像濒死的鱼努力汲取着生存的氧气。许白焰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此刻强忍但依然从唇缝里溢出来的抽泣……他哭了。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他们两人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许久,都云谏才声音略微沙哑地说了句:
“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还记得,多年以前他在旅游途中遇见向小园两夫妇,她迟钝半天才略有着惊惶地问出心里疑惑: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老啊?”
一旁的苏沣昱还神色茫然了几秒,似乎在想妻子什么时候又认识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半晌他终于想起彼时在婚礼现场的惊鸿一瞥,顿时和向小园对视,眼神像见了鬼一样。
就连都云谏微微一笑和向小园礼貌性招呼时,她甚至都忘记了回话,远远地男人都能看见她皮肤上的褶子都在颤抖抽搐。导游走过来催促她俩,临走她甚至没说一句话,慌乱地拉着丈夫就往人群里凑。
这是地球人发现异类时最真实的反应,都云谏后来还自嘲地念叨着,自己究竟给他们完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直到又多年之后,他俩才有断断续续有了联系。
许白焰,是地球上第三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
郑有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他的电话,直接把自己办公室的监控投频到他的手机上,所以从许白焰进办公室到郑有良再进来这中间十几分钟,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许白焰和郑有良讨论了什么,但他看见,小许打开了那份机密文件,看到了那张照片,发现了他潜藏多年的秘密。
彼时他正在超市买许白焰上班前让他买的酱油,心里一阵停滞狠痛,让他甚至快握不住手里的酱油瓶,他的眼前蓦然又浮现向小园发现秘密时满脸如同见到怪物一般的神色,他突然慌了。
还没等他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就猛地撕裂开来。
余下几十分钟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慢慢从货架栏旁滑下来蹲在角落,双手抱着腿想把自己隐匿进灰尘里,再也不接触这地球上的任何东西。
他只不过是不慎在星际研究时,飞船发生炸裂偶然掉落到这里,他没有什么损坏侵占地球的想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外星游客。为什么他就得因为这一点身份的不同而受到非人对待……
被□□,被背叛,被隔绝……
所以当他接到许白焰电话时,他生怕电话那头是兴师问罪,是尖叫是怒吼。但他也觉得很欣慰,因为他最怕的是没有任何一句言语,在这个和平时一样的傍晚,这个人就这样消失,从此留在昨天。
但是许白焰说:“我下班了,来接我吧,阿谏。”
那一刻,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
他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他好想突然张出翅膀飞到他身边,但他只能奔跑,不顾一切地,坚定地向前。
他温柔地回了一声说:“好。”
————
远远的看见许白焰就站在那里,和昨天,和前天,和以往任何一天一样,瞪大一双眼睛没有任何不同,但他知道自己的小男人此刻心情必定如同潮水翻涌,简直要把自己吞没。
有的时候,世事冰凉冷硬的没有道理,但总有人会用心把它暖化。
都云谏再控制不住自己,他奔过去一把抱住许白焰,像抱住一场失而复得的梦,手上是那么用力,生怕一个眨眼就从指缝里流走了。
“谢谢你。”半晌他终于吐出这一句话。
都云谏一手揽住男人的腰,一手把他的后脑温柔地摁到自己的肩侧,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还记得我们在出发前那天晚上,在饭店吃饭的时候我想告诉你的那件重要的事吗?抱歉,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但现在我必须得全盘托出了,希望不会太迟。”
这世间万物,风起云涌的,林林总总的,反反复复的,来来去去的,盛大的空旷的渺小的卑微的,一切的一切里。
我只看到你,我最钟意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摊开了,加油加油(???_??)?
☆、监控
“你会怕我吗?我是一个外星人。”
傍晚六点的光依旧耀眼得很刺目,都云谏背对着光,把面前有些发愣的小男人护在阴凉的影子里。
许白焰有些惊愕地瞪大双眼,似乎没想到都云谏会突然说起这个,而且还是毫无铺垫直接就把这件惊世骇俗的事实摆到了明面上。
“郑有良把监控视频交给了我,我知道……你知道了……”男人眉眼如画般美好迷人,他伸手抚平了许白焰紧蹙的眉宇,声音温柔沉静一如往昔。
“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但总也找不到时机,或者说……我害怕,我怕你知道了会毅然决然地离开。我知道这个选择很不负责任,但是……”
男人双手紧握在许白焰的肩上,指尖微颤似乎想要紧紧捏碎血肉,但又怕弄疼他只能两手轻轻攥住他的衣角。
“你们常幻想外星人的模样,虽然我的星球离这里数万光年,但其实……我们也只是普通如同地球人一样的存在,我和你,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
“我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犄角,也不会魔法,唯一特别一点的或许就是我按照地球算法年龄已经六十多岁了吧。所以,”
“你会怕我吗?”
他笑得有些艰难,但却丝毫没有被撕破遮掩后的慌乱与惊恐,他只是这样看着。
许白焰说实话心里乱成一团,他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的另一半是外星人,这件事任谁碰到了都会觉得太荒唐,简直像一场梦或者笑话似的生活在都云谏的声音里,却又让他蓦然触摸到真实。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真的有外星人?”许白焰推拒着后撤,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让我冷静冷静吧,我现在很乱,我完全无法想象……”许白焰拼命地撇开肩膀上的手指,刺目的金光暖照下他突然腿软到仿佛置身冰库,根本不顾念周围人眼光,直接忍不住蹲下来缩成婴儿般的姿势,把头埋进膝盖里抱住自己。
都云谏也跟着半蹲下来,他静静地等在一旁许久没说话。
“所以……你之前才会一直拒绝我。”半晌,许白焰从膝间略抬起头来,声音有些沙哑地询问男人。都云谏没说话,许白焰却从他有些晦暗的眼神里读出了答案,下意识咬住嘴唇失声笑道:
“你……会伤害我吗?”“不会。”
“那你会毁灭地球然后挑起星球大战吗?”“我没有那么大能力,也没有这个打算。”
许白焰一连问了好几个听起来都有些荒唐的问题,都云谏倒也不急,他一手抚着男人有些扎手的寸头绒毛,声音软软地有些莫名卑微。
半晌,许白焰才又开口:
“是我逼你的,我追你追的这么辛苦……我又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你走?”
都云谏有些不可置否地抬眼,许白焰却伸出手缓缓环住了他的脖颈,两人蹲着姿势有些奇怪还有些难看,但眼神交汇间却盛满赤诚如火的情感。
“你……不怕我?”都云谏感受到脖颈处湿热的手臂紧紧环绕,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双手正略微颤抖着,但怎么都不愿放开自己,当即胸腔剧烈起伏低问出声。
“我不过喜欢上一个外地人而已,教授……我不歧视你穷乡僻壤的。”
“就算几十年后我老了牙掉光了,满脸皱纹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也不能嫌弃我……”
许白焰头埋在都云谏肩上,说话时因为鼻子不出气所以声音有些糯糯的,他尾音上扬似乎还在开玩笑,但都云谏却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正在做着多么艰难的思想准备。
“好。”下一刻,都云谏紧紧拥住他。
——
“所以这东西是你从星球带来的?”许白焰捧着手中的粉色石块顿时像块烫手山芋。
“嗯,是留在身边的两块之一。”
“两块,那另一块现在在你那里吗,我想看看!”许白焰揪着都云谏把从头到尾的事都想说一遍,但时间线太过漫长,教授就只把大概许白焰存疑的地方都说了些,说着他又直接跑到书房里把那块藏在盒子里的信物拿了出来。
如今这块他始终不懂作为定情信物的石块终于有了它自己的价值。
“另一块是身份晶片,上面记录了我在母星所有的身份信息……现在被收藏在江宁大学外星人实验室的展列馆里,我也没有办法取回。”说到这个,都云谏眸色莫名晦暗了些,似乎不愿过多提及这块晶片。
许白焰有些遗憾:“你自己的东西都不能拿回来吗?好可惜啊,不能更多了解你的过去……”
“人就在这里,你害怕了解不到我?”都云谏眉眼弯弯,一把揽过面露失望的小男人抱进怀里,右手颇带宠溺地捏捏他的脸颊,话音一转又有些复杂,
“就连我自己都会被抓去做实验,更何况是我的东西……”
许白焰这才如梦初醒。
“郑有良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做什么?”他语气焦急地一把抱住男人,唯恐他又会被这些个无良医生毒害。
“别怕,我现在明面上是有真实身份的地球人,他不能对我怎么样。”教授信誓旦旦地模样,让人心生信服,虽然他隐在袖口里的手指莫名微颤着。
过去的记忆怎么可能随意就能抹去,就算世事变迁,想起来却依旧是噩梦的经历依然令他胆寒。但……为了自己的爱人……都云谏抱住许白焰的手臂紧了紧,眉眼满是凌厉:
绝对不许。
今夜他们相拥而睡,许白焰还打闹着说想要看看教授身上究竟有没有鳞片钢铁之类的,玩闹嬉笑着有些精疲力尽了。没有□□,没有猜忌与隐瞒,这一夜他们睡得格外的香。
第二天许白焰依然赶着上班,半路还不慎撞上一个穿着复古的年轻女人。男人匆忙从地上捡起不小心从包里掉到地上的那块软水晶,嘴里连声道歉后准备继续向地铁站奔去,却被那人拦了去路。
女人没有纠缠赔偿,反而爽利地拍拍腿上的灰尘。或许是女人对亮晶晶的追求天性吧,那人居然还问起了许白焰手里的粉色石块,想来以为是什么首饰吧。
男人自然没时间也没心情搭理她的,直接摆手回绝就走了,那人想来也只是随口一问,也没跟上来。
等到办公室,有同事突然凑上来道声贺喜,他还没反应过来,交好的刘医生就直接攀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故作嗔怪地骂他不讲道义,有好路子也不跟他分享。
许白焰一头雾水地问了半天,才堪堪明白过来。原来郑有良一大早就直接告知牛医生,把他单独要过去了,说是看他悟性高所以要在他办公室随行诊疗。
gu903();这对于进修医生来说当然算是一件大好事,毕竟在老前辈跟前随时学习、接受指导和提拔的机会可不常有,但对于此时的许白焰却有些心里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