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看着那边满脸错愕又措手不及的少年郎,心底生出了诡异而隐秘的快意。
“不知贺公觉得朕可说对了?”容衍看向贺老尚书。
贺老尚书满脸笑容,“他只是会一点,棋艺低劣,着实称不上一个好字。”
“贺公过谦了。”容衍说着看向贺琬,对贺琬和气的笑了笑,“既然都来了,不如就和朕下上几盘?”
上头的皇帝看上去年轻,而且说话也很和气,可是听在耳里却是不寒而栗。
贺老尚书看出贺琬的不对,“去吧,和陛下下一盘棋。”
容衍看向身后的黄孟,轻声吩咐了两句。黄孟眼神有些古怪,可是还是应了一声是。
内侍们很快将棋盘棋罐摆好,贺琬坐在容衍对面,少年开始还有些惊愕,可到现在,坐在年轻皇帝的面前,他反而倒是冷静了下来。
贺琬没有想到那日在浮罗山上遇到的人竟然是宫里的皇帝,不过这不算什么,皇帝没有向他表明身份,那么他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
贺琬坐在凳子上,恢复了刚入殿的时候的沉着。
容衍见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从棋罐里取出棋子,“上次是帮郎君改了棋路,这次倒是可以和郎君正面下棋一次。”
“是,臣也很荣幸。”
贺琬不卑不亢,等容衍先落棋子。
黄孟的人在外面找了好会,才找到芙萝,芙萝平日里不怎么爱出去,可是真跑出去了,谁也难找到她。
内侍们求爹爹告奶奶把这位娇客给请过来,芙萝满肚子的奇怪,容衍一向公私分明,该办公的时候办公,就算见她也是公事办完之后。
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容衍见臣子,怎么就叫她去了?
这个那些去找她的内侍也说不清楚,只说让她去。
芙萝整理了下衣服就去了。
一入清凉殿,一股凉气就扑面而来。清凉殿里引入了活水,水池里又有水车,水车撩起水流,带起凉爽阵阵。
这里倒是比蓬莱宫还要舒服。
“陛下,仙师到了。”黄孟见着芙萝来了,小声禀报。
容衍抬头见着芙萝从外面走过来,她身上还带着些许暑气,还有些许浓厚的草木味道。
“来了?”
容衍捏着手里的棋子,抬头看了一眼芙萝。芙萝是个待不住的,除非外头艳阳照的人眼花,那她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殿里哪里都不去,不过清晨晨露未消的时候,她还是会出去溜达两圈。
内侍找她找的急,宫里再大的事都不兴跑,只能一路快步走过来。这个天里,稍微动的多了些就容易满头大汗,容衍抬头就看见她耳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站在脸颊旁,露出几分娇弱不胜衣的媚态来。
她长得美艳,如同鲜艳欲滴的花朵,娇弱不显,倒是露出更为浓厚的妖冶来。
“陛下。”芙萝持着手里的拂尘行礼,其实她更想把手里的拂尘一下敲到容衍的头上去,突然就这么着急的召见,一路快走过来,差点没有把她的老命都给折腾掉。
“过来坐吧。”容衍的声音听上去心情似乎不错,让人给她在他不远处摆了座。
芙萝心里呲了呲牙,坐到了那里。
坐下就往对面的人那里一看。就正好见到了贺琬,贺琬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不复一开始的失措。
贺琬这个时候也抬头起来,俊秀干净的少年满脸坦荡,皇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可是他心里没有半点退缩,他虽然倾慕清惠仙师,但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一丝半点的僭越。
贺琬无愧于心。
心中无愧,自然也言行磊落,他抬头看向芙萝,毫不避讳容衍,直接对她点了点头。
“仙师安好。”
芙萝见着贺琬在那里,咦了一声。她想起之前在外面和贺琬祖孙的相遇。原以为容衍就是把人叫来看一看说几句话,夸几句年少有为,也就算完事了。
芙萝才要开口,就看到容衍微微拉直的嘴角。
“贺郎君安好。”
芙萝对贺琬笑了笑,然后她坐在那里不动了,眉毛看眼睛眼睛看鼻子。分出点心思在容衍和面前的这盘棋上面,其他的心思飞了出去。
容衍的棋路原本不见山不见水,但是芙萝来了之后,就锋芒毕露,带着一股铁马金戈的杀伐之气。
贺琬的棋路是含蓄绵里藏针,对上容衍这么来势汹汹的棋路,虽然稳住了,但一招招的要招架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芙萝见着贺琬的心思像是全扑在了面前的棋盘上,漂亮的少年郎蹙眉思索,双眼紧紧盯在棋盘上。
她不由得感叹一声,这漂亮干净的少年,认认真真做事的时候,是真的好看。
不是一般的好看,是赏心悦目。
芙萝坐在那里,也不避讳身边的容衍,对着贺琬仔仔细细的打量,她打量的眼神也很是干净,只是一种欣赏。
容衍手下的棋路越发的凛冽起来,若说开始的时候还带着那么一点四两拨千斤,那么到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厮杀。
人的品行作风如何都能在棋风上窥见一二,容衍说话和气,几乎看不出半点端倪,再加上他的那一张如竹如兰的脸还有这身形,恐怕只会把他当做脾气好的书生。
容衍的攻势几乎是刹那间就变了,尖锐如剑,径直就往各处要害刺去。
贺琬实力不俗,但到底是世家里头养出来的温吞性子,平平顺顺长到现在,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平和。就算生气也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
遇上了容衍这种棋路,知道不好,抵挡起来却是有几分应接不暇。
芙萝见着小少年的额头上浮出了汗珠。
她看了几眼棋盘上,见着容衍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贺琬那边已经大片棋子都被容衍给吃了。投子认输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贺老尚书,贺老尚书坐在那里,满脸和蔼,端的是一身的淡定。
芙萝坐在那里,不打算说话,她感觉这事儿似乎有一半的起因在她身上。与其可劲的造作,还不如坐在那里。
芙萝忍不住往贺琬那里多看了几眼。
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少年,白皙漂亮,眼里也和清水里泡出来的干净。心里有什么情绪,一股脑的全都放在眼里,她现在就可以看见少年眼里的好胜还有不甘心。
和干净透彻的眼睛混在一处,就像是站在清澈见底的小溪旁,只要一眼看下去,就能看到水里游走的锦鲤。
真是漂亮极了。
这样的神情在容衍这样的人身上可看不到,几年前她和他初遇开始,他就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他心里想什么,她要花点心思去猜。
哪里和贺琬这样的小少年相处轻松。
芙萝看的正开心,突然感觉到身上一冷,她往旁边一看,却见着容衍依然坐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清凉殿内凉风习习,芙萝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内里的汗干了,来的时候有多热,现在坐在这里就有多冷。夏日里袍袖宽大,站在外面可以鼓风,瞧着仙风道骨,还可以凉快。现在她就有点冻了。
黄孟恰到好处的给她送来一盏热茶,算是了了她的眼下之急。
贺琬那里苦苦抵挡,哪怕容衍的攻势再如何激烈,也不见得他有投子认输的样子。
容衍看贺琬的神情也有了几分微妙。
拼到最后数子算目,贺琬也没有半句示弱认输。
“臣棋艺浅薄,还请陛下恕罪。”贺琬抬手对容衍请罪。
容衍看着棋盘上,“能撑到最后,已经是很不错了,何罪之有。”
说着看向贺老尚书,“你这个孙子很不错,要好生培养。”
贺老尚书脸上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喜意,“他不过就是会写几句绕口的文章,哪里能得陛下的赞誉。”
“……”容衍看向芙萝,“阿旭现在是不是还在宫里?”
芙萝被容衍这突然的发问给弄得一愣,郭旭被他弄到宫里读书,到现在都还在水深火热呢,怎么就来问她了。
“是,他现在应该还在读书。”
“把他叫过来和贺家小郎一起玩吧。”容衍说的很是随意。
可那边的贺琬脸色却一变。
都是狐狸,哪怕装的再像,也骗不过。
芙萝知道容衍这是拿贺琬与郭旭相比,说贺琬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黄孟让小内侍去了,然后领着贺琬过去,容衍对着贺老尚书笑容可亲,又说了些勉励的话,另外赏赐了些好过夏的东西,贺老尚书就告退了。
贺老尚书一走,侧殿里就安静下来。
芙萝捧着手里的茶,感觉这茶水都要冻起来似得。
“要不要一去看看?”容衍突然开口。
芙萝捧着茶,“算了吧?他们年纪相仿,在一起正好玩。去的话,也只是看着。”
容衍看着她,芙萝一下咳嗽了声,“陛下,这么忽冷忽热的,恐怕对御体不好。”
容衍直接起来,他看着她,眸光让人浑身上下怪不舒服,芙萝起来跟着他到外面去。
郭旭在宫里被关了这么些天,基本上属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没有过来救他的意思。而且每隔几日就要被容衍亲自来过问功课。见到一个同龄人,可是高兴坏了。
容衍看着郭旭闹贺琬,“这两人倒是玩的来。”
芙萝见着贺琬对郭旭冷淡,但是郭旭一头热的样子,感觉简直蠢得不忍直视。
“到底一个年岁的。”
容衍看着芙萝,“你说是不是?”
芙萝干笑了声,“是呀。”
“不过一个年岁,阿旭看起来还是比贺郎君要青涩多了,这么个年纪了,也不见懂事。”
容衍看过来,芙萝看向别处。
“你还真是让我刮眼相看。”
芙萝脸上露出些许惊喜,“是真的吗?”
容衍面上的平静险些被她这话给撕掉,他盯着她好会,芙萝满脸疑惑,她看了看身上,“陛下,贫道身上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不妥当?她整个人,加上她的心都是嘿的!
容衍脸色难看的厉害,直接离开。
黄孟望见容衍的那个脸色,回头看着芙萝,不由得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这位陛下要说脾气好,就算贴身的内侍宫人不小心犯错了,也没有见过要问罪的,但要说脾气不好,戳到点上,那简直就是雷霆之怒。
可是到现在,这位一直都在撺掇气陛下的怒火,但是从来都是把陛下给气的半死,自己倒是好端端的。这可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芙萝见容衍走开了,过了小会自己去把郭旭叫回来,她这个弟弟闹人的很,而贺琬看起来并不怎么想和他有什么关系。
贺琬看她的眼神水汪汪的,像是被主人抛弃伤心到了极点的小狗。芙萝看着都想要去拍拍他的头。
“跟着贺老尚书回去吧。”芙萝一把拉过满脸不乐意的郭旭,对着贺琬笑道。
“仙师!”贺琬在后面叫住她。
芙萝正打算提着郭旭继续回去读书修身养性,刚刚那一下,等于差不多是防风了。听到身后少年郎的一声,回头过去,见着贺琬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些手足无措的伤心。
“仙师,我们还能见吗?”
少年这话问得真挚而急切,完全发自内心。
芙萝也被这话里的急切和真心给弄得愣住了,这世上千金难得,真心难求。尤其是少年人最真诚的一颗心。
“若是有缘,会再见的。”
芙萝留下模拟两可的话语,提着手里的弟弟离开。
芙萝的娇弱都是给外人看的,对付自家弟弟她可没有那么多温柔。
郭旭回头看了两眼,嘴里啧啧出声,然后就被芙萝给一把给拧住。
“姐姐可太坏了。”
“他心甘情愿,关我什么事?”芙萝满脸奇怪的睨他,“你给我乖乖回去读书,回头有你受的。”
芙萝这边的动静自然是有人报到容衍那里。
容衍听到禀报,生生将手里的玉笔给捏断了,上好的白玉在他的手指间成了两截。
黄孟见状,“要不然陛下让仙师过来解释一下?”
“解释?”容衍看了一眼黄孟,怒色已经浮在脸上,“她会解释吗?”
黄孟也没了话说。那位还真的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让人无话可说。
“更何况,她和贺家的那个小子有什么吗?”容衍反问,他摆摆手,“叫她来,不过是气我自己罢了。”
陆蓉捧着补汤进来,容衍对这些东西并不喜欢,也很少喝。陆蓉捧来的那些汤水也不过是放那里一会,然后就分给了内侍或者侍卫。
但是陆蓉也依然每日给容衍端来。
“把那个送到蓬莱宫去。”容衍吩咐道。
陆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端着补汤,“但是……”
她见着容衍的面色,道了一声是。
“瞧着她喝下去。”容衍道。
陆蓉带着人直接往蓬莱宫去了。
两个宫人跟着陆蓉直接往蓬莱宫去。
宫人跟着陆蓉已经有段日子,陆蓉脾气不好,能在她手下留这么久,自然有几分眼色。
见着四周没有其他人,里头一个宫人道,“这是您亲自去守着的,也算是您的心意,这……”
“而且那位的脾气也不好。上次她还……”
“行了!”陆蓉拉下脸来,“记得你们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过,我也没听到。”
陆蓉被芙萝泼了一脸的羊乳,她父亲陆江为了这个甚至去见了容衍。
毕竟女儿家最看重脸面,可是最后也没如何。
蓬莱宫带着一股虚无渺茫的仙气,到了的时候陆蓉直接把容衍的那份补汤送到芙萝跟前。
“陛下吩咐了,说要小人看着仙师喝下去。”
走了一段路过来,补汤由刚刚好的温度已经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