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下去,嘴唇离伤口稍稍近了些。越发放轻了力道,轻微的气流从薄唇里流泻而出,吹拂在伤口上。将痛楚安抚下去。
动作熟稔,似乎和当年没有任何区别。
芙萝并不是安静的性子,她喜欢热闹,喜欢胡闹。和容衍喜欢清静完全不同,偶尔有个碰碰撞撞再正常不过。
他就像现在这样,给她吹一吹,揉是不敢上手揉的,和对待小孩子似的。吹完了再问一句疼不疼。
过了小会,容衍看了她一眼,见着她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这才停了动作。他低头看着她手背上的那道,现在撒了药粉,血已经止住了。
一道伤口就算撒上了药粉,遮掩了原本的鲜血淋漓模样,可看着还是有几分触目惊心,他仔细的端详伤口的那道。皮肉都给划开,只是辛亏下手的人力道不大,这才没有伤的更重。
“怎么回事?”将她料理好了,容衍问。
芙萝却没有多少回答的意思,她坐在那里闭上眼,一副根本不想和他搭话的模样。
容衍的耐性极好,对什么都耐心十足,不管是等待机会起兵,还是在她的身上都是一样。她不答,他也不生气,只是坐在那里凝视她。
他还是个皇长子的时候收敛锋芒,但若是他有心,也叫人忽视不得。更何况是现在。他眸光并不迫人,可是哪怕闭上眼也依然能感觉到沉甸甸压在身上,都难以喘气。
芙萝熬不住,两眼睁开。
他持着她的手,见她睁眼,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怎么回事,你说吧。”
芙萝哪里肯轻易说出来,轻易说出来,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她挣了下,将要把手抽回来。奈何他轻轻在她的脉门上一点,她就不动了。
“不要乱动,待会伤口崩开了,受苦受痛的是你。”
他说着坐得离她更近了点。
芙萝靠在那里,突然开口,“你让我去做姑子吧?”
她两眼无神,眼眸动了下,直直的往容衍看过来,“我去做姑子,就不碍着你了。”
这话来的毫无征兆,且莫名其妙。
容衍心头上原本被安抚下去的情绪,顿时又汹涌起来,甚至比方才更为猛烈。
他手掌不自觉于膝上收紧,嘴唇抿的很紧,呼吸也急促起来。可是偏生眉眼里还露出那么点温和,甚至带着点诱哄。
“哦,想要做姑子?”他的言语算得上是温和,甚至有当年的况味,他眸光柔和,“为何?”
芙萝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可依然靠在那里,“我去做姑子,不是很好么?全了多少人的脸面。”
她顿了顿,“我当初就打定了主意,反正此生一个人过。现在……你也算是得偿所愿。该报的仇都已经报了。我也该继续去修行去。”
说着芙萝去看他,看见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容衍的脸色很不好,青中泛白。嘴唇抿的很紧,紧绷的脸颊向她透露出几分现在他的心情。
芙萝有点目瞪口呆,她刚才那么作,只差没一脚蹬过去,也没见着容衍有什么别的表示。现在她一说去做姑子,就这模样。
难道他还觉得她去做姑子还妨碍了他什么?
“不行吗?”芙萝略带了点小心。
“你现在不已经是姑子了么?”容衍低头看她,怒意都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后越发清晰。
“先帝已经封了你为清惠仙师,自然是让你去修行。现如今又说是要去做姑子,到底是什么道理?”
“……”芙萝指了指头发,“我剃光头发做姑子去。”
容衍的脸色一下脸最后的那点遮挡也拉下来了,“你的意思是要削发为尼?”
芙萝点头。
当然不会,她傻逼才会想把自己剃光头。
“这段时日,殿下心胸宽阔,没将我怎么样。可是我得自己识趣。”芙萝垂下眼,“不然也免得连累家里。我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娘和弟弟,没有必要受我的连累。”
容衍盯着她,“她们说什么了?”
芙萝只是侧头过去,没有回答的意思,可容衍却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不问出个究竟坚决不罢休。
“问了又有什么意思,反正左右只是说我,没有说你的。”芙萝说着冲容衍勾了勾嘴角,她坐在那里,眼神微微往外看去,眼神悠远,似乎在走神,又像是在想其他的什么。
“你就准了我吧。”
容衍定定的看她,眼底发红,他靠近过来,那融融的带着浓烈男人气息的体温也随着他的靠近一路传过来。
男人的气息和女人的太不一样,而他的又比几年前浓烈了不少。
他一靠近,哪怕芙萝没有往他这边看,她都强烈的感觉到他的气息。那股强烈的阳刚之气。
他的气息让她不由得心慌,连带着心跳都跳的飞快。
芙萝下意识的就伸手来推,好叫他离自己远点。可是手才伸出去,就被容衍一把握住,结果生生的就按在了他的胸口上。她的力气是不及他的。再加上受了伤,就更加使不上多少力气,手掌就按在他的胸口。
不知道她是慌张过了昏了头,又或者是别的。芙萝总感觉到按在他胸膛的那只手,似乎感觉到了从几层衣物下的热意,手掌无意识的稍稍用力,感觉到衣物下轻微却有力的起伏线条。
“准了你,准了你什么?”容衍握住她的手,就将她困在自己面前,不许她离开。
她向来狡猾的很,只要给她窥见一丝一毫的机会,她就会立刻逃的远远的。
他已经吸取了教训。
“你不准么?”芙萝两手都压在他身上,他的气息太过浓烈,铺天盖地的让她很不适应。手掌刚要用力,却被他握住了放到一边。
“你伤才止血,不要乱动,乱动伤口崩开受罪的是你。”
容衍持着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伤口,吴氏送来的药是好药,虽然粗糙了点,但是止血却是很好用。
“你的意思是,做了道姑不够,还要另外去剃光了头发做尼姑。”容衍话语里听不出喜怒,“做了道姑又做尼姑,你怎么这么能闹腾。”
“不闹腾等着人说三道四?然后把我娘也牵扯进去?”芙萝瞬间两眼泪光盈盈,毫不犹豫的就给那几个长舌妇多扣了几个帽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都懂。我现在除了家里什么也不敢想,也不多想。”
芙萝说着,就把手想要收回来,现在这模样却是太过暧昧,而且他的手掌还握在她手腕上,也有几分欲迎还拒的意思在里头。
天地良心,她可真的打算把他推开的。怎么就成这样,她到现在还没怎么想明白。
“她们说什么了?”容衍问。
芙萝扭头过去,“你问了又有什么意思,今天她们说,明天就她们的爹娘说,后天指不定就是其他人说。话依然还是一样的,说了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她说完坐在那里,方才的浮在面上的慌张都消失的干净。
芙萝似乎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对他也不放在心上。
那股他可以再次把她攥在手里的感觉,消散的一干二净。
这个感觉让他很是不适,甚至有几分烦躁。
容衍嘴唇微抿,正要开口,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过来,只见着陆蓉带着御医过来。
陆蓉今日跟着容衍过来,但没有到宴席里,而是在外面守着。见着容衍急传御医,御医来了之后,她就马不停蹄的亲自带着御医过来。
她大大咧咧的直接带着御医闯进来,就见着芙萝两只手都压在容衍的身上。而容衍握住她的手腕,像是阻止她用力,又像是阻止她离开。
顿时场面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里。
陆蓉呆若木鸡。
倒是御医年纪大见多识广,立刻一把将前面的女官给拉扯回来,“臣等打扰了。”
说着一下就把门给合上。
芙萝看着紧紧合上的门板,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现在的姿势,挑了挑眉。
“殿下?”芙萝眼里满是戏谑,“殿下若是不放开,可就清誉不保了。”
“和道姑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芙萝说着直接往后推开,她反正不打算嫁人,既然如此,那么也就无所谓了。
容衍定定的看着她,芙萝叹口气。
她抓住了机会,迅速翻转了局面。
“殿下应当不会吧?”芙萝脸上满是纯真。
她说着就要离他更远一些,容衍却赶在她彻底离开之前,握紧她的手腕。
“进来!”容衍对外面喊道。
外面的人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推门进来了。
御医进来之后,头恨不得直接垂在胸口,不见着面前这两个。
这两个虽然已经分开了,可燕王的手还在那年轻道姑的手腕上。
“给她看看,手上被利器划开了。”
芙萝回头过来,“不要紧,不过就是被簪子划了一下,不碍事。”
容衍却让御医上前,御医仔细看她的伤口。
他让芙萝坐在那里,“你以前最是心高气傲,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现在怎么回事?”
芙萝笑了笑,笑容寂寥,“今非昔比,若不能早早习惯,又能如何呢?”
御医在宫廷任职已久,哪里不知道这是上眼药说人坏话,低头下来给她治伤,不敢再说话。
“去看看那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容衍对陆蓉吩咐道。
陆蓉在那里一时间没动,容衍没那个耐心,“快去!”
容衍回头过来问御医,“如何?”
“皮肉伤,好好养一段时间,不要碰水也就好了。”御医道。
“你开些止痛的药来。她怕痛的很。”
御医飞快的扫了一眼芙萝,果然见着芙萝秀眉微蹙,只是强忍着,没有把心底下那股因为烦躁而起的烦躁表露出来。
“是。”
御医很快就开了镇痛的药,叫人取了来。
在丫鬟上来,想要给芙萝上药的时候,被容衍径直拿了过来。
“你是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何必还在我的面前做出这幅模样?”
他说着,又一次持起她的手,仔细的将药上好。
芙萝往他脸上看去,他低眉敛目专心致志的模样着实迷人。眼睫垂下轻动根根分明,她竟然还有那份闲情逸致来数他睫毛。
他是真的长得好。
芙萝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装出被弄痛的样子,嘴里吸了口凉气,果然就见着他放慢了动作。
容衍上好药,将包扎用的布条要来,将她的手掌给好好的包扎好。
“殿下大事不好了,”陆蓉去而复返,满脸慌张,可是慌张里也隐含这几分雀跃,“大长公主要杀人。”
芙萝和容衍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临海大长公主手里举着不知道从那里摸来的一把剑,对着那些地上跪着的少女就砍。
在场的女眷们看到无不尖叫,倒是那几个少女的母亲见状扑上去就抓住临海大长公主的手,免得上头的刀子砍到自家女儿的手上。
“殿下!”方应过来,额头上挂着冷汗,“大长公主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就砍,臣也没有办法啊!”
临海大长公主就算再怎么不得新君的意,她也是长辈,辈分摆在那里,明面上来也得尊敬。
临海大长公主过来听明白郭旭说的话,直接就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把剑,就要把那几个少女给砍死。她手里有剑,等闲人哪里敢上前。
他是不敢去冲到这母夜叉跟前,万一她怒火上冲直接把他给挑了怎么办?
也就那几个做娘的,吓得半死还记得去拦。
临海大长公主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富贵日子,可是当年的本事还在手里。她一把就把挡在面前的几个人给甩在地上。
“是哪个把我家阿芙的手给弄伤的,站出来,用不着我侄儿为难,我亲自过来砍了你们!”
临海大长公主威风凛凛,那几个少女如同小鸡仔一样,见着她过来,吓得尖叫,“娘来救我!”
郭旭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对着女子不好直接动手,让亲娘来再好不过。听到亲娘一问,立刻伸手一指,指着里头一个容长脸的,“娘,就是她。我瞧着她拿着簪子刺破了姐姐的手,现在簪子上还带血呢!”
郭旭这么一说,临海大长公主立刻杀气腾腾的直接冲那个少女过去。
那个容长脸的少女长了十几来岁都没有见过这种架势,吓得直接往地上一瘫。
还真的有不知道哪家的夫人扑到临海大长公主跟前,“大长公主,这孩子是我老大年纪才得的,要是她死了我就没法活了!”
临海大长公主听了一停,低头下来,“她死了,你就没法活了是吧?”
她这么一问,那妇人也连连点头。
临海大长公主向身后的女官看了一眼,女官立刻送上一把匕首,临海大长公主把匕首丢到那妇人跟前,“那行,你先死吧。”
霎时场面有瞬间的静谧,就连那边哭爹喊娘的几个小姑娘也被这一出吓得哽住了。
那妇人瞧着丢到脚底下的匕首,好半会都没能回过神来。
“别说我不体谅你,既然你说你没那个小荡·妇活不了了,那好,你先死,你死了,我再送那个小荡·妇上路。你们母女俩黄泉路上做鬼也有个伴。”
这下可真的是鸦雀无声了。
临海大长公主等了下,也没见着那妇人动手,冷笑两声,“哟,要自己死你就不动手了,感情刚才那话你全都是放屁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