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妥协,已是不易,她不好再勉强,麻木地走出王帐。站在空阔之地,她长呼出一口气,想起洛卿还在军营里,忙迫不及待地去找。
在军营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想必是离开了。
只是离开一时,也逃不了一世的。
心如死灰之际,她向皇后处走去,意料内见到苏长澜。两人见面,苏长澜惊喜,“你怎地回来了,来见姑母?”
“嗯。”陈知意无心与她多言,抬脚就走,苏长澜拦住她,唇角漾着笑:“听说陛下赐婚给太子赐了侧妃。”
“闭嘴。”陈知意微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拳头紧握,眸色发红。
她领兵多年,纵是花信之年,怒气威严,带着战场行沾染的杀气,令苏长澜心生畏惧,依旧坚持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怒我做甚,太子对她确有意思。”
“滚。”陈知意抬脚就走,直接步入帐内。
太子就在帐内,与皇后商议聘礼一事,她进去后,太子唇角微扬,皇后见她回来,也是诧异:“你怎地回来了,战事解决了?”
“我找太子有事,烦请太子挪步。”陈知意直勾勾地看着太子,不带笑意,不怒自威。
太子手中握着聘礼名单,顺势递给她:“你觉得如何,你与洛卿相熟,想必知她喜好,替我参谋一二。”
帐内本是温馨的气氛,在陈知意入内后,就急剧降了下来,冰冷如冬日。
陈知意只觉胸口处一阵翻涌,双手紧握后,想而未想,扬手挥了过去,太子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没有站稳,怒目而视:“陈知意,你是何意思?”
“要么退亲,要么我打死你,随你选。”陈知意知他意思,道理讲不通,不如就来蛮横的,她就不信事情闹大后,太子还有脸面继续亲事。
太子养尊处优多年,哪里是她的对手,挨了一拳后,感觉骨头都跟着散架了,怒道:“你疯了,她与你是何关系,你凭何让我退婚,父亲与洛王爷都已应允,你凭什么来插手。”
陈知意垂眸,敛下怒气,余光扫到一旁的母亲,她稳坐不动,似是故意让她二人争执。
“就凭这么多年来,我为大周立了无数功劳。”
一语毕,她夺回聘礼单子,直接撕碎,冷硬道:“太子大可试试,我是什么性子,你该知晓。这么多年来,我在战前冲锋陷阵,你在母亲身旁坐享其成,鱼死网破的道理,你也该懂。”
恐吓的话不似作假,太子额间青筋暴露,面目狰狞,“陛下犹在,你敢谋逆。”
“谋逆?你太高看我了,将你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并非难事,父亲那么多儿子,还有平王兄,我若参与,你挡得住吗?”陈知意轻蔑一笑,面对太子的懦弱,她胜券在握,朗声一笑后,将碎纸洒在他的面上:“大哥可要试试?”
太子沉默不语,她又道:“太子是父亲立的,我自当追从,若你执意与我过不去,我自然不会顾念兄妹亲情。”
一旁沉默许久的皇后站起身,笑了笑,安抚她:“急甚,你之前对洛卿也没有表示,你若喜欢,让你便是,何故为了外人伤了兄妹情分。”
陈知意冷眼望着她:“就是这个外人,帮了我数年,救我于山谷中,才有我陈知意站在这里。”
她软硬不吃,让皇后一时无措,她与这个女儿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眼下也不知如何安抚。但她还是笑了笑:“那你就好好珍惜她。”
“儿晓得。”陈知意语气软和下来,行礼就退了出来。不过走了几步,就见到远处一袭红衣的人,眸色一颤,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洛卿方回营,就听到有人在寻她,也没有顾忌,就找来皇后此处,她踱步近前,红衣显得容颜娇俏,她弯唇一笑:“陈知意,要去喝酒吗?违反军规的那种?”
“如何违反军规?”陈知意也笑了笑,一扫阴霾。
洛卿笑颜如花,走近她,想了想,怕将人吓跑,就低声道:“喝完做坏事的那种,你要去吗?”
陈知意懵懂,不知‘坏事’是什么,猜测是去打架,旋即就点头答应:“好。”
她答应得太过爽快,令洛卿一惊:“你不想想吗?”
“不用想的,我答应你,去哪里喝酒?”陈知意催促道,她时间不多,明日就得离开这里,喝酒打架一夜都能办成。
木头开窍开得太快,洛卿狐疑,不敢带她去喝酒了,再三询问她:“你想好了?没有后悔的余地。”
“为何要后悔?”陈知意不明白平日说一不二的人,怎地变得婆婆妈妈了,想了想,上前牵过她的手:“我带你去喝酒,银子都带着的。”
“陈知意,先问清楚,你喜欢我吗?不喜欢就不去喝酒。”洛卿哭笑不得,怎地这人比她还焦急。
“喜欢,不喜欢回来做甚。”陈知意直言道,牵着洛卿的手反紧了紧,破罐子婆摔道:“我已打了太子,没有回头的余地,待与你喝了酒,我便去陛下面前请罪。”
“你怎么那么笨、殴打太子是要挨军棍的,真是笨。”洛卿唠唠叨叨,见她翻身上马,也不拘束,伸手就给她:“我要与你同骑。”
陈知意犹豫了会,左右将士不少,都在盯着她们,面色发红后,也不拒绝,伸手将她拉上马来。
“你挺乖的,你要挨多少军棍,我替你分担一半,如何?”洛卿环着她的腰,不顾周遭将士的惊呼声,凑到她耳畔亲了亲:“我拿粮草给你换军棍,陛下不会不换的。”
陈知意低声一笑,握紧缰绳,风过反加深耳畔那股氤氲的热气,她羞涩,却没有拒绝,低眸见到自己腰际的那双手,心忽而被填满。
“洛卿,你觉得值得吗?”她不自信道。
“你和我先喝酒,做了坏事,我再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洛卿:阿意思想觉悟陡然升起了。
第160章十九
洛卿口中的坏事,与陈知意所想不通,酒肆里饮过酒后,后事如何,全然不记得了。
都道辰州洛家的人善饮,更有千杯不醉之名,以前不知,现在是知晓了,然事情已然来不及了。待醒来之际,陌生的屋舍、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帐顶,都令陈知意恍然大悟。
醒来后,洛卿歪头看着她:“你昨日做坏事时,怎地答应那么快?”
陈知意素来自持,军中多年来的抑制力比旁人更好些,且性子带了些古板,故而她不明白怎地就那样爽快了。
洛卿毫不避讳地问起,让陈知意窘迫,摸摸微痛的额头,诚实道:“我当是去打架。”
“打架?我是会打架的人吗?”洛卿狡黠一笑。
陈知意抬眸凝视她,显得有些迷惘。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父亲自来教我的。”洛卿微微侧身靠近她,轻声说:“你打了太子,就没有回头路了。”
声音清浅,悄悄的,眼睫在轻轻发颤,她握住了陈知意的一只手,借此将她的感情与温度徐徐地传给她。
陈知意微愣:“你设局的?”
“你说呢?”洛卿巧笑。
“我竟忘了,你不是个受拘束的人。”陈知意语气晦涩。
“是太子与我父亲提议的,我就顺势而为,不然你怎么舍得回来。”洛卿自信。
陈知意皱眉担忧道:“我若不回来,你是不是就嫁了?”
“未必,我会直接离开这里。到时大周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会寻一僻静之处过自己的生活。”洛卿唇角溢出笑意,与陈知意靠得更近了些:“阿意,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世间还有人比我对你好吗?”
这是洛卿的自信,也是实话。
陈知意沉默下来,随之一笑:“对,你说的很对。”
“那是,我若不对,你就不会乖乖回来了,我们成亲吧,待取下颍州就成亲,如何?你要的粮草,我都有。”
“不要粮草了,你与粮草,我自然选你。”陈知意苍凉一笑,洛卿的手就掐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她腰间掐了:“以前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比不得粮草?”
“大概是的。”陈知意也不诓骗她,由着她去掐,瞧了一眼窗外,唇角一扬:“待攻进洛阳后,我们回辰州。”
“我娶你?”洛卿眼睛一亮,想起辰州的生活,自由惬意,她也跟着扬了扬唇角,心里高兴,就不去掐她了,反给她揉了揉:“我会待你好的。”
陈知意没有回答,缓缓侧身,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她的喜欢在此刻展露无遗,洛卿笑得弯了眉眼,“答应我的,去辰州。”
“答应你,回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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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立国五年后冬日,信阳在颍州取洛公之女洛卿,时年二十四岁。
并非年少、并非懵懂、却是花信之龄,情爱固有,知意在心。
六年春日,兵围洛阳时,陈瑾之旧疾复发,五月驾崩,周营轰动,彼时皇后摄政,架空太子。
太子懦弱,尊其母为帝,周营将士不服,几位异姓王爷恐到手的将山送于其他反王,与信阳公主合谋,压下暴动。
洛阳城外,大战一触即发,太子卧病不起,众人心怀异举,明皇重用苏氏,其他人漠然旁观。
星辰之下,周营静寂,偶有巡卫的声音路过。
洛卿坐于帐外,眸色映着漆黑的夜色,手畔多了坛酒,酒液刺鼻,饮多了也无甚感觉。她托腮望着星辰,星辰如绿叶般衬托着明月。
月色银晖,又洒落在她脚下,循环而至,竟觉得有些乐趣。
陈知意自明皇处回来,见到帐外孤单的身影,疾步走进前:“怎地又喝酒?”
“无趣罢了,阿意,谁领兵攻克洛阳,是你还是苏长澜?”洛卿扬首,面带微醺,哪怕醉了也明白明皇不信旁人,只信苏家。
彼时,她劝父亲收手,只是骑虎难下,周营崩溃,其他反王闻讯而来,到时他们还是没有退路。唯有攻进洛阳城,才是上上之策。
陈知意在她身旁坐下,洛卿依偎着她,酒坛抛开了去。陈知意顺势搂着她,低声道:“我去。”
“又是你这个先锋,还有谁?”酒后的声音带着几分鼻音,似是不悦、似是不甘,似是无奈。
陈知意搂着她,逐渐加大力道:“还有九叔父。阿洛,你可曾后悔?”
“我洛卿会做后悔的事吗?”
“那就好,我也不后悔,答应你的事,会办到。”陈知意半是哄慰她,但自己心底却是一片空茫,她扬首看着星辰之色,黯淡得很,就像她心中的希望,照不亮她们要走的路。
洛卿藏在她的怀里,无声一笑,亦是苦笑。
洛卿伸手抱着陈知意的臂膀,整个身子靠着她,耳边低语:“我醉了,走不动。”
“好,我抱你回去,酒还喝吗?”陈知意低笑,眼中的光色又亮了些,比起明月也是不相让的。
洛卿摇首:“有你在,我还要酒做什么?”
“也是,我在,抵得过万物。”陈知意会心一笑。
“嗯,脸皮真厚,我却喜欢。”洛卿抬首,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一下,那些忧愁顿时散开了,“脸皮厚的人,我想到办法如何攻克洛阳了。”
“那、脸皮薄的人,先不说这些。”陈知意抱着她,走回帐内,将人置于榻上,俯身压制,洛卿诧异:“每次都是战事在前,这次怎地不管了?”
“不想管了,让陛下去管。”陈知意俯身脱去她的鞋袜,眸中的笑意令洛卿发怔,半晌才道:“你也坏了。”
“那也是阿姐教的。”陈知意将罪过推在她的身上,眼中笑意加深,手拂过洛卿的鬓角,柔声道:“阿洛,我们快要离开了。”
洛阳攻下,她就做完了最后一件事,到时就可以回辰州,过她们的日子。
洛卿不应,眼中闪过惆怅,没有说话,反是以唇堵住陈知意到口的话,眼下说什么都太早了。
明皇忌惮先帝帐下肱骨与猛将,这是她们都心知的事,然而阿意忘了一件事。
信阳公主殿下即是先帝帐下肱骨,又是先锋猛将。先帝或许会准她们回辰州,然后明皇是不会答应的,女帝多疑,哪里会放虎归山。
那夜,二人缠绵,红烛春宵,倒将满腹愁绪忘得干净,唯有将彼此映刻在心里,其他的都装不下了。
醒来之际,陈知意早不知去了何处,洛卿起身,去帐外走动。
遥远见穆能牵着个孩子走来,孩子年岁不大,约莫与皇后膝下的长乐年岁相仿,待走近后,她才认出了柳色衣裙的孩子,是小十九穆凉。
穆凉与其父大为不同,温温柔柔,看着的眼睛都带着潋滟光色,洛卿忍不住掐了掐她柔软的脸蛋:“来投奔我,可带了礼物?”
洛卿出手重,一伸手就在穆凉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掐出红痕来,穆能心疼得皱眉,拍开她的手:“别欺负孩子,我这里乱的很,横竖信阳不在,阿凉托你照顾一二,待得空再感激你。”
穆凉乖巧,被穆能推了一把后,弯唇一笑:“九姐姐安好。”
“我是九,你十九,也算是缘分,留着这里,我照顾你就是。”洛卿见她性子好,自己一人恰巧无趣,就将人带回帐内。
穆凉手中还带着小包袱,想必都是换洗的衣服,她随手接过,置于一旁,指着角落里的箱笼:“那是你十姐姐的兵书还有甚古书,无趣自己看看,她不在,你随意看就成。千好万好,别来问我,我也是不会的。”
穆凉没动,反是洛卿转眼看着她:“你阿爹一嗓门,嚷的整个军营都知晓,你怎地差别那么多?你是他捡来的吗?”
“九姐姐猜错了,我是阿爹亲生的,由祖母养大的。”穆凉眨了眨眼,眸色水润,就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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