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来内侍婢女林立,五十步外,金吾卫交替巡守,手握佩刀,威武惶惶。
林然今日坐着宫车入内,在紫宸殿外下车,陈晚辞伸手扶她,她委婉拒绝:“阿凉爱吃醋,还是别扶我为好。”
她满身虚弱,一笑间就像冬日里凌寒绽放的红梅,风骨傲立。陈晚辞讪讪地收回手,她做不到林然这般洒脱。
林然下车后,内侍来迎:“林家主,陛下久候,信阳殿下也在。”
“晓得了,劳烦。”林然笑意粲然,与冰冷的宫廷极为不符。
林然入殿后,太后打起精神,对这个少年人不觉提防。以前只当她是小小的商户,无权无势,经历这么多事后,已然改观了,信阳背后就是她在出谋划策,洛家的人都很讨厌。
洛王爷拥兵自重,洛卿跋扈,到了林然这里,嚣张跋扈,心思狠毒,手段恶劣。
短暂的沉寂后,她挺直脊背,居高临下地望着林然:“听说你病了,病得很厉害,不知可好了?”
林然回道:“无事,诏狱一行,给了林然很多新的认识。人在皇家,无权无兵,是件很难过的事,幸好我改变了这个局面。”
她开口就带着讽刺,让一旁的信阳侧眸。太后气得脸色乍变,眼下拿她没有办法,装作没有听明白:“你改变什么了?”
“我在无兵无权的情况下,让我的敌人也变得无兵无权,我们都是一样的,现在凭的是这个。”林然指着自己的脑袋,笑意纯澈。
她话里骂废帝没有脑子,连带着太后也骂了,信阳弯了弯眉眼,择一处坐下,变作悠闲的姿态。
太后隐忍,道:“他确实没有脑子。”
“他没有脑子,前太子也是,被苏长澜一莽夫耍得团团转。”林然顿了顿,看着太后又是一笑:“您这知我为何说苏长澜是莽夫?”
“不知。”太后不上她的当,闭口不言。
林然不笑了,认真道:“因为她被您的人算计了,毫无反抗之力,所以我说她是莽夫。”
太后鬓角的皱纹更加深了,疑惑了会,想起然性子狡诈,不能深信,不予回应。
“你觉得我不能信,对吗?”林然走了两步,昂首带笑,一步一步走向宝座,声音放得很低:“您觉得我不可信,秦大人能信吗?”
太后周身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瞬息就恢复正色,不在意道:“你觉得朕会信你吗?”
她早就不是皇帝,却依旧口口自己称朕。
林然觉得可笑,站着她面前不走了,道:“那年城楼刺杀,您觉得像是苏长澜做出来的吗?”
太后眼里的惊意加深,握着生杀大权的那只手微微发颤,“你、是何意思?”
“其一,调换城楼的人是苏家远房,真要做什么大事,您觉得动用苏氏的人,是不是愚蠢?”林然蓦地提高了音调,吓得太后手中的朱笔脱手,惊惧下更显苍老。
她无话回答,这是铁证,是苏家定罪的贴铁证,现在却成了林然口中的讽刺之语。
她不想再听,唤人将林然拖出去,“来人、来人……”
唤了数声,殿门纹丝不动,她惊恐地看着信阳:“你把她带走、朕命令你把她带走、带走!”
信阳手中捧着一盏茶,面色冷漠,“母亲等她说完也不迟,儿臣对城楼刺杀的案子一直都保持怀疑。”
“您听,我阿娘不聪明,都觉得此事有鬼。”林然歪头一笑,走近太后面前,捡起那只批阅奏疏的朱笔,不顾殿下信阳铁青的脸色。
她继续开口:“其二,您为制衡城内三军,利用他们之间的旧怨,城楼是何人掌管,您清楚,秦大人也清楚,不、不、不,她比苏长澜清楚。”
“世间能有谁比她更了解您?您掌控的,也是她掌控的。城楼苏家的人也是她买通的,朝臣喜欢安插自己的人脉,城楼并非金吾卫,安插也不是大事。秦宛是您的人,他们当作是您的意思,事后苏家的人死了,死无对证,他们就更加认定是您的旨意,您要除苏家,就像当年除去洛家那样。”
“不是、不是朕!”太后拍着龙椅站起来,怒目睁着,林然摊手一笑,“您别急,不如再给苏家平反一次?哦,不对,就算平反,也无法让苏氏干净。”
林然将笔递给太后:“其三,案子是谁审理的?您的凤阁舍人秦宛,苏长澜错就错在不该绑了秦宛,‘坐实’自己的罪证,莽夫所为,愚蠢至极。”
她似在波涛中谈笑风生,让人不寒而栗。太后拂开她手中的朱笔,坚持自己的想法:“你以为朕会信你的巧言,挑拨离间。”
“不可信、不可信。”林然笑意加深,又道:“您这么坚持,当初怎地不在城楼刺杀一事上坚持自己的想法,留下苏长澜,怎会有废帝逼宫之举?您现在再坚持,还有用吗?”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退后两步,眼里闪过厌恶:“秦宛利用自己的查案之便,将矛头最后指向苏家,她是您指派去的,她的每一句话,您都会深信不疑。就好像她背着您与长乐苟且,两人共赴云雨巫山,您知道吗?”
‘云雨巫山’一词激得太后眼中怒意勃发,面目显得狰狞,没有再回答她的话。
“苏氏一去,调回平王。平王逼宫称帝,信阳殿下在外征战,待她回来,与废帝一场血杀,最后得利的是长乐殿下。可惜了,秦宛没有料到信阳殿下用兵如神,一夜间解了洛阳之困。她也没有料到乔琇会毒.杀废帝,使得废帝懈怠,轻易就输了。她自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蝉早就要死了,根本不需费力的。”
听她说完,太后几乎瘫软在御座上,一手紧紧握着扶手上的珠宝,那是皇权的象征,她不能放手,她喘息几声,睁大眼睛瞪着林然。
林然坦然,信步走下御阶,“您别恨我,我什么都没做。苏家不是我灭的,废帝不是我毒.死的,我只是逼死了前太子罢了。”
“林然!”信阳猛地站起来,左右看一眼,殿门紧闭,外间的人听不到她最后一句话。
“不要急,说与太后听罢了,您勿要着急,太后身子不好,您召太医来看看。”她无辜一笑,回身看着依旧死死盯着她的人:“您灭了苏氏一门,就是自寻死路。”
宠了这么年,就该宠到底,因为除了苏家外,没有人对您是真心。
林然觉得说够了,整理自己身上的宽袍,费力打开殿门,迎面一阵冷风,冻得她全身发抖。呼出一口热气后,她抬高脚,状若无人般跨过台阶。
紫宸殿的殿门抬高,抬得她腿都无力,在廊下站定后,秦宛疾步而来,她长呼一口气,面带笑意:“秦大人安好。”
秦宛闻讯而来,得知她入宫,心中不定,急忙从凤阁赶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她亦恢复平静之色,“林家主这是要出宫了?”
“给太后请过安,无事就要回府了,秦大人形色匆匆是要请我品茶吗?”林然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一声,显得中气不足。
她病了多日,不是什么秘密,秦宛定睛望着她,松了口气,敛去冰冷,道:“也可,不如去我的屋子?”
“也可,听小姨娘说您的烹茶手艺很好,今日顺好试试。”林然顺势答应,裹紧身上的衣袍,一人跟在她离开。
数步外的陈晚辞见她跟着秦宛离开,心中一动,害怕出事,让人去通知王简,自己依旧在殿外守着。
两人静静走着,宫道上的内侍宫人都退着站在一旁,林然瞧着她们卑躬屈膝之色,笑了笑,“秦大人,觉得他们可怜吗?”
“不可怜,生来就是如此,自己又不努力改变,就落得这般地步。”秦宛道。
“秦大人说得对,是他们不努力,也旁人无关。”林然附和一句,面色苍白。
到了住处后,秦宛命人奉茶,卸下御寒的大氅,与林然一道坐下。
秦宛住处好东西不少,古玩珍品,一件一物都透着古雅,与紫宸殿的奢花富丽不同。屋内有一白玉般瓷瓶,插着一支红梅,白瓷纯澈,红梅艳丽,两者相得益彰,煞是好看。
林然初来此处,少不得多看几眼,目光复又落在梅花上:“秦大人这支红梅好看。”
秦宛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随意道:“宫人摘来的,梅香比起熏香要好闻多了。”
林然颔首应下,等着宫人奉茶后,她才出声道:“我见大人行色匆匆,方才从哪里来的?”
“凤阁,替太后传达旨意。”秦宛眉眼如旧,与林然初见一般,青竹傲骨,端的是清冷肃正。
林然浅笑:“太后在紫宸殿,不提复位,不提立新帝,也是奇怪。”
“这些就不知晓了。”秦宛闭口不提,端着热茶,浅浅品了一口,不想过多提及这件事。
林然没有追问,又与她说了几句闲话,都是宫内外的趣事,秦宛言辞淡淡,显得极为不耐烦。林然就这么坐着,眼前的茶也不动,在秦宛面露不耐时,忽地出声:“秦大人可知凤阁内多少女子?”
“不多,五六人罢了。”秦宛不知她何意,据实回答。
林然道:“五六人罢了,那擒拿起来也是方便。”
秦宛遽然变了脸色:“你是何意?”
“无甚意思,就是你入宫的时候,将她们都拿下了。”林然微微一笑,眸色清纯。
“你拿她们做甚?”秦宛耐不住震惊,起身欲走,林然唤住她:“秦大人自身难保,还有时间顾及她们?”
秦宛回身,望着她:“你捉拿我,以何罪名?”
林然叹息“没有罪名。”
秦宛震怒:“既无证据,你凭何拿我?”
“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金吾卫拿人,你也懂的,先入牢后问罪。”林然徐徐站起来,淡然走近她,“我想听听秦大人压低声音说话是何样子,听过就放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午好!虫没有捉,看到请提醒下。
小小乖的名字定了,陈至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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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林然从宫里出来,面色很难看,陈晚辞慌忙将人送回府,交给穆凉后,对宫里的秘事都不敢再提。
金吾卫直接拿了秦宛,那可是太后面前的人,瞧着林然弱不禁风之色,动手竟然如此狠辣,信阳殿下都不及。
将人送回去后,她才镇定下来,又得到吩咐,去守着诏狱。
秦宛送去诏狱后,太后哪里会安分,她出公主府时候,属下来报,太后在紫宸殿晕倒了,数名太医赶去救治。
她脚下一滑,要变天了。
那厢的林然回屋后,手脚发冷,捂了很久才感觉身上有些温度,也不再问起外间的事,倒头就睡下了,似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
穆凉气恼她不知分寸,又心疼她身体,唤来大夫诊脉。林然睡得不踏实,梦中呓语盗汗,大夫忙碌许久都不敢轻易离开。
林然没有醒,长乐漏液而来,要见她。穆凉打发门人去拒绝了,眼下无暇与她说着那些虚无的事。
穆凉不见,长乐也坚持不肯离去,等到子时,穆凉才不得不去见她。
她方一露面,长乐亟不可待地迎上去:“林然今日入宫,信阳就拿了秦宛,你们查到了什么?”
长乐焦急,面色发白,带着狼狈,穆凉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说此事,踌躇几息后,才道:“林然回来后就睡下了,到现在还没醒,我未曾入宫,不知你说的那些事。”
“太后突然病倒,我不知是谁的手笔,眼前的事,我不想与信阳争,秦宛是我最后的底线。”长乐轻吐一口气,气势微现。
穆凉瞧她一眼:“林然是信阳殿下的底线,你若能证明那件事与秦宛无关,信阳自然放了她。”
“我……”长乐张口结舌,她说不出所以然来,秦宛的话中可以确信是她截了林然,并未伤害她,将她放了回来,林然为何咄咄逼人,抓着她不放。
她急道:“林然好端端地回来,截她那人并未害她,你为何总揪着不放?”
“并未害她?”穆凉冷冷笑了一声,想起林然数日的反常,对秦宛的恨翻然涌上,“这么说来真是秦宛所为?”
“不是。”长乐一言就反对,面对穆凉陡然生起的敌意后,她怕了,茫然后退两步,“十九,你为何不信我?”
“这么多年,你我是这十九人中走得最为亲近的,林然待你如何,你该知晓。秦宛一人牵扯太多,纵信阳殿下看在你的面上,放了她,让你们去封地。如今,她做了什么事,你觉得信阳还会放吗?”穆凉直言,不给她希望,也明白说清楚,若真是秦宛所为,不会放人。
长乐眼里的希翼荡然无存,“你们就认定是秦宛了?”
“没有,你去问信阳殿下,夜深了,回府吧。”穆凉不愿多言,带着婢女回屋。
林然梦魇,面如金纸,唇角血色也没有了,躺在被子里,手脚也是冰冷的,偏偏冷汗不止。
信阳未曾回来,穆凉也不去管外间的事,那么多人在,三位王爷还有信阳,天塌下来,也该让他们去顶了。
林然不醒,她就一直在榻旁守着,林然的病瞧着不像是风寒,大夫就道体内的伤没有痊愈,伤了根本,短时间不能痊愈。
穆凉不信这些话,林然的病像是心病导致的,内心郁结,藏了什么心事,不为外人知悉。
她靠在榻沿,接过婢女递来的手炉,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有。”婢女回道。
穆凉颔首,摆手示意她退下,将手炉塞进林然的脚下,手中捂着林然的手,她萌生悔意,不该让林然一人入宫。
每回出去,回来说病就病。
外面的冷风又大了些,光听着风声,就感到害怕,许是又要下雪了。
穆凉想着,摸着林然依旧冰冷的身体,她唇角抿得很紧,苍白无力,她忽而脱下衣裳,用自己暖着林然。
她的气息一靠近,林然更加不安,唇角抖动,不知说些什么,她微微靠近,低声道:“小乖,你梦魇了,那不是真的,我在这里,你睁开眼睛就能看见。”
她轻轻哄着,林然将自己蜷缩起来,还是没有醒。穆凉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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