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舟与他视线相触,心脏狂跳。
这是鬼主祁决的脸,鬼主祁决的魂!
“荆前辈!荆前辈!”
荆舟蓦然睁开眼,对上同样一张脸,却是郁辞的视线,他满脸焦急担忧:“前辈气脉紊乱,差点走火入魔,怎么回事?”
荆舟这才恍惚回过神,方才竟是被心魔入侵,差点入了魔障,好险。
祁决是梦,尾巴也是梦。
“没事,做了噩梦…”
“此处是祝衍栖息之地,瘴气浓重,荆前辈重伤方愈,还是少来为妙。”
“嗯,我大意了。”
原来竟是祝衍的栖身之所么?所以自己方才梦到长尾巴,难道是因为身处此地,入梦成了祝衍?
太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荆舟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自从祁决爆马后,他就再没有吃过一口食物,早饿得天昏地暗。
空气一下子陷入尴尬,郁辞突然笑了:“血谣宫来了新厨子,据说手艺十分好,荆前辈要不要试试?”
他说得轻巧,其实这厨子是费尽心思找来的。这段时日郁辞也发现荆舟无法进食的毛病,一直将这事搁在心头,在鬼域寻遍厨子,希望能合荆舟心意。
荆舟早已不抱希望,但看对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忍心反驳:“好啊,说不定鬼域的厨子正合口味。”
郁辞笑:“先前祁决时常下厨吧?”
荆舟如实答道:“一日三餐从不耽搁。”
郁辞脸上还是笑,眼神却明显暗了暗。
荆舟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补充道:“惦记着给我下毒呢。”
郁辞:“……”
走近饭厅,荆舟闻到浓郁的饭菜香,立刻食指大动,肚子叫唤得更厉害了。
这位新厨子准备的菜品不多,糖醋小排,炸茄盒,炖蹄子,炒芥蓝。
都是极家常简单的菜,味道却十分勾人。
荆舟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脸色微变,一旁的郁辞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荆前辈可以试试,今晚的菜能不能入口。”
荆舟还未及回答,侍女端来最后一道莲藕汤,只得一碗,端端正正的放在荆舟面前。
汤质澄澈,热气腾腾,脆嫩水灵的藕片浸泡在汤里,几颗圆润的莲子沉在碗底,十足诱人。
荆舟下意识滑了滑喉结。
当他的视线从藕汤移到侍女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比汤中莲藕更白净,他心中狠狠一跳,抬头的瞬间与那双盈着笑的视线撞在一起。
时间凝固了。
那双眼睛的笑意更浓,声音低且柔,拂过耳边似情话:“藕汤加了莲子,舟哥哥可以尝一尝,藕断丝连的滋味,是甜还是苦?”
荆舟心跳停止,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到底是来了。”
“这不是,怕舟哥哥饿着啊,”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荆舟,笑意凝固在唇角,“毕竟你,只吃得下我做的饭。”
第39章相杀
荆舟定定的看着他,不动。
祁决双手将汤举到荆舟唇边,嘴角冻着笑:“趁热尝尝?”
“还是说,舟哥哥怕了我的拂衣散?”
“怕。”
荆舟单手接过汤碗,视线像钉子一般盯在祁决脸上。
“那,要不我喝给舟哥哥看?”
“不用。”
说着,荆舟仰头,竟像喝酒般一口气干了半碗莲子藕汤。
入口甜中带苦,烫喉。
祁决笑:“舟哥哥慢点,仔细烫。”
荆舟吞咽的动作截然而止,还剩下半碗,他用绢布擦了擦唇角,视线没有一刻从祁决涂了胭脂水粉的脸上移开。
“多谢款待。”
言罢,他直接将剩下的半碗汤朝祁决脸上泼去,祁决没躲,结结实实的被泼了满头满脸。
不明所以的郁辞在一旁看呆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满脸热汤的祁决依旧气定神闲,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挺鲜的啊,舟哥哥不喜欢?”
荆舟将空碗一摔:“汤不错,就你这妆容,太油腻了。”
一道寒光掠过,长寂出鞘——
“妆花了,刚刚好。”
“妆不好看赖我吗?还不是因为你家郁辞生得不好?”
“你他妈可闭嘴吧!”
长寂荡出极纯净的剑气,波澜迭起,层层叠叠朝祁决席卷而去。
祁决脚步飘逸的向后退去,埋泉出鞘,一阴一阳两剑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响。
一时间整个大殿的骨灯尽数碎裂,鬼火散落各处,随着剑气迸溅乱了人眼。
“舟哥哥娶了新媳妇,就要同旧爱一刀两断,刀剑相向?”
“我不砍你,你也会砍我吧?”
“舟哥哥挺明白嘛。”
“对你,我还是懂的。”
“可舟哥哥别下手太狠啊,我这蛊毒刚除,又泡在镜湖喝了几天水,虚着呢。”
“彼此彼此,我识海刚被人撕裂,被人下了一年的毒,也刚解。”
阴阳两极剑雨猛地砸下,似倾盆暴雨无孔不入,两人的身形同时飘了起来,灵力相击的冲击力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殿上的鬼奴皆承受不住趴倒在地。
“那我们可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拜你所赐。”
“可惜,舟哥哥还是慢了一步,我敢出现在你们面前,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你要把我们都弄死呗。”
“这就是我喜欢舟哥哥的地方,很有自知之明。”
“承蒙夸奖,被你哄多了,心里当然得有点数,不然被你卖了还给你数钱呢。”
此时郁辞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迅速召集数千鬼士将战圈层层包围,祁决不屑的看了眼脚下熟悉的鬼阵,轻笑:“荆宗主作为我们的邻居,难道真以为血谣宫只有这点实力吗?”
说着,他掏出一枚青铜令牌,待看清祁决手中事物时,郁辞脸色骤变:“荆前辈小心,他手上——”
“鬼兵令。”
祁决笑微微的,“舟哥哥不知道吧?无论谁占用了我的身体,都无法调动百万阴兵,它只认,鬼主的魂。”
荆舟:“……”草。
祁决:“多谢舟哥哥把我带回鬼域,我的阴兵战力,可不比狱城小舅舅的差。”
只不过召唤阴兵必然付出巨大的代价,曲九折献祭的是自己的命,而祁决献祭的——
整个血谣宫剧烈摇晃,大地皲裂墙面坍塌,无数白骨爪子破土而出,站在白骨堆上的郁辞突然双目血红,身子向前凌空吐出一口鲜血!
荆舟对战祁决无法分神,只得任由郁辞被作为祭品倒在万鬼尸骨之中。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的事呢?是我召唤的百万阴兵,却可以用那位鬼主的命来献祭,真占便宜。”
“……”
“反正那个身子、整个血谣宫已经被他弄脏了,我不要也罢。”
眼见大地裂开一道巨大的沟壑,整个血谣宫生生被恶鬼完成无尽深渊,自上而下望去白骨料峭,密密麻麻的骷髅晃得人头皮发麻。
而郁辞的身影早消失在白骨堆里,他虽然拥有鬼主的身体,可到底壳子下还是久霖城的郁三公子,控制不住百万阴兵。
“祁决。你他妈就是个混账。”
“这么凶?舍不得那个鬼主?嗯?”
“他,比你好一万倍。”
祁决终于不再游刃有余,冷笑一声:“是吧?所以我送他给你陪葬。”
荆舟反倒冷静下来,虽然祁决拿到了鬼兵令能调动百万阴兵,但他还使用着郁辞的身体,灵力修为都跟不上,如果先把他给杀了的话…
“不过,虽然他比你好上一万倍,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啊,熹儿。”
“……?”
荆舟的回答有些出乎祁决的预料,他的心又不受控的跳了跳,两剑相低,彼此挨得极近:“真话?我以为再听不到舟哥哥说喜欢了呢。”
“怎么会,”荆舟浅淡一笑,两人的目光穿越重重剑意相遇,针锋相对又情意缠绵,“所以,我想要你——”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加深了,“给我陪葬!”
“……!”
“你死吧。”
祁决顿时脸色煞白,眼中布满血丝,第一次将自己恨绝不堪的神色暴露在外人面前:“好啊,反正谁也活不了。”
荆舟在彼此的战圈结了厚厚的灵障,一时间百万阴兵也无法侵扰两人。
埋泉剑魂破刃而出,化作一条咆哮的血色巨龙朝荆舟咆哮而来,荆舟单手持剑斜斜一挥,纯正霸道的剑气自下而上将血龙一劈为二,只听一身沉闷凄惨的吼叫,血龙化作两道血雾坠落结界四散而开。
紧接着无数血龙从埋泉剑涌出,荆舟在怒吼狂嚎的血龙阵中岿然不动,握着长寂一路斩杀,血浆迸溅红雾弥漫,荆舟身上白衣已经被彻底染成猩红色,脸上手上血迹斑斑,皮开肉绽的手臂已经分不出是他自己的血还是龙的血。
埋泉是鬼域凶剑,长寂乃人界神兵,两两互相较量蚕食,而单论修为战力,祁决这副郁辞的身体,自然不是荆宗主的对手。
数百回合下来,埋泉剑魂已近枯竭,而荆舟杀红了眼,长寂划过弥散的血污直刺而去,结结实实扎进祁决的腹部!
祁决只眉头微微一皱,唇角浅浅的勾了起来:“舟哥哥,好疼啊。”
荆舟的手有些抖,却是更深的往他身体里扎了扎:“你连拔血痨蛊都能忍,这点不算什么吧?”
“这能一样吗?在青渊洞时,舟哥哥一直陪我聊天解闷,再疼也变得不疼了。”
“你想聊什么?我现在可以陪你。”
祁决双手握住长寂剑刃,手掌被划破鲜血直流,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生生将剑从腹部拔出,唇角始终挂着笑:“太远啦,我现在没力气大声说话,舟哥哥靠近一点。”
“不用,我听得清,你说。”
“舟哥哥不敢过来,是怕我也捅你一刀吗?”
“不是怕,是我知道你一定会。”
“是啊,之前在夜莹峰,我本来打算捅一刀的。”
“可是比起捅我,用我的灵力打开结界更划算吧?”
“没啊,我就是单纯舍不得。”
“哦。”
“怕你疼。”
“哦。”
因为血流过多,这具身体又是凡人,祁决双手撑着身体跪倒在满是血污结界,朝荆舟的方向爬了几步。
祁决伸出手:“拉我一把?”
“反正待会儿百万阴兵突破结界,舟哥哥也得死,还不如死之前,放纵自己风花雪月一场,是不是?”
荆舟迟疑片刻,蹲下身子:“倒也是这个道理。”
说着他握住祁决鲜血淋漓的手,用力朝自己一拉,将人拉入自己怀里。
祁决将脸搁在荆舟肩膀上,眉头又是一皱,荆舟将他拉入怀里的瞬间,又捅了一刀。
“草…舟哥哥好无情啊。”
“彼此彼此。”
祁决手上的灵力渐渐化作匕首,面上还是虚弱又情意缱绻的:“哈,之前还那么肯定的说,喜欢我。”
“我喜欢你,从来没变过,”荆舟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糊了的胭脂,“只不过,不妨碍我给你捅刀子。”
是时候鱼死网破了。
祁决侧过脸,微眯了眼看荆舟:“哦,我信你。”
他话音未落,刚要一刀子朝荆舟扎去,脚下的百万阴兵发出凄厉的悲鸣,两人皆是一愣,下一瞬结界破裂,两人竟是以相拥的姿态坠入万鬼窟!
下坠过程中荆舟看到郁辞从白骨堆里站立起来,摇摇欲坠一身白衣被血染红,脸上手上血污浸染遍布,没有一处是洁净的。
他站定,手上持着阿毕的剑,澄澈的眸子爬满血丝,浑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郁辞披着祁决的身体,眼睛无机质的睁着,一袭血色红衣站立于万鬼窟之上,比祁决本人更令人胆寒。
荆舟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被逼入绝境,主角光环开启,小白花黑化了吗?
未及荆舟细想,百万阴兵朝郁辞扑咬而去,他在万鬼咆哮中闭上眼睛,岿然不动迎风而立,眉头紧拧着,口中念念有词吟诵咒决,一瞬间,从郁辞身上爆发出耀目的白光,他周身灵流如洪水泛滥,化作数万白蛇凌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朝百万阴兵撕咬而去!
荆舟被暴涨的白光弄得眼前一花,源源不断的鬼兵和灵蛇交战,一时间天地倒转时空错乱,整个血谣宫彻底崩塌化作深不见底的渊涯,所有生灵鬼怪尽数坠落深渊!
光怪陆离的场景,让荆舟错觉看见了真正的地狱。
下坠过程中,他下意识抓住了祁决的手腕,而几乎是同时,祁决也抓住了他。
兵荒马乱的声音中他似乎听到对方轻笑了一下:“我们到底,还是殉情了啊。”
一阵天旋地转,周遭的人事物在飞速下坠中统统化作流光溢彩的碎片,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时远时近的浪涛声,再听不到其他的。
只是过了很久,久到荆舟以为一切就要完蛋时,他的身子重重撞击地面,天昏地暗,万物寂寥。
短暂的失神后荆舟蓦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暗如深渊的夜空,只片刻,云破月来,一抹新月悬挂夜空,清光乍泄。
鬼域没有日月,这里是人间。
镜湖干涸位移,不远处的人鬼结界,被彻底打开了!
荆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蹭的坐了起来,身侧被他捅了两刀,奄奄一息的少年也睁开了眼。
他看着荆舟,荆舟也看着他,就在荆舟思考要不要再补上一刀时,少年沙哑着声音开口——
“荆前辈,我想起来了,全都…”
他开口的一瞬间,荆舟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看向神情悲伤的少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全都…想起来了。”
说完这句话,少年身子抽搐一下,再次昏了过去。
“郁公子?!”
月色下郁辞脸色煞白,全身都是血污,和死人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