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数月间,已有许多魔物从这裂隙里逃出来,为祸人间,但人间界也并非没有经历过妖魔横行的年代,从没有一个兴风作浪的大妖能让各派顶尖的高手共聚一地。
“师兄。”他偷偷捏了捏吴沁的手,悄声道:“这是怎么了?这位前辈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吴沁眼一斜:“怎么,刚捡回一条命就想着打听消息?”
尹安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吴沁目光移向那个陌生的道修:“这人是刚从那裂隙里过来的。”
尹安吓了一跳:“什么?!”
人间界已有近千年不曾有异世的修真者来访了。最近的记录还是宋真宗赵恒景德年间,天降异光,被当时的世人引以为祥瑞。道门也曾派人寻找,那位道修却杳然无痕,不知去了何处。
尹安看向陌生道修的目光不由得更崇敬了一些,要知道能安然无恙穿越时空障的人,修为必定是极高的,从他刚才把自己从裂隙中拉回来的那一下来看,恐怕他的修为还在师父之上。
“嘘……”吴沁连忙对他做噤声的手势,“还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你是唯一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他身上的气息如何?”
这可真是难为他了,接触也就是片刻的工夫,实在是难以仔细分辨。
尹安面露苦恼:“他身上的气息并无特殊,似是清和祥瑞之气,应该修的是正派的心法,但我也实在说不好。”
又过了片刻,各派掌门、长老已经悉数到场,这数十人将裂隙与这位异世来的道修围在中央,蜀山掌门观圣道人出声道:“道友,瀛洲各派已悉数到场,你可否说明来意?”
“自然。”结界之中的男人睁开眼来,又是微微一笑,他起身对在场众人拱手行礼,气度从容:“贫道名为沧陨,自蓬莱而来,此行为助各位伏魔,并无恶意。”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蓬莱,在传说之中,与瀛洲共为海外三仙山之一。但据真正的道门秘籍记载,蓬莱并非一座山,而是一方远胜过人间界的大世界,分天人魔三界,道门传说中羽化登仙的上界,便是蓬莱世界里的天界,蓬莱的修真界,更令人间界的道门望尘莫及。
各位掌门长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乾元子道:“道友远道而来,若真是要助我等伏魔,瀛洲自当心怀感激,但以目前情势,恐怕还无需道友出手。”
“呵……”沧陨道人轻轻一哂,那笼罩在他身上的结界便骤然消失,“各位看我修为如何?”
尹安看着神色纷纷大变的各门派高手,忽然意识到这结界并不是为了隔绝裂隙和外界,而是为了困住沧陨——怪不得这阵法对自己视而不见呢。
半晌,才有人犹豫着问道:“阁下可是到了洞虚之境?”
沧陨负手而立,微微点头:“正是。”
洞虚,已到了炼虚合道的初阶,这是近仙的境界了!难怪这结界困不住他。便是瀛洲修为最高的观圣道人,也不过到了**之境,犹在练神返虚的中阶。
在修真之中,差一境,便是云泥之别。
众人面色各异。
这个异世来的道修,身负碾压瀛洲各派的实力,却尚未显露一点恶意。
曦和门长老问道:“道友这般修为,自去降服魔物便是了,何须助我等除魔?”
“只因所要除的这个魔物修为不凡,我一人之力不足以降服。”
“哦?”观圣道人神色审慎,“不知这魔物是?”
沧陨终于敛了笑容,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一字一顿道:“魔皇、贺兰玦。”
刹那间,屋内鸦雀无声,无声的恐慌压在众人的心头,这滋味,各位道修已是许多年不曾体会过。
尹安惊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魔皇?!
一个蓬莱的道修就足以碾压瀛洲众人了,若是魔皇都来了,人间界岂不是要完?
“诸位不必惊慌。”沧陨道,“此次过来的只有魔皇的元神,他的本体尚在蓬莱,贺兰玦在人间界潜伏至今,正是因为只有元神,力量无法施展的缘故。不然,纵然千百个我,也无法与他对抗。”
众人心底正稍稍松解,沧陨又道:“此魔于千年前忽然现身蓬莱,性情极尽残暴嗜血,数日便屠尽以青阳门为首的正道诸派十数万道众,若是放任不管,一旦此魔炼化人身,人间界将有灭世之劫。”
沧陨又对着众人一作揖,神情万分恳切:“请各位务必助我一臂之力,将魔皇附身的人找出来。”
听着沧陨的描述,吴沁一下子想起了那晚在方谦公寓楼下感受到的灵力,平静之下掩盖的杀伐之气,莫非,真的就这么巧,魔皇的元神就附在他们其中一人的身上?
这念头一起,就连素来镇定的他都忍不住一哆嗦,心跳竟不受控制的慌乱起来。被魔皇元神附身的人,无论除魔是否成功,都只有死路一条。
乾元子察觉到他的异样:“吴沁?你可是有什么头绪?”
吴沁摇摇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自己的猜疑。
乾元子洞察的眼神扫过他,终究不曾言语。
尘心散人疑道:“诚如道友所说,这个魔皇如此厉害,有毁天灭地之能,那他又何必舍弃元身本体,以元神附在凡人身上呢?他修为已至巅峰,就算灭了这人间界,又有何用?道友所说,实在令我心存疑惑。”
无论道修魔修,但凡元神离体,必然极其虚弱。若是不慎被发现,别说沧陨,就连瀛洲众人也能轻易灭了他。这种获益极小而风险极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做?
“一界有一界的规则,这魔头的力量太过强大,本体不能穿过时空裂隙,至于他前来人间界的目的……”沧陨轻轻摇头,叹息了一声,“贫道并不知晓。”
魔皇现世,必有异象,众人推算这裂隙出现的时日,开始四处找寻。瀛洲各派虽已离开人间界多时,但毕竟根深叶茂,遗留在人间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这番大力搜寻之下,先前潜逃的魔物纷纷被降服祛除,但魔皇的消息却始终没有着落,一时道门上下人心惶惶。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了四月末。反复杀回马枪的寒流终于走远了,琛海的居民们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这段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好日子。
贺兰玦的电影已经杀青,公司给他放了两个礼拜的假期,两个人商量之下,准备先回张岩家一趟,然后飞去泰国度假放松。
候机室里的电视正放着新闻。女记者脸色惨白:“……男子突然袭击路边的流浪汉,啃下对方近80%的脸……”
虽然打上了马赛克,但画面中流浪汉剧烈挣动的四肢和喷溅的血迹依然十分血腥。
张岩暗暗吐槽了一句:“我去,这也太吓人了。”
这几年《行尸走肉》大火,丧尸片的风潮席卷全球,时不时冒出来的丧尸游行让人不禁心里嘀咕,终于一出活灵活现的丧尸剧在现实中上演了。
新闻还在继续播报着:“当地一名警官推测他可能吸食了LSD或者其他毒品,导致精神极度错乱……”
“不是吸食毒品。”贺兰玦轻轻道,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是魔物附身。”
“啊?”张岩瞪大眼睛看他,虽然他也遇到好几次了,但那些魔物都很狡猾,从不会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魔物附身还会这样?”
“多数魔物都懂得隐藏自己,这一只恐怕是失控,陷入了狂暴状态……”贺兰玦的语气有些沉重,还有一个可能性是——魔物的数量已经多到难以隐藏的地步了。
人间界的魔物数量不会突然剧增,那么来源只能是魔界,可是通过时空乱流并不容易,低等魔物只要进入裂隙,就会被乱流绞碎。
还有那道自己破开的裂隙,按理早就应该合上了,可按照冰魄所说,裂隙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在不断扩大。
这些报道出来的魔物袭人事件,与其说是意外,倒更像是幕后黑手的示威。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
贺兰玦英挺的眉眼笼上了一层寒意。
他原本只想安心做一个普通人,现在看来,不得不加快炼化这具躯体了。
第45章
张岩家在一个九十年代末的老小区离,几十栋六七层的楼房整齐地分布在城区的一角。
小区的绿化很好,道路边的樟树郁郁葱葱的,春日里落过一轮叶子,新芽又长了出来,嫩绿的颜色格外地滋润眼睛。
这是一个普通而闲适的下午,草坪上,几个孩子正在玩耍,旁边看护的大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贺兰玦停下脚步,在草坪边上看了好一会儿。
张岩以为他是紧张了,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见家长有些紧张?别怕,我爸妈人很好的。”
“不是。”贺兰玦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觉得你家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普通的小区普通的居民楼,却处处透露出生活的温暖气息。
就像张岩,褪去了严卿的锐利锋芒,每一个笑容都像冬日里的太阳,让人打心底的温暖。
张岩哈哈一笑:“你觉得我家会什么样啊?怪兽的巢穴吗?”
还没见过这样积极说自己是怪兽的人,贺兰玦瞧他一眼,也不浪费口舌,先行上楼,摁下了门铃。
张爸张妈早就收到了儿子要回来的消息,两个人打开门一看,门外除了儿子,竟然还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高高瘦瘦,戴着副黑框眼镜,外貌非常俊俏,像是从电视屏幕里走出来似的。
“这不是那个……叶云帆吗?”张妈妈也看偶像剧,一下子就认出了方谦在剧中的角色。
“阿姨好。我叫方谦,是张岩的朋友。”贺兰玦微微一笑,桃花眼稍弯,唇红齿白的样子一下就戳中了张妈妈的少女心。
“原来是张岩的朋友啊,快进来坐!”张妈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道。张岩一直很少带朋友回家的。
一进屋,贺兰玦就递出手中装着高级化妆品的礼品袋:“这是给您的见面礼。”
张妈妈一看,这一套都好几千了,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是客人,我们应该招待你的,怎么还能让你破费呢?”一边转头对儿子抱怨:“张岩,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懂事。”
张岩在老妈面前跟鹌鹑一样,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最后闷闷地说:“妈,买了也不能退,你就收下吧。”
——这可是你儿媳妇的见面礼啊。
“开饭啦。”张爸爸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解下围裙,乐呵呵地招呼大家坐了下来。不看偶像剧的他对方谦到底有多火显然没什么概念。
张岩看着餐桌上的青菜炒蘑菇、小鸡炖蘑菇、蘑菇肉片,目瞪口呆。
“爸,为什么这么多蘑菇啊?”
张爸爸老神在在地吃了一口:“上回你不是邮了二十斤山货吗?这不到现在还没吃完嘛!多吃点蘑菇,有益身心健康!”
说罢,夹了一大筷到张岩的碗里,“多吃点。别总吃肉吃肉,吃点蔬菜!”
然后转过头对着贺兰玦亲切道:“张岩这小子天然少根筋,是不是总给你添麻烦?”
“没有。张岩是个很为朋友着想的人。”贺兰玦微微笑道,秀气的眉眼舒展,配上为了掩人耳目而戴的黑框眼镜,看着十分书卷气。
三个人相谈甚欢,张岩傻眼地看着爹妈迅速沦陷,对自己视而不见。
张爸爸豪气干云地拿出珍藏多年的白酒,被张妈妈一拍桌子拦了下来:“老张你都检查出来酒精肝了还喝!”
张岩也连忙在桌子底下碰碰贺兰玦的腿,贺兰玦会意,打圆场道:“张伯伯,真是抱歉,我酒精过敏,不能喝酒的。”
“这样啊。”张爸爸一脸残念地放下酒瓶。一顿饭吃到末尾,张岩也没能插上几句话,只好猛吃饭,张爸爸手艺了得,桌上的菜大半都被他扫进肚子里去了,一口气吃完三碗,才觉得吃饱了。
饭后张岩主动要求刷完,贺兰玦自然也跟了过来。
洗到一半,张岩瞧了眼身边的贺兰玦,忽然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对劲。
他担心地问:“脸色这么差,你没事吧?”
贺兰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张岩知道他是逞强惯了的:“是不是又头痛了?”
虽然贺兰玦从没说过,但张岩却知道他的头痛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
贺兰玦微笑着否认:“我真的没事。”
刚说完,身体就软了下去,张岩连忙把他扶进房间。
贺兰玦抱着他,头迈进他的肩膀里,声音闷闷的:“我没……”
说到一半,怀里的人突然没了声息。
“贺兰玦?”张岩叫了几声没把他叫醒,一下子慌了神。
他手忙脚乱地把人抱到床上。昏睡中的贺兰玦也依旧皱着眉头,显得十分忧愁,穿在里面的衬衫早就被被冷汗浸透。他一向擅长隐藏痛苦,纵使难受到了极点,也只会微笑着说没事。
张岩的心脏像被人捅了一刀,自责与心痛交织在一起。握着贺兰玦的手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出去打了盆热水,仔仔细细地给他擦了身体,换上睡衣。
扣子刚扣到胸前的那一颗,昏迷着的人忽然睁开眼来。
他瞧了瞧张岩,又扫了眼周围,目光最终落在张岩为他扣扣子的手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你干什么?这是哪儿?”
说罢,一把推开张岩,从床上挣扎起身,没走出两步,便抱着头跪倒在地。
张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他的话当头敲了一棒,顿时有些傻眼“贺兰玦,你怎么啦?”
他手足无措地想把他扶起来,痛苦中的青年却十分抗拒他的接触:“别碰我!”
张岩止不住心一沉,颤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青年看着他,神情迷茫而无助:“你是谁?”
张岩看着面前的青年,一下明白过来。
他不是贺兰玦。
他是方谦。
他走在琛海繁华的步行街上,犹如一个游魂。
红灯转为绿灯,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水流一般流过他的身边,而他却停留在路口。
上一刻他还在楼顶躺着,下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
小贩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推销给过路的行人,年轻的女孩们三三两两成群,手里提着购物的收获,男士们挎着包,说说笑笑,并排在步行街上走着。
薄暮时分,商店的招牌与霓虹灯闪闪发亮,音乐从大大小小的店铺里传出来。
无数的人来到他的身边,却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径直走了过去。他曾试图与路人对话,但无论他大喊、怒吼还是哀求,这些人都无动于衷,任凭绝望将他淹没。
他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还要待多久。
然而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这里不是真的步行街,而是囚禁他的牢笼。每当他试图走出这个地方,就会发现自己仍身在街道的中央。
他死了吗?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谁把他囚禁在这里?
怎样才能出去?
一个接一个的谜题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就这样徘徊在这条街上,一天又一天,从免于死亡的窃喜,到后来的迷茫无助,再到现在的愤怒。
哪怕立刻杀死他,也比继续困在这里好过千万倍!
步行街上下起了大雨,行人奔跑着,尖叫着,纷纷躲进路边的商店里区,他却站在街中央,任凭倾盆大雨把自己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