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复青淡淡道:“各回各家。”
几人在街口分道扬镳,孟复青几人回孟府,陆小山回陆府,马车悠然行驶,晚霞那诡异的光彩随着他们的行进渐渐消失。孟大夫人备了饭菜等着他们,进来那一刻,姜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在身处困顿的时候,这种温暖的光辉就格外地照人。
姜致有些兴奋,孟复青在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此刻他们已经洗了澡换了衣裳,关了房门,熄了大半的蜡烛,他长臂揽过小妻子的肩膀,问:“为什么这么高兴?”
姜致顺势靠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温度和气息都让她有安全感,她便放肆起来。她抓过孟复青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指腹,漫不经心回答他的问话:“就是高兴啊,家的感觉。”
孟复青眸色微暗,她过了十年近乎放养的日子,他微微收紧手臂,下本蹭着她头顶。
“嗯。”
姜致想起十日的期限,不禁发散思维,“倘若我们十日后要一起赴死……”
孟复青回答地一本正经:“那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
姜致瞬间换了位置,被他困在席子和胸膛之间,她推拒:“中午才……”
孟复青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手已经落在竹席上。竹席生凉,他手生热,姜致下意识地收缩腿,尽管隔着一层布料,她还是心颤。
肌肤贴着冷冰冰的竹席,让姜致忍不住嘤咛出声。孟复青红着眼,抱着她,皮肉相融的瞬间,由冰转向火。冰火重重,有蚊虫撞在窗户纸上发出闷响,烛火噼里啪啦地烧,人也烧起来。火越烧越旺,直到被水浇熄,夜才安静下来。
姜致觉得自己像骨头都被人拆了重装,血肉更是被揉碎了重组,和孟复青纠缠在一起,即便化成了灰,也分不清骨与肉是属于谁的。
这种近乎迷醉的沉沦,同罂粟花有得一拼,不过在此刻,落在姜致身上,全然成了镇定剂。她缩进薄被里,微微蜷曲,眼睛已经睁不开。
留一盏灯,是孟复青的习惯。姜致也跟着习惯,她蹭了蹭枕头,便睡去。
孟复青看着她,目光近乎贪婪。
虽然被折腾许久,好在她抗揍能力尚可,仍旧醒得早,起了个大早同孟复青一起出门。方重雪和采青跟着,刚出门便见着陆小山的马车停在门口。
陆小山从马车里探出一个头,兴高采烈同他们招手。
姜致不甚明白他的兴趣,拐弯抹角劝退他:“陆小山,你爹有没有安排什么差事?”
陆小山不知听没听懂,说:“我昨天同我爹说,我想去刑部,我爹哼了一声。”
姜致说不下去,只好转头同孟复青上了马车。陆小山眨眨眼,看着方重雪。方重雪看了眼表嫂和表哥,又看向陆小山,还是决定和陆小山同坐,她失语片刻,道:“努力。”
今日他们依旧要去郡主的府邸。昨日同宋益说好,今天要去郡主的房间看一看。其实姜致不明白这有什么用意,毕竟安乐郡主是临时被害,从她的房间里,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孟复青垂了垂眼睑,道:“开口的人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只有死物不会说假话。”
姜致微惊:“你怀疑宋益?还是丫鬟?”
孟复青摇头:“我不一定怀疑他们,只是比较保险。”
姜致点头,尽管不太明白。孟复青又道:“你昨天问起莲城公主,可还有什么要问的?我明日进宫,可以问问圣上。”
姜致摇头:“我也没什么想问的,不过是……莲城公主与宋世子感情如何?又为何去世后,宋世子与安乐郡主结成连理?”
孟复青将她的话记在心里,计划明日问问圣上。莲城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宁王是先帝的兄弟,安乐与安平是宁王的女儿……
他在心里梳理一遍关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面隐隐露头,却又忽然变成一池浊水。
孟复青忽然开口:“那日家中可丢了什么东西?”
问的是那日家中失窃,姜致摇头:“怪就怪在什么也没少。”她疑惑道,而后又语气欢快,“反正丢了也是你的。”她什么也没有。
孟复青笑:“我的可不就是你的。这些钱财器物,丢便丢了,唯有一样可不能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我觉得在凉席干坏事,应该有、冰。
第42章如梦令(7)
她似乎隐隐明白答案,但还是发问:“是什么?”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大掌将她整个手包住,看着她的眼睛,说得情真意切:“自然是阿致。”
笑意从眼角往外爬,爬到嘴角,姜致笑起来,她真不争气,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也不成熟稳重。
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前,除了他们,还有尹松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尹松上前道:“大人。”
孟复青下了马车,嗯了声,和尹松往里走。宋益昨日与他们说好,也在那儿等着带他们前去。小丫鬟跟在宋益身后,几个人一起前往安乐郡主的房间。
房门关着,宋益推开门,不过才一日无人居住,却觉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动作微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和孟复青道歉:“抱歉,我有些……”
孟复青点头,表示理解,“睹物思人,孟某明白。倘若世子心里不舒服,可以在外面等我们。”
宋益勉强笑,这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窒息的气息,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点头道:“那孟大人请便,小桃,你明白规矩,好好协助大人。”
小桃点头,跟着他们。
宋益踏出门去,扶住廊柱,捂着心口大喘气。姜致站在后面,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心有不忍。
房间很大,摆设一应俱全,且都为上品。孟复青扫视一圈,吩咐尹松他们小心查看,莫要碰坏了什么。小桃跟在他们身边,偶尔告诉他们,那些东西如何受郡主喜欢。
安乐的房间里诚然没什么东西,无非是寻常的一些女儿家物事,依据小桃的话,确实没什么可疑的。梳妆台,桌子,矮榻,屏风,衣柜,这些摆设都是安乐郡主一件一件挑的,仔仔细细。小桃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姜致虚叹一口气,目光转向门口的宋益,他站在廊下,风吹起他袖子,袖子贴在骨肉上,简直消瘦得过分。
她明白她不应该这么想,可是她还是想了,倘若有一日,她与孟复青生离死别,也会如此吗?
这话不吉利,她心闷不已。
毫无疑问,她很喜欢孟复青。孟复青……似乎也很喜欢她……
她意识迷离,忽然听得孟复青叫她:“阿致。”
她转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孟复青。孟复青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说什么。“有什么发现吗?”
孟复青摇头:“没有。欣欣向荣。”
诚然,房间里的氛围透露出房间主人对生活的认真细致,与向往,毫无颓败之气。一个人若是有向死之心,不可能这样子。
孟复青转过身,尹松正打开衣柜门,姜致一瞬间想起那件肚兜。她小声询问孟复青:“那件肚兜,真的是安乐郡主的吗?”
孟复青没点头,也没否认,“这事儿只有问宋益。”
姜致叹气,可是宋益如今那精神状态,只怕不能问。她没再说话,房间里查探完毕,孟复青问小桃,“你在跟随郡主之前,是哪儿的人?”
小桃道:“奴婢是莲城公主宫里的。莲城公主离世后,奴婢便随了郡主。”
听见她的话,姜致看向孟复青,孟复青点头道:“好,谢谢。”
一行人走出门来,宋益听见声音转过身,道:“可有什么线索?”他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孟复青道:“目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多谢世子配合。”
宋益咧开嘴,笑容惨然:“好,麻烦孟大人了。”
姜致与他错肩的时候,余光瞥见他的胡茬,又忍不住皱眉。出了郡主府,姜致才道:“生离死别,原来如此伤人心。”
她说完,孟复青忽然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幽深沉静。她问:“怎么了?”
孟复青抬手从她头上取下一片叶子,他笑起来,笑容清浅。“没什么,一片叶子。”
陆小山似乎有些失望,问接下来做什么?孟复青叫他们各回各家,他指腹摩挲过姜致的脸颊:“回家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永安侯府的吃食都已经查验过,没有任何问题。孟复青拧着眉,思考问题出在哪里,总有什么他们忽略的东西。
他将东西放在手边,尹松进来请示工作,这十日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只管这件事,公事该办的还是要办。
尹松在一旁候着,孟复青状似无意问起:“那件事,处理得如何了?”
尹松点头:“属下已经照办。”
孟复青嗯一声,没再出声。
夏天的风渐渐带着热意,姜致在当中不知踱步几回,孟复青让她休息,她如何能休息?十日之期,可系着他们的脑袋。
天气更烘得人燥热,她取了剑,自己在廊下耍了一套。这把剑在她手里可真是趁手极了,简直天生为她而做。
她一个干净利落的收招,削掉了旁边好几片树叶子。采青端着酸梅汤过来,大声叫好。姜致收了剑,撇嘴坐下。
采青端出酸梅汤,劝她:“少夫人别急,事情总归会解决的。”
姜致搅动勺子,碗里放了细碎的冰块,陶瓷与冰块叮当相撞,十分动听。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酸甜可口,清新怡人,瞬间去了不少焦躁。
姜致含糊不清道:“给阿青也留着。”
采青捂嘴笑:“即便你不说,我们自然也备着。酸梅汤是少爷每年夏天必备的。”
姜致口腔里一阵的冰爽,带着些满足叹气道:“他也喜欢喝酸梅汤么?”
采青点头:“说来也怪,少爷从前并不算爱喝,后来忽然就爱了。”
姜致道:“人的口味会变的嘛。”
这片刻的欢愉,忘却了生死的利剑,姜致一口气喝了两杯酸梅汤,还要再喝,被采青制止。
“太冰了,女子还是要少喝些。”
姜致这才作罢,两碗冰镇酸梅汤去了暑气,人又懒起来。她打了个哈欠,靠着软枕小憩片刻。
不过片刻,又做起梦来。
仍是那场经年的梦境,这一次,她却没发现自己,只看见了孟复青。周遭不知是在哪儿,一片白茫茫,雪从东方下到西方。寒风凛冽,姜致下意识地抖了抖。
冰天雪地里,孟复青穿着一身玄色,在风雪做的幕墙里势单力薄。
他们隔地好远,孟复青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风月吹散了他的焦点,他目光涣散,形如槁木。
姜致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老了许多。他的背景是禁宫的那些屋舍楼宇,黄色琉璃瓦,和红色的宫墙。
她皱眉不解,孟复青为何会在这儿?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孟复青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断续的“阿致”二字。
姜致听得分明。
他在叫她的名字?
“十年了……不知这十年你过得……可还好……”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模样,仿佛要把骨架子都咳散了。姜致下意识想上前,却径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才意识到此刻,她竟是以一抹游魂的形态出现的。
她站在孟复青身侧,听他咳嗽,听他说话,诉说的是对她的思念。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想法,或许这是她日后的命运?
她垂下眼睫,悲伤袭来,倘若她要做最先离开的那个,孟复青这样……
她还未想完,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她站不稳脚跟,东摇西晃中,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悬崖,而她正在极速地下坠。风从面前掠过去,坠到底的时候,她惊醒过来。
居然已经黄昏日暮,暖黄的光线投进来,她咽了口口水,叫采青名字。采青推门进来,“怎么了少夫人?”
她从矮榻起身,问采青:“阿青还没回来吗?”
采青摇头:“还未呢,方才表小姐还来找过你。不过你还在睡着,表小姐便又回去了。”
她浑身疲惫不堪,伸了个懒腰,道:“没事,重雪现在在哪儿?我去找她吧。”
采青回答说:“在后院的亭子里看大夫人她们下棋呢。”
姜致点头,起身去后院。果然见她们三人在桌边坐着下棋,她走近,三人都无声。她亦不好出声,便探头看向棋局。其实下棋她也学过些,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已经全然忘了。
母亲与姑母表情都十分沉静,丝毫不见焦急。姜致一边看看这个,一边又看看那个,和方重雪咬耳朵:“下了多久了?”
方重雪道:“一个下午。”
忽然母亲落下一子,而后看向姑母:“我赢了。”
姑母笑起来,放下手中的旗子:“是,你赢了。”
姜致也跟着笑,昏黄的光线打下来,丫鬟过来收拾棋局,几人起身,听得下人来报,说孟复青回来了。
那一瞬间,姜致并不觉得她们正面临着什么难题,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她沿着游廊往前走,孟复青从另一头走过来,在温暖的光线里。
姜致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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