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坐稳,身边的人便拥了上来。景渊浑身一僵,心里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临岚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头,闭上眼睛深呼吸,良久,才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半晌,景渊木讷道,“你不知道,当时对着你头发烧成的灰烬,我有多害怕。你身上有一个自毁术法,我昨、昨晚便发现了。”那时还想着改日取掉的,知道他性子烈,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肯折辱,更不可能生出个小灵珠当养料来助纣为虐。
说到性子,景渊想道:昨晚他那么对他,临岚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原谅他了,没有记恨他?他对我太特别了。这时才知道,临岚对他是有心的。
临岚听他提到“昨晚”顿了一顿,心说果然尴尬啊,真的只当他是兄弟了。于是放开了怀抱,靠坐在床头,没了含情脉脉,直截了当道,“我想留着它。”
景渊:“不行!”
“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景渊气道:“你做主,那你跟谁生?”
临岚认真地看着他,平静道,“我小时候,蒙你照顾,那两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后来这几年再与你接触,我发现我对你……总之,我想生一个小小的你,就像看你重新长一遍。”
景渊听他这么一说,怀疑他分不清对自己是什么感情,暂时撇下这复杂的感情之分,坚决道:“你要报恩可以,不用拿这个来报,我不需要。把身体养好便是最大的报酬了。”
“我若是寻常男子便罢了,”临岚又发起他的倔脾气,不听人劝的,“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景渊头疼道:“你不要命的吗?”
临岚不管不顾道:“我就是想和你生!你连一次都不肯吗?”
景渊狠狠心道,“不肯!想什么呢?”觉得话还不够狠,又违心道,“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和你生?你堂堂一个大好男儿,雌伏人下算什么?竟还想以男儿身生子,不怕被人看轻?”
临岚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原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便已心如死灰,和他多说一句也无趣,便不再闹他了,扶着床头就要起身离开。
景渊没办法,抬手给他一记手刀,安置好他后,在他破皮流血的手上看到昨晚未发出的传音诀,面前看出上面写着:顺其自然,切勿自责。看得景渊心里更痛了。
随后叫离罗进来。
离罗进来时看到景渊红着眼眶,再看昏迷着的临岚,知道他俩是谈崩了。
景渊把临岚交给他后便在外殿大门口候着。临岚难过,他心里就不难过吗,他就不想留吗?一刀下去,他不也像丢了好几个孩子?但他首先得保证临岚活着啊。
从清晨到日中,景渊看着里面进进出出,丫鬟端着铜盆,倒了几趟血水。眼里带着血丝,忽然想道,他可能连临岚也丢了。
后来大门开了,没有再关上,是临岚从里面出来了。他脸上毫无血色,头发披散着,像是刚遭受酷刑,从地狱爬了回来。一步一瘸慢慢往前走。景渊见状,心都揪起来,赶紧过去要将他抱起。
临岚眼神冰冷地扫了他一眼,推开他继续走。景渊这次连跟也不敢跟,怕再刺激他。望着那蹒跚前行的背影,烈日当空,景渊却感觉遍体生凉,还未得到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此去经年,景渊六年后才寻得他的踪迹,不是没想过他会去那里,而是他不敢相信。
他更没想到,临岚此后一个人在无域间生活了近两百年。
后期战乱频繁,景渊偷偷过去看的次数也变少了。
最后那几年来三界混战,人间生灵涂炭,妖界四处挑起战端,天界态度暧昧,鬼界首当其冲。此时的临岚也有心无力,他从未想过鬼王会有被篡位的一天,以景渊的能力,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第40章
秦莫语自小活泼聪敏,能通阴阳,虽然时常接触不寻常的事物,但性情洒脱,日子过得滋润且无忧。
直到成年这天晚上,毫无征兆地恢复了前世记忆,方才知晓自己与先前谋划的事情错过了十几年,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甚至连他的记忆也被清洗了一遍。
震惊过后,第一个念头是去找临岚,他当时看似被逼到走投无路,跳往生崖,实则每走一步都是有计划的。
妖界那年臭不要脸地师出无名挑起祸端,天界不仅态度暧昧,后期更是过来掺一脚,明目张胆地联手打压鬼界。他虽说是历届最出色的鬼王,但当时继位是存在争议的,赶鸭子上架一般。
四大宝物只有两件肯供他驱使,剩下的在躺尸。五大名将明面上归顺,实际上至少有两位不服,白暮空更是在冬耀的扶持下篡位成功。当然,这成功是有水分的,有一部分是景渊,也就是现在的秦莫语自己自愿凉的,他其实不稀罕什么王位,白暮空虽说与他的治民理念不同,但此人胜在踏实肯干,让他试上一试也未尝不可。
他往那崖一跳,实则是想诈死,那地方不仅伤不着他,还得听从他的指示。他只是投胎而已,反正他心里一直想去人间真正走一遭。
景渊以为临岚从来只是在无域间那里与世隔绝,岁月静好,万万没想到临岚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临跳前看着临岚那悲痛的神情,实在不忍心连他也欺骗,什么转世的想法也没有了,只想带着临岚走。趁着在他眉心印下一吻道别的时候,用通心之术告诉他,等他回去。
景渊天真地想,从此两人可以隐姓埋名地过上朝夕相对的日子,谁知他那一跳,竟真的投胎来了,那么临岚亲眼目睹他肉身灰飞烟灭,该是怎样难过啊。
以他人世十几年的修为,实在无法进入天界鬼界一探,更别提无域间了。他只得连忙布阵推算他投胎后鬼界那边的情形,以及赶快找到临岚。
一连摆了几个寻人阵法,连连显示“查无此人”,景渊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不停地重复探问,后面勉强冷静下来,试着向昔日好友发出传音诀询问。结果祝行舟无法接收,正要向离罗发出,手上的诀即刻被毁,那边已不再使用此诀。
只有齐乐在拒收之后又偷摸着与他联系上了。大概意思就是你居然还活着,问了景渊眼下是什么情况,再小心地告诉他临岚神君没了。
“他看到你……之后,人当时就受不了了,颓然坐在地上。白暮空,妖王和帝君都要各自带他回去。他没理众人,自己也跟着跳下。帝君反应过来后便上前去捞,可什么都没有了,”齐乐顿了顿,乐观道,“不过,你既然还在,那他应该也……”
“不一样的,”景渊在听到临岚也跳了往生崖后,脸已没了血色,这会儿连口气都要喘不上来,“那里亲鬼身,排异己,对临岚来说堪称诛仙台,我、我……”
他怎么那么死心眼,那么傻!
真的是跟在他后面的一条尾巴。
他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问齐乐道,“你们呢,现在怎么样了,怎么找不着祝行舟?”
齐乐道:“他、他自从谧幽宫大乱就失踪了,至今没有消息;离罗挺好的,嫌白暮空烦,自己跑去在深山捣鼓丹炉子。”
景渊听着他像是轻松的语气,倒也不难听出他们当时的处境其实不是很好,又问他,“你怎么样?”
“降了点官阶,没多大影响。”齐乐轻快道。
景渊便不再问了,又听齐乐道,“你也别多想,既然新生,便过好短短人生几十载,当个闲云野鹤也好,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随时来找我。”
景渊随口应着他,知道他是好意,是为他好,可他退位让贤是一回事,平白被算计了这一遭是另一回事看,祝行舟还下落不明,临岚生死未卜,尽管极大可能已经死了,那他也要去讨回公道。
他连夜排兵布阵,终于摸出点眉头,在他跳往生涯那里出了岔子,是永明大圣女动的手脚。
他分明与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那个老妖婆这个时候进来参和什么?景渊震怒之后,不顾自己此时身份是否符合请见资格,立刻开了阵法怒气冲冲地去找她算账。
恢弘壮丽的永明圣殿内,半人高的驼背小老儿像被捏长了脖子似的声音尖声尖气道,“哎哟喂,尊主,您不能再插手啦,上次您已经破例帮了那小子一次了,还救了他一命,这次又要帮他情郎?绝对不行!”
轻纱屏风后面,少女明朗的道,“不帮,见个面而已。”
小老儿苦口婆心道:“那也不行,若他还是鬼王,按身份还能面前算能见见。”话刚说完,他便惊讶的发现大殿外的禁制皆被她自动打开了,那人连闯都不用闯,直入殿中,于是小老儿只来得及伸手一点,在中间设了到透明界限。
景渊也不擅自破禁了,气势汹汹朝里喊,“什么时候我鬼界的事要你一个独立于六界之外的闲人来管?老妖婆,我的人呢?”
少女听完爽朗一笑,笑声甜美,从屏风中赤脚走出,异族打扮,薄纱遮面,手腕脚踝都带着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她走到景渊面前,娇嗔道,“你才老,我看起来都要比你嫩上几岁。”
景渊哼了一声,“从天地开创之初活到现在,还不老?”
“我才活到现在,以后日子还长,年轻着呢。”少女俏皮道,眼睛直直盯着景渊看,这还不够,接着便直接越过界限伸起手来,只用纤细的三只手指掰着他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逗他道,“模样倒是真俊,怪不得他迷得命也不要。”
景渊知道她说的是临岚,眉头一紧,抬手扫开她的手,就要伸手掐她脖子恐吓她。在他手掌离她只一寸时,少女轻飘飘往后退去。
小老儿喝到:“大胆!”
少女也不戏弄他了,正色道,“你以为演一出诈死,你们便能全身而退吗?”不等他回答,转身走上台阶,“结局我演算过了,不能。时机不对,没有得到万鬼深塔的真正认可,你实力便一直上不去,怎么做都是你为鱼肉,这点都想不明白吗?”她在正中间的宝座随意一坐,姿态比景渊当年当鬼王还惬意,道“本尊并无心偏向哪一界。人我救走了,该见面自然会见。回去吧,凡人不可久留。”
“说的倒是有理,”景渊道,“但是我凭什么信你,无端对我们俩人施以援手?”
少女靠坐在一边的扶手支着下巴,“我与他有点渊源。”
“尊主!”小老儿出声提醒道。一是警示不可泄露天机,二是催促送客。
景渊得了她的回答,便也不再恶意相向,能断天道的永明大圣女挑明了说,信她也可。
两年后,他真的再次遇见了临岚,那白衣少年眉目依旧,仙气渺渺,远远看着端方矜持。
第41章
秦莫语的心情到现在还激动着,尽管那时只跟临岚说过几句话,哦,那小家伙当时说他叫“江近月。”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街上拉着行李的马车里出来个面若桃花的生面孔,一看便是外地搬来的。七八个小混混看人家孤身一人初来乍到,便一起上去把人围住,想给他个下马威。
江近月当时向外圈围观的人扫了一圈,无差别地看了秦莫语一眼,秦莫语看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神,奇道怎么看着像不认识自己,想了想应该是他重生后还没恢复记忆?
秦莫语心都要蹦胸腔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叫嚷,他二话不说便上前去一下一个,怕揍得狠了吓着江近月,后面只是撂倒了一群人后,教导几句便作罢。江近月在旁边不冷不淡地看他收拾完,道了谢便开了房门,径直收拾家当去了。
车夫卸好东西后扬长而去,江近月在房内打扫,秦莫语不请自来,一溜烟把他的东西都搬进外屋了。
江近月从后院出来的时候,见到满地的大小箱子和满头大汗的秦莫语,颇为意外,又觉得可疑,这人也热心过头了吧,“你怎么还在这里?还帮我搬了东西?”
“我看都搁外面不大好,反正我今天也是闲着,举手之劳而已。”秦莫语随手抹着额角的汗,一双桃花眼笑地热情,“怎么,就你一个人?”
“嗯,”江近月递给他一条帕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称呼?”
江近月也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心里想着,帮人解围便算了,怎么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替我搬完家当了,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给人算工钱呀?
两人互道了名姓后,秦莫语四处张望后又问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开小酒楼的,你盘下这地方也是?”
说到江近月擅长的话题了,他便会多说点,“酒楼太复杂,我想开间小酒馆的,卖自己酿的酒,后厨地方大,可以弄些小吃食。”
秦莫语听完点点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江近月摇摇头道,“做小本生意的,忙不过来就不接待就不接待客人了,放个‘客满’的牌子即可。”
秦莫语:……这小神君看起来不太会做生意的样子。啧,以前也没看出来他有开店的爱好。
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这外屋的后门,忽然有了个打算。见江近月这会儿也没空招呼他,可能他也不想多理他吧,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便先行告辞了,回去时叮嘱他几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找他,这地方他熟。
别问,问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互相照应。
这天,江近月的小酒馆正张罗着开张,门口又是停了辆马车,秦莫语走近一看,原来马车上装着大大小小的酒坛。车夫是模样不错的一男一女,女的那位女扮男装,见秦莫语走来,两人神色慌张,大有要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意思。
这时江近月从屋子出来,没往秦莫语这边看,跟两人说了句什么,两人赶紧从马车上下来,朝他作揖后手牵手连车都不要就跑了。
秦莫语还朝他们“喂”了一声,就这么跑了,酒坛谁卸啊?
跑路的那两人自然不是普通人,皆是桃花树成精。上次他们便听那个送小主人出行的猴妖说镇上有降妖捉鬼的能人,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当时那几个小混混怎么能难到他。这次两人是真撞上那个传说中的高人了,气场太强了,还朝着他们家小主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