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看向离罗他们时,思依已经对着他埋下头,跪在地上了。
景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现在说实话,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本王可以不追究。”
第24章
思依听了景渊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老实交代,起了个话头道,“王上,我是被逼无奈的。”
他在景渊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得把重点讲出来,供出幕后主使,“是妖王。”
这在景渊意料之中,他吩咐道,“接着说。”
“是。”思依低头用手掌搭了一下肚子,道:“他用我人间的家族威胁我帮他办事,这孩子,是他派人交给我生子丹,让我服下后自主念想而孕。”
景渊听了这荒唐的孕育法,冷冷笑了笑,没说什么。一旁的离罗愤慨道:“这是邪术!且不说你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成型,你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思依听完,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再次强调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景渊冷笑道:“你不是没办法,我看你是挺有主意的。你没有往宫殿通风报信的机会吗?三个月前,见着本王,你怎么不提此事,不向我求助?我看你一方面是因为被胁迫,一方面也有自己的打算吧。要不是鬼后突然出现,你是不是还想强买强卖?”
心中所想被道破,思依没什么为自己辩解,他自觉有一点倒是真心的,“我、我没想害人。”
“你先起来吧。”景渊对他很失望,不想多看他一眼,念他以前贴心懂事,有心想保他一命,对离罗道,“开个堕胎药。”
“恐怕不是普通的堕胎药能解决的,”离罗沉吟道。他看出景渊是弃“小”保大,想了想,道,“为慎重起见,容我几天配药吧。”
景渊点点头,又对思依语重心长道:“我姑且信你没存害人心思,可妖王那边为什么平白无故送个孩子给你?当他送子观音吗?间接害人你不懂吗?你不是蠢,你是不愿意去细想、去相信。”
思依低头不语,刚站起来又跪下,求着景渊道:“王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要收我的魂魄都可以,可是我家族那边……”
景渊没耐心听他的,打断他道,“行了,那边我会帮你摆平,你这几日先在这边住着。”他命人把思依和离罗带下去安置。根据着思依的招供,迅速拔出了鬼城和谧幽宫的内鬼。
鬼界主城进了妖界的人,守城那边竟然没有通报,于是顺理成章揪了个负责护城结界的,及时加固城防。鬼王和鬼后虽然同住一宫,但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怎么荷妈妈会如此巧合遇上两人在场。他命管家排查全宫,揪出个天界来的厨子,走路风声是因为绿春的一句“鬼王鬼后在书房,今日一同用午膳”。
查出厨子的一瞬间,景渊真情实意地皱了下眉头。少了个厨子,他怕饿着小神君,心里抱怨道,那人实在太难伺候了,而内心更深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不想短他吃喝。
景渊从膳房出来,理着思路:妖王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上任妖王跟天界叫嚣造反,他儿子这任转头便跟冬耀帝君勾搭上了。要不说怎么四个月前就找上了思依呢?时间算得真准,临岚才回来三个月,这中间肯定是冬耀跟妖王串通一气,告诉他老帝君快不行了,临岚便会回来。让思依从心理上来离间他们,最终目的是鬼后不再受鬼王保护。临岚如果一个想不开离家出走,倒也不是说一下子就能落入别人手里,但危险肯定地大大增加了。
他不想让临岚知道这些脏事,直觉他好像经历过很多苦难一样。景渊好不容易给他提供个安歇的地方,不想让他担惊受怕,也不想他听了心中不快。
午膳的事不了了之,少一顿也没影响。
午后,景渊坐在书房等不到临岚。
临岚早上问的事情被中途打断了,景渊说得其实也差不多了,他便没有再过来一趟的必要。
景渊看到桌案上还有一沓临岚要看到文书,想着顺手批了,拿过一本翻开,一看里面呈报的算不上什么大事,便懒得动了,放了回去。他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弯起,无声笑了笑,派人去找小神君过来,打算袖着手,闲来无事想盯着人地把公事办完。
候在一旁的秋霜去了一趟很快便回来,没把人带来,后头跟了个小仙童来要把临岚的东西收走。
景渊一只手伸过来压着文书,不给他带走,“在思依那儿?他没事去那边做什么?”平日里冷心冷情的人,这会儿上去凑什么热闹?
“小仙不知,”水笙摇头道。
景渊打发人走之后,继续让人去请临岚回来,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过去,看看他们又是玩的哪出,总不会是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吧?
刚到思依住处的门口,里面传来断断续续、指法生疏的琴声,景渊站在门外,听出了这不是思依弹的,那就只能是临岚了。他怎么找思依学琴了?琴声停了后,房内又有对话声传出。
思依:“鬼后悟性不错,日后勤加练习即可。”
临岚:“嗯,只学这首就好。”
思依:“我把琴谱写一份,稍等片刻。”
景渊正疑问临岚是不是闲的慌,便听到临岚奇怪道:“你握笔的手势?”思依不好意思地笑道:“小时候没学好,长大了没纠正,让鬼后见笑了。”
手势?
景渊想起第一次见到思依的时候,那晚他低调出行,在楼上见馆中大厅新来的男倌正在展示才艺。那人低头题字,看不清容貌,肤白身瘦。他不同于常人的握笔手势让景渊不经思考,当场朗声宣布:“这位归本王了。”
楼下蘸墨的人倏然抬头,映入景渊眼帘。
丹凤眼,不是他期待的人。
当晚思依被送进景渊房内。景渊本想为他赎身,但人家不仅拒绝了他,还一再提出一定要服侍好他。思依接客前是受过调/教的,景渊拒绝过几次,一来二去,两人便聊到床上去了。
这与他的初衷是相违背的。他当时心存侥幸地想,如果那是他要找的人转世而来,他一定把人带回宫中,和以前一样如亲人一般继续照顾他。而碰巧撞到的这位,只是巧合,顺手帮人赎身便了事。
然而面对思依的盛情以及欲拒还迎,加上景渊看他有点姿色,自己又是定性不稳……睡了便睡了。
“写好了。”
景渊的回忆被这一声打断,他敛了思绪,走进房内,让临岚先去书房等着,自己留下来问了思依几句话。
景渊问:“他来做干什么?”
思依答道:“一开始是问一些孩子的事。”
景渊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跟他说?”
思依交代道:“没照实说,只说是我自己肚子长了东西,大夫把错脉,后面多问了几句我都含糊带过了。”
景渊点了点头,他本来也不想让临岚知道这事是因他而起。他看了一眼边上的七弦琴,“你为什么教他弹琴,他想学?”
“是的,他还问了鬼王喜欢哪首曲子。”
景渊心说,临岚这么做很明显就是在讨好他啊,无事献殷勤。还对怀孕生子表现得那么关心,他是要替谁生孩子?照目前来看,这小神君又是送酒又是学琴的,景渊美滋滋地想,他不会真喜欢上我吧?他自问对他算得上尽心,临岚感激得以身相许也不是没有可能。心里为难道,想来还怪难为情的,他还是得推辞一下才好。
第25章
临岚先行到了书房坐下,他拿起书桌上的毛笔,想了想,换了跟思依如出一辙的提笔手势,同样是拇指指甲抵着食指的指腹。
这是一种错误的握笔手势,吃力不讨好,写久了字不仅不好看,指腹也会吃痛留下印痕。临岚心道跟这个思依还挺有缘的。
门外传来守门护卫对鬼王的问安,临岚不动声色地恢复正常握法。
景渊进门看他正在批阅各地的文书,没有说话,径直绕过他身边,往对面的主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来看。两厢无言,各自专注手头上的事情。
秋霜站在一旁服侍,估摸着茶凉了,便轻手轻脚地重新为俩人换上新的茶水。这空档,景渊放下书,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不经意往对面一扫,看到临岚安安静静地写着批注,心无外物,给人一种淡雅恬然的感觉。
从景渊的角度看,临岚那稠长的睫毛以及高挺的鼻子尤为引人注目,他心里不得不啧啧地承认,抛开临岚那易燃易炸的暴脾气,这小神君还真算是赏心悦目,肤白如雪面若桃花,重点是脸还小!
这么琢磨一会儿,他不知不觉一下子喝完了一整杯茶水。等他把空杯放下,心细的秋霜再默默上前去添茶。
她敏锐地察觉到鬼王今日似乎同往常不大一样,等她安静地退到大门旁,站在临岚身后时,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站在此时的位置,正好看见鬼王的目光时不时越过立在他面前的书本,往对面看上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看回书上。
景渊没什么紧急事务要处理,这会儿心猿意马的也看不下去书,喉咙还特别干。他合上书,端着杯茶水走到窗边。
窗牖正对着书桌中间,景渊优哉游哉地倚在窗旁,一只手抵在下窗沿,寻思着方才路上那个问题——临岚是不是喜欢他。
他也不看外头幽雅的风景,只是喝水,这次是慢吞吞的。他视线顺着杯子往下,怀着别样的心情,大喇喇地端详着临岚。
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呢?因为好看的人事物难免会引人多看两眼。景渊想,他看了也不下十眼,像是看不够一样,甚至有些抓心挠肝,色/心蠢蠢欲动,光是看看有什么用呢?
这时他仿佛能听到烦躁的内心悲催地哀嚎道:“能看不能吃!”
“咳!”面上气定神闲的鬼王,被内心乍一浮现的可怕念头吓得呛了一口水……
静悄悄的屋内有了突兀的声响,临岚转过头来,眉头轻轻皱着,莫名其妙地看了景渊一眼。
景渊被他一看竟心生窘迫,一边接过秋霜递上来的帕子,一边对着临岚干瞪眼,脑子空空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来洒脱随意的鬼王也会嫌自己丢人的一天。
然而临岚只是看一眼便回过头去批他的文书了,没有再要搭理他的意思。
景渊表情空白一瞬,继而在心中不爽道:不应该关心一下吗,他是不是忘了我是他夫君?这冷漠的表现……难道之前是我会错意了?
“不对,是我忘了我不是他夫君,”景渊心里纠结道:“或许可以这样说——我‘还’不是他夫君。”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困惑起来。鬼王厉炼而来,自诞生起断情绝爱,不能体会情爱,怎么当好“夫君”这一职?他只是依照本能眠花宿柳,这个时候对临岚也有这方面的想法,是不是也仅仅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的需要?
可他成亲后便规规矩矩了,相当于为他绝食三年了,如果这都不算爱?
景渊想起第一次见到临岚,他当时心里的感觉,坦白的讲,就是这个人让他挪不开眼,那是他内心不曾有过的砰然一动。
他忽然给自己理清思路,俗话说得好,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结合他当前的情形,再根据自己的曲解,这句话简而言之,就是看上、想睡。
他豁然开朗:明人不说暗话,本王想睡……呸,本王对鬼后一见钟情!
他就着半杯水接着喝,喉结滚动,继续偷偷打量着临岚。
他答应过老帝君会照顾好临岚,当时没想到自己会对临岚起心思,所以没把这可能性挑明了说。但他也没向老帝君保证不会对临岚有私心啊,守着守着就想占为己有。
当初他说,照顾人很多种方法,想认作结拜兄弟,如今心痒一反水,想要和临岚当夫妻,有名有实的那种。他是乐意,也心甘情愿待他好的,有这么容貌无双的鬼后,什么秦楼楚馆,不要也罢。
鉴于景渊的视线过于炽烈,心思剔透的秋霜大胆猜测着,接下来应该会发生点什么她不该在场的事情,她识趣地朝景渊临岚的方向各屈膝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景渊余光瞥见退出去的那一抹身影,看向门口颇为无语,是他目光太直白,还是那丫头想太多?
待他转回脸来,一下对上临岚满是质问的眼神,景渊心虚地摸摸鼻子,主动抛出问题,“遇到哪里看不懂了?”
临岚坐在位子上,带着几分恼怒瞪着他,“看够了吗?”
景渊装作听不懂一样,疑问地挑着眉看着他。
临岚转回脸,拿出另一本接着批,一边头也没抬道:“明明性情不同,怎么同样爱盯着人看?”
景渊:“你说谁?”还有谁盯着你看?谁敢!
“白暮空将军。不过他比你收敛多了,顶多看上两眼,我也便作罢。”临岚平铺直叙完,转头一想,“你是什么意思,又是哪里看我不顺?”
景渊听了心里窝火,他才理出来的心绪,来不及开心,半路便杀出个白暮空,哦,原来还有个想抢食的!
他无奈地说道:“我没有看你不顺……”话说到一半止住了,他该怎么说,他总不能说“我看上你了”吧?明明是临岚那些像极了想表达好意又不说的举动,让景渊对他想入非非,同时他自己也架不住临岚冷傲又笨拙的趣味反差,惹得他可怜可爱。
往浅了说,就是景渊吃上他的颜。
但是现下看起来似乎是误会,似是而非,他这个时候再表达好感,如果临岚让他下不了台阶,岂不是很难看?
景渊还想解释,可看着临岚仰起脸,目光不善。景渊敏锐地从他脸上读到“你接着说,反正我不信,”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算了,随你怎么想。”他偃旗息鼓地说道,这次简短的对话就算揭过了。他走到桌旁,拿起早上祝行舟交给他的书信。
这信并不是什么体弱文官的,要送信也劳驾不到一个将军,是上次他吩咐祝行舟调查白暮空的回音。
临岚见景渊答得草率,以为是不想理他,便接着批改,暗暗加快了速度,尽早改完早点离开,免得相看两厌。
景渊展着信纸,一边慢悠悠在桌案旁踱步,他一目十行地看着,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等信看完,他人已经火冒三丈了,正好停在临岚身侧站着。
“言笑晏晏”“共处一室”“合作默契”……景渊内心重复信中用词,不自觉地妒火中烧,还对那个棺材脸笑?三年多都没对我笑过吧!
“共处一室”这四字他更不忍直视,虽然信上说的是一同在书房批文,但他还是好气!这几年白白便宜了白暮空了。
临岚完全没发觉身边的人打翻了醋坛子之后,整个人如火山即将爆发。他无心地火上浇油,漫不经心道:“思依你怎么说?你若是想,倒也不必在意我,留下他吧。”
gu903();景渊干脆道:“不想,我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