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临岚的修为就算不是顶好的,但也不至于弱到需要景渊寸步不离护着的地步。有这么一句话:在乎你的人,你在哪里他都觉得不放心不安全。这个时候景渊会紧张,是出于责任心。
三年前他把人送走,有他自己的原因,另外也是为临岚打算。
景渊找到他时,他正在南境住处的书房,与白暮空隔着桌案,两人一站一坐,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商量着公事。
白暮空是位相貌不错的青年男子,通常情况下都是面无表情,此刻也是瘫着一张脸,然而看向临岚的眼神却是少有的温柔。
景渊修为均在他们两人之上,所以他来得悄无声息,从临岚背后一出现,便把白暮空柔情似水的双眼看在眼里。这一眼硬生生把景渊看得心里直发毛,令他颇感不适。陡然起了无名火,几年不见,开口也不算客气,“哟,没打扰到二位吧?”
临岚听到声响,回过头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眉头,直觉他这语气让人不舒服,“你怎么来了?”
“鬼王大人。”白暮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景渊冷淡地一颔首,转头对临岚说,“有事,先跟我回去。”
临岚问道:“现在?”
白暮空说:“王上,我和王后稍后还有任务要出去一趟。”
“出去?是什么事情?”景渊看向临岚询问道。
临岚答道:“跑出去一群饿死鬼,在西北发现了踪迹。”
景渊:“多少只?”
临岚:“六只。”
景渊轻哼一声,“仅仅六只,也得劳动鬼后和将军出手,是鬼界没兵调遣了吗?”他对白暮空道:“你派两队阴兵过去即可,这种事本来也无须你来。”说完他也不理会他们两人还要说些什么,招呼不打一声,拽着临岚就往阵法里面走。
留下一脸阴恻恻的白暮空在原地。
原本景渊在临岚身边倒也不必急着回去,可眼下他越看白暮空越觉得心里头膈应着:多大点事儿,要让两个人一同出行?现在想来,都怪他平时对这边管得太松,太过于信任白暮空的能力。他当下决定等空出时间来,可要好好查一查白暮空这几年带着鬼后干什么去了,他这个鬼王还没死呢!
圈地成寸术并不是眨眼便能到达目的地,黑暗中阵法在出发点和终点生成直线,距离虽然大大缩小,但穿梭在期中也需要费些时间。人在里面就如同在天上腾云直飞,疾风是有的,能稳住脚的地方也有限。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临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次,太黑太暗了,满心恐慌,鼻腔充斥着腥臭,周边只有黏糊糊的恶心的液体,不断地灼伤他……
一开始,景渊只是拉着临岚的手腕,风一起,景渊怕临岚站不稳,便把手移到他的手臂,把人带得离自己更近些,没想到临岚真的站不稳,被他一拉便往他胸膛撞过来,侧靠着他,低下了头。
景渊:……他没打算抱着他的。
正要将他扶好挪开,忽然发觉贴着他的人正微微发着抖,心里疑惑道:这人还怕黑?于是硬着头皮伸手半环抱他,稳稳把他圈好。
临岚被他打断了思绪,心头一跳,回过神来,便要挣开。
景渊的手臂圈得更紧了,“别乱动,掉下去我可捞不了你。”他自己也不自在,毕竟男男授受不亲。
他故作轻松道:“怎么还害羞了,上次不也抱过?”说这话时,他有心想吹个口哨,这小神君忸怩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想法刚起,鼻子顿时觉得发痒,临岚身上淡淡的冷香又萦绕他鼻尖,引得他心猿意马。
临岚还在顺着他的话想着他说的“上次”是什么时候,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他在那次半晚跑出去的时候。当时没多想,如今才知道,一个圈地术要这么长时间,整个人更不好受了,一边是感到尴尬,一边是无法克服内心长久的恐惧。
意识到两人紧贴在一起而自己已经在发颤时,临岚突然抬头,想看看景渊脸上是什么神情:他怎么没笑话我?
一个温暖厚实的手心轻轻覆上他的眼睛,接着他听到那个平时行事嚣张的男人,难得温和地说道,“怕就闭上眼睛。”有意压低的嗓音,温润如暖阳,临岚听了心里倒也觉得踏实了些。
景渊轻声解释道:“睁着眼睛眼前也是黑暗一片,倒不如合上双眼当做是在入睡。”说完也感到自己反常,烦躁地补上一句:“麻烦死了!”双手却照常护着怀中的人。
全程用时其实也不过一刻,临岚觉得在法阵中穿行十分漫长。回到谧幽宫殿之后,景渊带着临岚来到书房。
景渊开门见山道,“老帝君不在了。”说完他小心觑着临岚的脸色,发现他听完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便知道他对所谓的父君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对于景渊自己来说,他关心的人不多,现下又少了一个,他自己虽然说不上难过,但听到消息时心里却还是会“咯噔”一下。
看不出他伤心,景渊便省去宽慰的功夫,接着说道,“你的身份也被公之于众了。”
“什么?”这会儿临岚倒是吃了一惊。
“说是老帝君的遗诏,”景渊说,“你信吗?”
临岚摇摇头,勾着嘴角道:“不可能的,要认他早认了。”
景渊叹息了一声,“他也是为你着想。”
这时,门外侍从敲门,传话道,“王上,帝君传书,请您和鬼后上天宫一聚。”
景渊听完,对临岚笑道:“他动作挺快的,”又对门外吩咐道,“就说我们明日再去。”
第17章
夜半,偏殿屋檐下的灯笼摇曳,灯光微弱。临岚一身素白,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门前,望着天边的明月,心绪纷乱。
他对老帝君并非没有感情,爱恨掺杂。恨他在自己年幼时不闻不问,非但自己过得辛苦,更害死了他的小姨娘,即使在那之前老帝君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另一方面,在血缘的作用下,他还是对他有那么一点感情,谈不上亲他爱他。老帝君对他的关心,临岚还是会感念在心。毕竟他也曾为他这个小儿子不眠不休守在床前一连几天,也曾为他忧心,安排好后路。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景渊像犬类一样盘坐在隔壁屋顶上,观察了他好一会儿。
景渊看他还在出神,出声打断他道:“喂!还不睡?”再飞身下来,走到他跟前。
临岚收回思绪,沉下脸看着他,“你又监视我?”
“怎么说话的?我这是关心你,”景渊不满道,然后他放低声音宽慰道,“逝者已矣。你别想太多,想多伤神,回房睡吧。”说着伸出手按着他的双肩,把人转过来向着房内,推着他往床的方向走。
临岚极不配合地格开他的手,“我不用,又不是凡人。”
景渊被他一挡,收了手,抱着双臂,歪了歪头问他,“你是要自己进去睡还是要我抱你进去?”
临岚是真的怕了他的威胁了,自觉地走过去,坐在了床上,没有要躺下去睡觉的意思。
景渊跟到床边,没好气道:“白天从那边过来你不累吗?好好歇着,别忘了你大哥明天的鸿门宴。”
临岚冷冷道:“他不是我大哥。”
景渊:“……”
这几年他也听过南境那边不少夸他办事稳重妥当的,怎么跟他说起话来却这么费劲儿?
景渊嫌弃道,“你幼不幼稚?谁跟你争论这个,分得清重点吗?”说完临岚便不搭理他了,盯着地面公然发起呆来。
景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容色如玉的鬼后,想了想,看在他心情不佳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自己从袖中摸出两颗夜明珠,抬手用灵力将它们打出,整齐地嵌在雕花床头上。
临岚静静地看着他出手行云流水,再一甩转袖袍,转身便走。正惊讶于他一套动作流畅得一气呵成时,就看到他出门后顿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轻轻地手动把门关上,与此同时,房内烛台上的几根蜡烛一同跳灭,只留下夜明珠泛出的柔光。
临岚愣了愣,缓缓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身旁的夜明珠。景渊只是收留他而已,想不到他还能做到如此贴心。光源柔和,照得临岚心头也暖了些。
第二天,天宫。
新任帝君冬耀按家族礼遇接待了景渊和临岚。临岚以性格喜静直接拒绝了宴请,三人只是在客殿内简单交谈了几句。大部分时间是冬耀在刷他这个当大哥的存在感,临岚全程几乎面无表情,有时加上不客气的几声冷笑。
冬耀看似颇为感慨,道:“我早前便跟你二哥提起,说我跟你有股说不清的熟悉感,没想到还真是……”他笑了笑,又抱歉道,“真不巧,你二哥他今日忙,没能过来。”
是真忙还是不想见,那就不得而知了。临岚听完没接话,只是简单地“嗯”一声。
冬耀受不住他的爱答不理,又看向景渊,“弟夫,真心多谢你了。”
景渊递上一个虚假的笑容,“应该的。”
冬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露出一脸惋惜,道:“父君弥留之际,满是遗憾地同我说,‘小景什么都好,就是没能让我抱上小孙子’。”
话刚说完,临岚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他下意识看向了景渊,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冬耀捕捉到临岚神情的变化,赶在他们开口前问道,“孩子的事,本来是你们的私事,可这是父君最后挂念在心的,我这当大哥的,也就多嘴替他问一句了,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临岚一听,脸色变了变,就要开口将他撅回去,手背忽然就被景渊伸过来的手覆上。
景渊紧了紧手,像是安慰他一样,见临岚侧过脸略带疑问地看着他,景渊便对他弯弯眼角,转头对冬耀从容道:“岚儿身体虚,孩子的事,我们顺其自然。”
临岚:……
冬耀听完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那便好,有了孩子,我们小弟的心性也会成稳了些,三年前你们成亲闹的那出啊,我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临岚,你……”
“帝君,”临岚打断他的长吁短叹,声色冰冷道:“我今日在这里,是想知道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撞上他这么个冷脸,冬耀尴尬道,“你该喊我一声‘大哥’的。”
临岚没理他的话,强调道:“有还是没有?”
那厢沉默着,临岚便冷然道:“那就是没有了?”
景渊警告性地低唤他一声,“临岚!”但看到临岚站起身准备走时,却没有说什么来阻止他,而是一起站了起来,跟冬耀告辞,“帝君日理万机,我们便不作打扰了。”
第18章
两人出来后,走到半路,遇上几个进门的仙娥,几人跟临岚他们见了个礼后,走到了不远便停下来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一个仙娥回头看了眼走远的鬼王鬼后,故作神秘道:“你们知道吗?当初临岚神君可是跪在老帝君榻前苦苦求了很久,才能如愿嫁给鬼王的。”
另一个仙娥疑问道:“不至于吧?神君也不像是配不上鬼王吧。”
一个年长的仙娥若有所思道:“这就难怪了,我刚刚看临岚神君走路的姿势……”后面的话她压低了声音说,仙娥们凑近听完,又是惊讶又是羞笑地哄散开了,七嘴八舌道:“这都能看出来?”
“准不准的?”
“女子我倒听说过,男子也一样吗?”
年长的仙娥一脸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另一个仙娥惋惜道:“那临岚仙君岂不是守活寡?怎么就喜欢男的呢?”
“女的也轮不到你了……”
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几人一路嬉笑走去。
尽管双方隔着常人听不到的距离,但有修为加持,临岚听得一清二楚,嘴绷成了一条线,若那几人不是女子,他早上前去收拾一顿了。
景渊听完,噗嗤一声,笑得就要弯腰了,不客气地伸出右手搭过临岚左侧的肩膀上。临岚转过脸,又羞又恼地看着他。他自己能听到,景渊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的。
“笑死我了,”景渊缓过一口气,对临岚点评道,“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传得跟真事一样。”
临岚就坡下驴,极少见地主动接他话道:“的确,都是假,传得有模有样。”
景渊笑完后,站得没形没款,也不松开他搭肩的手,反而凑近临岚,在他耳边道,“不,除了求老帝君那句算假的,后面是真的。”
也不知是因为景渊举止太自然,还是因为他的话臊得他脸红,临岚一时杵在原地,忘了拍开撂在他肩膀上的爪子,只是愣愣地看着景渊。
景渊顺手在他肩上一拍,顺势又往他背后推了一把“走两步我瞧瞧。”临岚毫无防备,真的向前踉跄了一步,接着听见景渊笑道,“平时还真没注意。”
要说这女子走路姿势的问题,景渊只知道那都是传闻,真假不知,至于男子,那就是无聊之人发散思维说说而已,他也是一时兴起拿临岚取乐。
临岚恼羞成怒,转过身一巴掌就要上去,被景渊驾轻就熟地捏住了手腕,“哎,你这人,真开不得玩笑的。”他松开了他的手,在临岚放下手时,转而牵了过去,十指相扣。
临岚不明所以,也不肯同他这般亲密,就要撤开,景渊扣得更紧了,低低道:“要打要吵都等回了宫,还在天界呢,四周都是眼线,真闹出点什么又得被拿去做文章,别中计。”
见临岚点了头,景渊才拉着人,沿着鹅卵石小路,慢慢往南天门走去。
在景渊的哄骗下,临岚被他乖乖牵了一路。眼线是有的,不过景渊要屏蔽或者制造假象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然刚才也不会当场起玩心让临岚走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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