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没有人睡好了,盛夕哭累了,一抽一抽的闭着眼睛,抵挡不住强烈的困意,慢慢的睡了过去。
盛明抱着弟弟一直等他睡着之后才缓缓合拢双眼,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个孩子的眼眶通红。
小段妈见了,立刻知道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
但奇异的,三个人都没有说任何关于昨晚的事情。
盛明和盛夕表现得一如既往,起床,刷牙,洗脸,吃饭。
和每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样。
小段妈在吃饭的时候,轻轻放下筷子:宝宝,这段时间不用去幼儿园了,和外婆一起住在家里好吗?盛夕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沉默地点点头。
中午的时候,盛云溪打电话过来,小段妈原本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两个孩子心不在焉的坐在沙发上,连平时最爱看的动画片都看不下去。
每隔几分钟就转头看一眼小段妈,目光直勾勾地,就这么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虽然小,却也感觉到了家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只是他们太小了,还不能明白这样沉重气氛的含义,只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悬着,仿佛在等待最后审判的来临。
下午一点,小段妈安排了司机去医院。
盛明跟盛夕两人别带上车,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着,只有牵着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仿佛要给彼此一点力量和安慰。
车到了医院,小段妈抱着盛夕,然后牵着盛明,走进了隔壁一栋大楼,电梯到了十一楼,缓缓打开。
这层楼几乎没什么病人,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墙,医生的衣服都是雪白的,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盛夕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去寻找哥哥的目光。
盛明的手抖得厉害,仿佛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小段妈忽然蹲下身把盛明和盛夕抱在怀中。
盛明安静地搂住了小段妈,企图将自己小小的、微弱的力量传递给看起来就像纸片一样脆弱的小段妈。
小段妈吻了一下他们的额头:宝宝,听外婆说,昨天晚上妈咪回国了,只是路上出了一点事情
盛夕安静地听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小段妈。
面对孩子的眼神,小段妈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哽咽了半天,盯着盛夕。
就像是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答案,在无数的猜测和忐忑之后,终于迎来了凌迟的一刀。
盛夕的眼泪没有过度的就落了下来。
硕大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用力的擦了一下脸,然后继续看着小段妈。
小段妈低下头,然后擦去了自己脸上的眼泪,挤出了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容:现在就在医院里,昨晚上爸爸也在医院,外婆现在带你们进去好吗?只可以进去十五分钟,时间到了就出来,知道吗?
盛明扭过头,死死盯着重症监护室门口,好像要把那里盯出一个洞。
护士面带不忍,打开门,盛明一步一步往里面走,然后缓缓地加快速度,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
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就连哭也是狠狠咬着嘴唇,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段移。
苍白的脸,比脸更苍白的嘴唇。
段移就这么平静的闭着眼,就像死了一样,睫毛都不曾颤动。
下半张脸覆盖着呼吸机,藏在薄薄的被单下面,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起伏。
安静地只听得到机器滴、滴、滴的声音。
房间里陌生的机器,可怕的长针,颜色诡异的输液袋,长长的输液管落下来,不像是给段移输液,像是要抢走他生命里最后一点儿力量。
盛明想抓住段移的手,但他的手上到处都埋着输液的针,他不知道该抓哪里,手在半空中停顿一会儿,只抓住了衣角。
段移身上已经换下了昨天血迹斑斑的衣服,穿着一件盛明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无菌病服。
他的手颤抖一下,想回头看小段妈,却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盛云泽。
爸爸盛明叫出声。
盛云泽好像是盛云泽,又好像不是盛云泽。
盛明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盛云泽露出这样一面,无力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他的心中泛起恐惧,眼泪几乎止不住往下掉,恐惧让他猛地扎进盛云泽怀里,死死的拽着他的衣服:爸爸!
盛云泽把盛明跟盛夕都带了出来,重症监护室的门缓缓关上。
盛夕这才惊醒,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想要挣开他,重新跑到段移身边,他在盛云泽怀里挣扎的厉害。
盛夕嚎啕大哭,虽然不懂生离死别的意义,却也感觉到了一层玻璃隔着两个世界。
段移的世界是很安静的,他的世界虽然吵吵闹闹,可他不想要。
走廊里回响着孩子撕裂的哭喊声,盛夕哭得停不下来,只要一放手他就要往重症监护室跑。
盛云泽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最后的希望,他竭力想从孩子身上得到一点安慰,用力地拥着盛夕。
盛夕感觉到自己肩膀湿了一片,渐渐地停止挣扎,安静地睁着眼睛,茫然的望着一处空白的墙壁。
爸爸,我不哭了。盛夕似乎还没有从巨大的悲伤中回过神,声音还在一顿一顿,说话也打结巴,带着哭腔:你也不要哭了
盛云泽依旧狠狠地抱着盛夕,一动不动,盛夕拉开了一点距离,替他擦脸,小心翼翼地。
他没见过盛云泽这样,所以能模模糊糊意识到段移恐怕不是简单地生病或是感冒。
正因为如此,盛夕才无法克制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
像风中的落叶一样,在盛云泽怀中细细的颤抖。
盛云溪赶过来,便看见盛明站在重症监护室前,她顿了下,开口:宝贝,到姑姑这儿来,让爸爸单独待一会儿。
盛明从刚才到现在就趴在巨大的玻璃上,他没有盛夕那样任性,只是谁来拽都拽不走他,只死死地盯着段移,希望下一秒就能看见他从病床上坐起来,和他打招呼,或者像平时一样把他抱在怀里揉脸。
我就在这儿等着。盛明固执的站着,和他爸当时挺像的:他醒来就能一眼看到我。
边说边抬起手臂擦眼泪,盛明转过头:姑姑,你走吧,我一个人等。
盛云溪蹲下身,不知道怎么跟盛明解释:宝贝
她往上看了一眼,止住即将要落下来的眼泪:今天叫你们来就是看一眼宝贝,你要永远记住
我不要。盛明头一次反驳盛云溪,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就像按了暂停就能不看到最喜欢的角色死亡一样。
段移喜欢这么干,盛明和他一样,学会了逃避。
你走吧,姑姑,我要在这里等我妈妈醒来
盛明一边哭一边用力的推着盛云溪,想要把她推开。然后双手抱着腿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感到最安全的姿势。
你走吧姑姑,我一个人、一个人等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