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这种消极的想法要不得!凌枢赶紧劝道,我吃饱了,我现在立马去找人,等我把人找回来,你们俩好好谈谈,可千万别再吵架了啊!
说罢他端起豆浆杯子喝一大口,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油饼匆匆出门。
等等,你的帽子!
凌遥慢半拍反应过来。
人早就消失在门口,连岳定唐都顾不上了。
凌遥姐,我拿给他就好了。
岳定唐不紧不慢起身,动作远比凌枢优雅淡定。
定唐留步!
凌遥叫住他,顿了顿,冲他露出一个苦笑。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岳定唐:我先出去找他,有话晚上回来再说也不迟。
我知道他那几年没出洋读书。
凌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让他止住脚步。
凌枢一走就是八年,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他说自己出洋读书,去了法国,却连法文都说不好。我不知道这八年他是怎么过的,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我试过旁敲侧击,他却很警醒,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但我知道,这八年里,他一定吃了不少苦。他以前睡觉,天打雷劈都是叫不醒的,回来之后稍微一点动静就能吵醒他,还骗我说练了左手写字,觉得好玩,明明就是右手受了伤,使不上劲,真把我当成傻子了吗?
说着说着,凌遥眼眶微红,语气哽咽。
我说到底,只是个见识有限的妇女,帮不上他什么忙,偏偏这家伙眼光高,寻常姑娘还看不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还能照顾他多久。定唐,你们俩旧时同窗,情谊非同一般,劳烦你平日帮我多劝劝他,帮他多留意些,就算是那些舞女,但凡倾心于他的,只要品行好,我也就认了。
岳定唐微微皱眉。
这话怎么听起来跟交代遗言似的?
更何况凌遥说的这些,他也不爱听。
你别担心凌枢。
没让她再说下去,岳定唐直接打断。
他没出洋留学又如何,这世道多的是一身才学却没用在正道上的豺狼虎豹,反是他一颗赤子之心,玲珑剔透,人间难得。喜欢他的人很多,可真心待他,能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又有几个?哪怕一腔真心,却身不由己,护不住他,又有何用?
往后,他右手不能用,我就是他的右手。有我在,他不会有事。
凌枢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开心自在,他已经长大,是个男人了,可以走自己想要走的路,但你是他永远放不下的人。不管你和周卅分开也好,继续在一起也罢,你都是他的亲姐姐,只有你过得好,他才会放心。
凌遥微微怔住。
岳定唐却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拿起凌枢的帽子,冲她颔首,说一句我先告辞,就匆匆离开了。
凌枢早忘了帽子的事。
他先去了市政府一趟,打听到周卅今日休假,却并没有去上班,就直奔租界,也就是上回凌遥捉奸的小洋房外头。
凌遥跟周卅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能不解决的地步,凌枢这回没再在外面干等,而是直接主动上门。
他按下院子外头的门铃。
不一会儿,小洋房的门被打开,一名佣人打扮的妇女站从门口打量院门外头的凌枢。
你好,我姓凌,是市警察局的一名警察,这是我的证件。
佣人很讶异:警官先生,请问有事吗?
凌枢:我手头有一桩案子,与你家女主人有关,如果不方便让我进去,你可以通传一声,把人请到外面来,我们在这里谈也行。
佣人迟疑片刻:您稍等。
凌枢还在琢磨要不要搬出周卅的名字,以便对方见自己一面时,女佣再度出现,她从屋子里走出来,为凌枢打开院门。
您好,凌先生,我家女主人有请。
多谢。
小洋房的前一任主人应该是洋人,因故出售房子,被现任主人买下,凌枢触目所及的摆设,处处充满西欧风情,许多东西都是前主人留下来的,中国特色的摆件几乎没有。
一般来说,拥有房子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摆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女人,一些细小的物件可以宣示占有和存在,多多少少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但这间房子却没有,从头到尾,只有西洋风格的陈设。
而坐在凌枢面前的,沙发上这位女士,却浑身上下都是中式打扮,找不出半点留洋归来的新式痕迹,就连佣人给凌枢拿的茶杯,也不是西式瓷杯,而是青花茶盅。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位女主人没在房子装饰上花什么心思。
确切地说,她对这栋房子,没有归属感。
凌枢发现,对方对自己的到来,表现出了微妙的焦虑。
双手叠在膝盖上,手指不自觉屈起,揉弄衣料。
唇角微微抿起,不时咽下口水。
视线似乎在看他,又时不时飘向别处。
这些都是紧张的细节表现。
抛开这些不说,对方年纪很轻,可能也就二十出头,虽然头发往后梳成发髻,却依旧留存几分风韵姿色。老实说,比不上凌遥,但不排除周卅贪图新鲜,毕竟男人的本性,凌枢也是了解的,不管再怎么老实,难免也有心猿意马行差踏错的时候。
凌长官,不知突然上门,是有何事?我们家奉公守法,从来就没有作奸犯科之事。
凌枢原想把身份如实告知,见她如此反应,却又改了主意。
孙女士,你不必紧张,我这次拜访,是与一位姓周的先生有关。
之所以会知道女主人的姓氏,还是外头门边木牌写着孙宅的缘故。
他还未将话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动静。
紧接着又是孩童稚嫩的声音。
妈妈,我回来了!
女佣开门,小男孩咚咚咚跑进来,看见屋子里有客人,好奇停下脚步打量。
凌枢冲他笑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扑向母亲。
妈妈,我饿了!
孙氏搂住他,低声安慰几句,就让女佣带他走了。
抱歉,凌长官,孩子胡闹,您请继续说。
凌枢道:请问你认识周卅吗?
孙氏面露惊讶,点点头,旋即有点不安:认识,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凌枢:我想请问周先生与孙女士你的关系是什么?
孙氏:朋友,周先生帮了我许多忙,我很感谢他。
凌枢:实不相瞒,我姐姐姓凌,是周卅的妻子,而我,则是周卅的妻弟。我姐姐与姐夫因你而出现一些家庭变故,我作为亲人,责无旁贷,必须过来了解一下,冒昧打扰,不知孙女士你能否告诉我,你与我姐夫的关系,真的仅仅是朋友吗?
一个小时后,凌枢从孙家出来。
他没有跟孙女士发生任何冲突,两人和和气气从头聊到尾。
但他满腹的疑问古怪,却越发浓郁了。
凌枢急需找一个人倾吐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