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何平捏紧鼻子,都被熏得昏昏然,有种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
暗紫色罗裙,蓝色棉袄,梳着发髻的老年妇女。
根据宋琳的描述,何平一个个找,放眼望去,所有中老年妇女好像都符合他要的样子。
个别低着头的,打瞌睡的,看不见裙子是什么颜色的,何平还得探头驻足仔细观察。
所到之处,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古怪,好像他是专门朝老妪下手的采花大盗。
何平:
他也不想这样啊!
他也想安安稳稳坐在第一车厢里就着暖气喝咖啡。
可谁让他的顶头上司是多疑好忌的宋公子呢?
何平倍感冤枉,他为自己一身崭新西装哀叹,心说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得喷多少香水才能盖过这一身味儿。
何先生,倒数第二排那个穿黑色长袍戴礼帽的,应该就是金家人了,我见过。
旁边的随从忽然道。
何平赶紧望去。
三男一女。
一老一少在低声交谈,嘴里还吃着东西。
对面一男一女互相依靠打瞌睡。
那女的看上去也颇为年轻,并不像是宋先生所说的老妪。
过去看看。
老金正嗑着瓜子,听小金说起奉天城内的逸闻轶事,冷不防肩膀被拍一下,差点把嘴里的瓜子皮给吞进去。
他在金府颇有地位,脾气随着年纪渐长,当即就要转头骂人。
你他娘的你们是谁?
何平一身打扮气质就不像是第三车厢的乘客。
是金叔吧,我姓何,是宋老先生的机要秘书,方才我这随从说看见您了,我还当他眼花,您怎么在这儿坐,快随我去第一车厢吧,我让人给您腾位置!
宋琳可以不管不顾让他来抓人,何平却不能如此鲁莽。
对方怎么说也是金副市长的人,金副市长事母至孝,奉天人人皆知,能够代他扶棺回乡的,自然也是信得过的老家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平可不想凭空得罪人。
老金面露恍然,心里却陡然生出警惕。
小何啊,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这会儿有差事在身,万万不能耽误,后边货厢里就安放着老夫人的棺椁,我等一定要随行看着,万万不敢疏忽大意。不知宋先生是否也在车上?
何平笑道:宋先生没在,我是随小宋先生出行的,到天津,办差。
老金拱手:那烦请代我向小宋先生告声罪,我等身上带丧,就不方便去给他问好了,待到了北京,我们一定写信禀告老主人,请他出面向宋老先生致谢。
何平趁着说话的间隙觑了凌枢一眼。
蓝色旗袍,没穿罗裙,不是紫色。
那就肯定不是了。
好说,金叔客气了,这几位是?
这是我侄儿,也姓金,也是金家人。这是拙荆的内侄夫妇俩,这次是接到了北京中学的聘书,正好一道与我们前往任职的。
老金说罢,伸长胳膊推推岳定唐二人。
有客人,快起来行礼问好!这位是何先生,他的上司宋老先生,与金老是同僚。
岳定唐露出大梦初醒的茫然,起身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一下。
何先生好,这位是内子。
凌枢半面身体都躲在岳定唐后面,怯生生地问了句好,声若蚊呐。
何平也没仔细去听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只觉老金这侄媳妇的长相是真的眉清目秀,带着股书卷气,还挺耐看,不由多看了几眼。
对方似乎又把头低了一些。
岳定唐歉然道:何先生对不住,我这内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如今又怀孕了,加上火车颠簸,容易受惊不适。
凌枢:???
咱们事先说好的剧情里没有这一段啊?!
但他反应更快,岳定唐话音刚落,他就扶着小腹,露出吃痛的表情。
孩子好像又踢我了。
岳定唐、老金、小金:
来,快坐下!
岳定唐扶着人坐下,把杯子递到他嘴边。
两人喁喁私语,还真像极了一对感情不错的小夫妻。
隔着厚重的衣裳,何平也看不出凌枢到底怀了没有几个月了,他对两人的状况不感兴趣,很快转向老金:金婶儿没有一起来吗?
老金道:她还得在家里照顾小孙子呢,等我那边安顿好了,再接她过去。
何平点点头,这看看,那瞅瞅,就是不想走。
既然来了,不如我进去给老夫人磕个头吧,上回老夫人丧礼上,我正好奉宋先生之命在外面出差,没来得及赶回来,实在过意不去。
老金婉拒:多谢您的好意,但如今在火车上也不是很方便,货厢里没有灯,万一您磕着碰着,就不美了。
何平还是很坚持:我就磕个响头,求个安心,不会惊扰了老夫人的。
老金和小金对视一眼,觉得再拦下去反倒徒惹人生疑,便道:那还请您随我来。
货厢里乌漆嘛黑,一盏微光忽然在门口亮起。
是何平随从手里的煤油灯。
一副棺材放在几口小箱子上面,前面还放了一小张黑白照片,一个香炉子,上面插着三根已经燃完的细香。
何平实在不想磕头。
因为货厢地板是很脏的,长年累月不知运过多少东西,上面有多少致病的细菌。
但话已出头,老金又在旁边看着,何平只好捏着鼻子,演戏演全套。
幸好老金拦住他:何先生,地儿脏,您就别跪了,权宜从事,鞠躬也算礼数周全,老夫人会谅解的。
何平假意勉强道:那就依你。
不看不知道,凑近了看,老夫人那张黑白照片,还真有点瘆人。
不知哪来一股妖风,呼的一下,把煤油灯给吹熄了。
何平吓了一跳,正要回头,货厢角落又传来动静。
他毛骨悚然头皮发麻,顾不上其它,直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
金叔你辛苦了,我这就回去向宋先生汇报,请他帮你们换车厢!
何平没看见,在他身后,老金和小金相视一笑。
过了许久,老袁从角落里爬出来,抹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