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北斗 梦溪石 2396 字 2023-09-06

gu903();我母亲生前,从不后悔自己离家远走,但终其一生,不能回来,不能认祖归宗,她还是有些遗憾的,所以我过来,就是为了弥补她的遗憾。阴阳相隔,一笔勾销,所有恩怨,就当过去了。

他当时如是说道,敬了老爷子三杯薄酒,又磕了三个头。

岳定唐对老爷子的观感很复杂。

如果老人家还活着,现在也许他会跟老狐狸坐下来,闲话家常,博弈交锋。

他不喜欢被当作棋子,却不能不佩服这老头,神来一笔,把多年未曾谋面的岳家人拉来,安在这个棋局里,成为关键一子。

要是老爷子还活着,想必能为关家做更多,也许还能让关家东山再起。

可惜他死了。

关老爷子一去,照老袁的说法,关家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就是关三爷。

他不爱搭理其他兄弟,整日闷在屋子里做木工,不是因为笨嘴拙舌,而是懒得看见关家那一幕幕荒诞混乱的戏码上演,懒得与其他人打交道。

时局如此,他无法放下关家,又无法救关家于苦难,只好装疯卖傻。

清醒的人,总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这次珍宝能顺利从关家运出,其中也少不了关三帮忙,但他不愿意跟着老袁一道离开奉天。

关三对老袁说,这里是他下半辈子的根,人离了根,去哪里都没法活得长久,其他兄弟都不靠谱,不如让他守着这宅子,有他在一日,关家就还在。

老袁劝不动,只好由得他去了。

在岳定唐看来,每人都有自己的路,哪怕明知是独木小桥,而非阳关大道,也总会有人一意孤行,正如他母亲当年,正如关三。

有些人中途后悔,还会回头,或者改道,有些人却宁可一路走到头,无论对错。

就像,从前的他。

肩膀忽然一沉。

岳定唐侧首,凌枢直接歪到他身上来了。

他没有推开对方,反是调整坐姿,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凌枢的左手轻轻握着右手手腕。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岳定唐注意过,对方好几次都有这个动作,特别是在睡觉的时候。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当年右手中了枪伤的缘故,每逢下雨天手腕总会酸痛无力,凌枢就这样习惯性捏着右手,好像在给自己按摩。

伴随夜色渐深,火车一路在郊野疾驰,周围逐渐清静下来。

再吵闹的人也需要片刻歇息,耳根子得以安宁少许。

火车一声长鸣,穿越时空,与八年前的光阴重叠。

岳定唐想起来了。

那是轮船的汽笛,提醒乘客们,船即将起行,请所有还未上船的乘客抓紧上船。

他就是那个还没上船的漏网之鱼。

他在等人。

周围熙熙攘攘,有挥泪送别亲人的,有恋人即将分隔两地不肯惜别的,如他这样的家世,来送行的人就更多了,有看在岳家面上的政府官员,有爱护他的学校老师,还有不少男女同学。

少年岳定唐举目四望,却没有在前来送他的人里,找到自己想要等的那个人。

定唐,你在找谁,杜蕴宁吗?交情不错的老同学道,她说要来给你送行的,不知道怎么现在还没来,说不定是凌枢不让她来呢,我看你也别等了,快上船吧,别误了时间,去了法国记得给我们写信啊,别忘了老同学!

岳定唐含糊应了一声,面上微微笑着,眼睛还在搜寻。

轮船汽笛再度鸣响。

管家周叔催促他快点上甲板。

杜蕴宁终于出现。

她拎着裙子一路小跑来到面前,额头还有薄汗,海风吹散鬓角散发,平添几分温柔。

同学们自然而然为她让出一条通道,还有细心的男同学帮忙拦住冲撞的路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定唐,听说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我让家里仆人做了些点心,你拿着路上吃吧!

她将手里的小篮子递过来。

上面还覆着帕子,边角绣有杜蕴宁的闺名。

岳定唐道谢接过,心里也奇怪自己没有想象之中的惊喜。

你怎么来得这么急?

杜蕴宁含糊其辞:嗯,有点事耽误了。

岳定唐察言观色:跟他吵架了?

杜蕴宁勉强一笑,没有回答,但表情足以说明答案。

少爷,该启程了!

周叔再三提醒,甚至有些急了。

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再多说一句的闲话。

岳定唐只得提着行李箱和篮子,转身走上舷梯。

等他再回身,人已经在甲板了,与诸多站在岸上的故人,中间隔开一道浅浅的海湾。

故人未散,周叔还在港口,用关切的眼神传递叮咛。

老同学们也在朝他招手,杜蕴宁是黑白照片里的一抹亮色。

但她的音容笑貌,在几年之后却逐渐模糊。

岳定唐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到底在等什么,却一直难以忘怀那份遗憾。

也许他只是选择性,刻意地忘记了。

第一次见到凌枢,是在下课后的教室外面。

教国文的老师在跟一名面生的少年说话。

岳定唐第一感觉是,那人生得真好看。

出身环境让他见过许多漂亮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岳定唐自己也生得不赖,但那人依旧能让他觉得好看,那就说明对方的漂亮,已经超越岳定唐见过的绝大部分人了。

后来那个少年被领到自己前面那张桌子,成为他的同班同学。

岳定唐也才知道,他姓凌名枢,一个比较少见的姓,和一个挺特别的名字。

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上中学的家庭条件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凌家岳定唐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两家一个主商,一个主政,涉及领域又没有什么交集,仅止于长辈们认识罢了,小辈之间是谈不上什么往来的。

凌枢挺爱说话,举凡天文地理历史,乃至世界各国大事,他都能侃上两句,而且不是瞎侃,说出来的话颇有见地深度,在当时的岳定唐看来,起码是个大学生的水准了。

他自己不爱说话,也懒得听旁人啰嗦,却很愿意听凌枢多说两句。

但两人之间的渊源,不是始于谈天论地,而是一场打架。

有一回岳定唐路过学校外面,看见凌枢在殴打同学,皱起眉头过去阻止,谁知凌枢打红了眼,连他这个劝架的都不放过,挥起拳头就揍过来,岳定唐被打出血性,两人很快扭打起来,被老师发现,呵斥拉开,叫回办公室,每人关禁闭写检讨叫家长。

岳定唐一个优等生,从小到大只有文质彬彬高高在上的份儿,何时因为跟同学打架斗殴被老师处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哪怕后来他知道凌枢只是帮同学出头打抱不平,也难以消除这份怨气。

记仇这种性格,必定是与生俱来的。

在那之后,他没少给凌枢使绊子。

比如辩论比赛,两人明明可以一队,他非要去另外一队,跟凌枢同台打擂,结果因为凌枢那一队有个女生拖后腿,在辩论时紧张过度,急得面红耳赤,最后落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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