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栋冷笑:你当甄家有多干净?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哪个没有暗地里干些龌龊勾当!别的不说,沈十七要是没有成先生,他能像之前那么嚣张跋扈?上海滩那些能挺起腰杆子说话的大佬,哪个手上不是血迹斑斑?
凌枢:你这话也有道理,这么说,沈十七是真卖国了?他给成先生提供了很多机密消息?
陈文栋:不是沈十七给成先生提供,是成先生卖消息给沈十七,论消息灵通,全上海没有人能跟成先生相比,他甚至能左右关东军对关内的决策
凌枢正待听下去,陈文栋却住口不言了。
两位,前面就是火车站了!
车子终于停下,黄包车夫气喘吁吁,已然连句话都说不全了。
陈文栋付了三倍车费,扯起凌枢往车站方向的售票处走。
凌枢意犹未尽,却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刚刚是陈文栋心防最松的时刻,从车夫喊出目的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次警惕起来,任何言语都无法再令他分神。
凌枢:我们真要去南京?现在离八点零五分起码还有三个小时,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你就越容易被成先生的人追上来。
陈文栋:买杭州的票,最早那一班。
他把钱塞给凌枢,让对方去买,陈文栋自己则紧紧跟在后面,片刻不离。
买了票,距离出发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两人在候车室的角落坐下。
陈文栋不时扫视四周,剔除成先生派来追杀他的可疑人选。
他的身体过于紧绷,以至于大冷天的,脖子上开始冒汗。
凌枢本想说点什么转移对方注意力,看能不能再从他口中套些东西出来,但陈文栋此时的状况显然不适合再做任何交谈,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也许都会令他陡然警觉,做出过激的举动。
天亮之后,去探望他的第一个人,未必是岳定唐。
按照往常习惯,姓岳的起床之后会先在家里后花园散步打太极再吃早餐,完事先去学校,就算没有课,他也会在办公室里消磨一个上午,备课批改作业,到了下午,才会抽空去一趟市局,或者去医院看他一眼。
假如第一个收到求救信的人不是岳定唐,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就会更晚。
至于岳定唐会不会真答应陈文栋的条件,凌枢觉得悬。
哪怕两人现在上下级,再加上老同学的情分,顶多再加上岳春晓对凌枢的喜爱,可也仅止于此,凌枢真值得岳定唐大费周章带人来营救吗?
他愿意救,那是他顾念旧情,义薄云天,他若是不愿意,也没人能说出半句指责。
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岳定唐无关。
届时就算岳春晓问起来,他双手一摊,一句遗憾可惜也就过去了。
凌枢委实没有在这件事上,抱太大希望。
得找个机会逃走。
想及此,他不由在心里默念道。
但是机会不好找。
陈文栋是经年老手,在这方面的经验,足够让凌枢头疼。
到站的火车终于开闸放人,乘客们一窝蜂涌向闸口,陈文动和凌枢两人没有急着向前挤,因为陈文栋生怕人太多,将两人冲散,所以留在最后才上车。
一大早的车厢已经熙熙攘攘,提着行李箱的,拎着热水瓶的,推着小车吆喝叫卖的,与路上的冷清截然相反,热气扑面而来,燥得令人面上出汗。
让让,让让!我是一等车厢的,借过一下!
诶你这人,撞着孩子了知道不知道!
你这是讹人呢?方才我分明啥也没碰到!
小市民之间的争吵,无时无地,屡见不鲜。
这些动静到了陈文栋耳边,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霎时又被抹去。
他带着凌枢找到空位。
这年头火车未有对号入座,都是先到先得,手快有手慢无,买了哪个车厢的票,就在里面自己找位置。
他们买的是二等车厢,既不像一等车厢那么显眼,也不像三等车厢那般拥挤,容易暴露惹来麻烦。
这里四个座位,两两相向,陈文栋为了避开无关人等,将四个位置都买下来,但他为了监视凌枢,自然要与他坐在一边。
旁人再要坐下,瞅见陈文栋一脸杀气,都心生怯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列车员路过检票时,便看见两个大男人挤在同排一个位置上,肩挨着肩,对面两个座位却是空的。
陈文栋示意凌枢拿出票让他检查。
先生,既然对面两个座位也是你们买的,不妨一人一边,这样也宽敞些。列车员好心建议道。
凌枢笑道:不妨事,我怕冷,跟朋友坐一起才暖和。
陈文栋抬起头瞥了列车员一眼,像是在看个死人。
后者不敢言语,落荒而逃。
陈兄,我渴了。
忍着。
咱们不是去南京吗,怎的又买杭州的票?
轰鸣声中,火车开始发动,窗外风景不再是静止的。
熙攘拥挤的人群也开始逐渐安静下来,恢复些许秩序。
走动路过的人少了,陈文栋情绪慢慢平复。
我让你留的信是南京,就未必要先去南京。他道,后背靠上座位,微微放松。先去杭州,再从杭州走。
凌枢笑道:那敢情不错,杭州吃的多,景色也好,咱们中午到了之后,可得好好吃一顿,我带你去楼外楼,不过咱先说好,我没带钱。
陈文栋:你倒是随遇而安,也不怕我开枪了。
凌枢:我怕,可怕有用吗?人没死,就还是得吃饭喝水,陈老兄,这去杭州,一坐就是五个小时,你是打算中间一口水都不让我喝了吗?
陈文栋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凌枢只好闭嘴。
列车员提着热水壶过来。
凌枢忙叫住他,要了两杯水。
先生,你们带水壶或水杯了吗?对方问。
凌枢:没有。
列车员:餐车那儿有杯子提供,不如您跟我过去拿吧。
凌枢笑道:我与我这兄弟多年没见,很多话要说,一刻都不想离开彼此,你就帮我们拿一下吧。
列车员面色古怪,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去给他们取杯子。
当下火车里,一二等车厢的乘客,非富即贵,至少也是文人或有些身份地位的,一般要求,列车员不敢得罪,都得勤勤恳恳办到,换作三等车厢的乘客,他就没这么客气了,所谓看人下菜碟,正是如此。
杯子取来,倒上热水,凌枢捧在怀里,满足感慨。
天这么冷,一杯热水足以温暖我的身心。
陈文栋没有去拿杯子,也没有阻止他喝水。
凌枢笑道:你别这么紧张,成先生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料到你想去南京,却先绕道杭州的
话未说完,后面车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小偷!有小偷啊!
你站住!
前后追逐的动静伴随急促的奔跑声传来,凌枢下意识回头,就见两人由远而近飞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