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的画面是一片漆黑的半山腰,四围都是碧绿茂密的树木,中间被撞出一个大坑,土壤也被烧成焦状,勉强能够从其中看出一架飞机的模样。
高云:这里,是左翼。这里,是机舱。而这里,就是右翼了。左翼的撞击点偏高,在山腰上侧。右翼的撞击点却偏低,在山腰下侧。我们假设这架飞机是直面撞山的,那应该两侧等高。但很明显,它是侧翻着撞山的,机身有很大幅度的倾斜。所以我怀疑他抬头看向卓桓,目光凝重,这架飞机的右发动机出现了问题,导致突然失速,撞山坠毁。
不得不说,高云能以这么年轻的年龄成为EASA的高级调查员,他确实拥有敏锐的嗅觉和丰富的经验。
伏城观察屏幕上的事故现场图,他也同意高云的揣测。至少这架飞机撞山时,确实向右侧倾斜了。
卓桓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看向高云,淡淡道:你负责检查飞机发动机。
高云:好!
众人都分配好任务,伏城跟着卓桓来到糖果厂的仓库。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这间宽敞的仓库就完全变了样。
空气中仍旧充盈着糖果甜腻的香味,但是仓库里却一箱糖果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飞机残骸碎片。EASA的调查员正在用刷子小心翼翼地清扫碎片上的泥土尘埃。
这架飞机撞得太过零碎,想要把碎片全部清理干净,至少得花两天时间。
高云带着他手下的调查员,在废墟般的仓库里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疑似右侧发动机的零件。他们仔细地检查起来,而不远处,卓桓和伏城并肩而立,看着他们动作。
你觉得是发动机失效么。
清冷淡然的声音响起,伏城微微一愣,转首看向身旁的男人。沉思片刻,他道:高先生说的话不无道理。至少从撞山事故照片上看,有这个可能性。
ATR-72是双螺旋桨飞机,这架飞机上没有装置APU说到这,卓桓突然停了声音。
伏城:卓老师?
明媚灿烂的阳光下,莱茵瀑布喧腾而下的水涛声中,只见卓桓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淡定地望着仓库里的调查员。许久后,他用极低的声音地说:没什么。
他说得快极了,但很可惜,伏城的听力和他的视力一样好。他有些不能理解:卓老师,我懂您的意思。ATR-72飞机我没有开过,但对它也有一定了解。它没有额外的APU系统,它的APU设置在右发动机上。一旦右发动机失效,很有可能影响整个飞机的飞行。飞机上的电力系统将会全部失控。
你确定一定会这样么?
伏城怔住。
卓桓:我对ATR-72了解不多,但或许它未必如此。
伏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过了两分钟,伏城试探地问:这架飞机,您没拆过?
卓桓:
伏城:?
嗯一道轻如蚊子哼的声音后,卓大爷转身就走,去医院吧。
伏城望着他的背影,始终压抑的心情终于有了点舒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跟了上去。
2020年10月4日下午14时,距离飞机坠毁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副机长于昨日就已经去世,而今天凌晨,饱受折磨的机长也没能熬过这漫长的夜。他从未醒来,在ICU病房响彻整夜的仪器声中,无声地离开了人世,去往了天堂。
沙夫豪森小镇医院里,守在这里一天一夜的母女二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在这位年轻的妻子看见浑身被烧得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丈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和丈夫再相见了。年幼的女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被父亲浑身上下可怖的烧伤吓到了。
病床上的父亲完全不像个人,像恐怖电影里的丧尸。皮肤全部剥落,浑身都是血淋淋的红色的肉。
妈妈,爸爸是死了么。
年轻的妈妈抱着自己的女儿,眼泪无声地落下,她却露出柔和的笑容:嗯,爸爸走了,去天堂了。多好,他再也不用忍受这种痛苦了。
女儿懵懂地点头。
那一定很痛,看上去就很痛。
丈夫的离去除了悲痛,带给这对母女的更是一份如同绝望的欣慰。
谢谢你的安慰,伏先生。或许对于他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医生说他一直没有醒过,但我觉得,那样的伤哪怕是昏迷着,他都一定痛极了。我挺好的,我们会坚强地活下去。
伏城为这位妻子递上纸巾,后者对他报以感激而苍白的笑容。
伏城悄悄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双手插着口袋,假装看风景的某位大爷。心里闪过卓桓似乎挺不擅长和人交流这个念头,伏城看着这位妻子,柔声道:请您节哀,他在天堂一定能安息。关于洛林的事,我还有些事想询问您。之前您和我说了你们的家庭情况,我想知道除了玛莎航空的这份工作,洛林是否还有其他兼职。
没有。
伏城蹙起眉:一份都没有?
妻子:是的。玛莎的工作已经让他够累了,每次回家都是倒头就睡。里昂根本没办法做其他兼职。虽然家庭开支很大,但自从他升任机长后,我们的经济压力已经小了很多。玛莎的工资足以让我们应对经济需求。
伏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
叔叔
伏城和机长的妻子一起转首看去,只见穿着红裙的小女孩不小心撞在卓桓的腿上。卓桓的身体倏地僵住,他缓慢地低下头,看向那眼眶通红的女孩。
机长妻子见状,赶忙跑过去将女儿抱起来。因为彻夜的痛哭,她的嗓音沙哑不堪:快和叔叔说对不起。
女孩打了个哭嗝,一把扑进妈妈怀里。
伏城走过去打圆场:没事,是我们的错,没撞疼吧,这个叔叔腿很硬的。
卓桓挑眉看了他一眼。
机长妻子听着伏城的话,难得露出了笑容。女孩也扭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伏城张了口正要再说话,一只瘦长的手从他面前伸了过去。微微凸起的手腕骨节在阳光下映衬着透彻的光,掌心中,放着一颗彩色玻璃纸的水果糖。
伏城的动作顿住,他转过头,看向那个男人。
十分钟后,EASA的调查员和医生叫走这对母女。他们需要这位妻子在同意书上签字,同意解剖机长里昂·洛林的尸体。虽然只是一个走过场的程序,哪怕她不同意,他们都会强行解剖,但还是要做做样子。
当然,这位妻子也没想过拒绝。她也很想知道空难的真相是什么。
然而另一边,副机长杰拉尔·特吕弗的尸检同意书却成了一个难题。
EASA的调查员焦头烂额地劝说着:夫人,根据《国际飞行法》规定,针对意外未知的空难事故,事故发生后,调查组有权解剖飞行员尸体。请您在同意书上签字。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满脸泪痕的特吕弗夫人梗着嗓子,杰拉尔以前从不酗酒,也不吸毒。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调查员无奈道:您误会了,我们不仅仅是要检查他血液中的酒精量或者毒品含量。我们是要确定他是否有突发疾病。
他身体很好,一直都很健康,没有任何疾病。
我是说突发疾病,比如突发心梗、脑血栓
然后一旦查出来,你们就要把过错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