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花里胡哨。
他穿着精致且色彩浓艳的衣袍,赤色占了大部分,但中间的系腰却是金色,整件衣袍布满了紫、橙、绿、蓝等斑斓的图案,让人看了便莫名眩晕,眼花缭乱。
朱红色的长发被编成了繁复的发髻,上有不比衣袍逊色的鲜亮发饰,乃至最后金红色的细绳结成流苏落下,摩将将眼尖的看见流苏上方有一颗翠珠,凭着直觉,她知晓这不是被她丢进来的那一颗。
无论是发髻还是他的花袍子,都过分的凌乱,或者说松散,这一点在他慢慢转身过来后便让人无法忽视了,衣袍已经松垮到露出肩腹,下摆的开叉高到让人侧目,尤其是――他本就是坐着的,所以显露的一些迹象让摩将将怀疑他里面什么都没穿。
除了头上独角,几乎看不出他的天相特征,哪怕是那涂抹了鲜艳蔻丹的十指也被修剪的很干净,他扶着一把细长的烟斗,便她轻轻吐出了浊白的烟雾,瞬间整个房间都弥漫着烟雾,让一切都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摩将将也记住了他的脸,她一时辨不清他眼角的红色斑影是他自己画上去的还是天相特征,只是这位夜叉的打扮却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极致的美,即便是巧克力色的皮肤,搭配这样的妆容也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比起夜叉他更像一只罗刹。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夜明香的儿子。
背后的门并没有关上,好像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离开这里,摩将将想了想却是主动将门合上。
“请开始罗刹之门的试炼吧。”她率先开口。
夜叉怔了怔,接着捂着面颊轻笑:“你特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般煞风景的话吗?”
“刚刚才从阿修罗之门出来,连血味都还没有散去,就往我这里钻,是不是太贪心了?”他像是没有骨头,说话间身子朝旁边歪去,衣裳滑落的更厉害。
摩将将目不斜视,一身正气,“来此自然是为了通过试炼,无论失败还是成功,都是我的事。”
“是吗?”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烟斗,摩将将眼前一花便被他揽入怀中,他将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滑下:“但比起所谓试炼,我更想做一些快乐的事呢。”
夜篁没有说过他哥哥这么……摩将将倒是没有把他推开,她看起来已经冷静到了不解风情的程度:“如果这也算试炼的话,让你快乐就算通过吗?”
“没错,让我快乐就算试炼通过,若是我不快乐,你便永远留在这儿吧。”话音落下,他捏住了她的后颈,接着轻轻凑近她的面颊,吞云吐雾。
“跟我出去,便能快乐了。”摩将将觉得脑袋有些晕,她身子软了下去,顺着他的身体滑下。
“你这话说的像极了拐骗女孩私奔的男人。”他慢悠悠回道,换了个姿势将她放到自己的膝上。
“那不是你们夜叉常干的事吗?”她竟然还有精力吐糟。
“你说的没错,我们夜叉最喜欢拐骗女孩子了,但她们都是心甘情愿和我们睡觉的,最后走的时候,也是心甘情愿,”他慢慢褪下自己的衣服,“你说到底谁狠心呢?”
有什么东西,滚落到了她的手边,她看着那颗翠珠,轻声道:“你和夜篁真是一点都不像。”
他原本俯下的身子顿了顿,“本来就不像,我们连母亲都不一样。”
看来他的母亲不是夜明香了,不过上代夜叉王也不太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虽然夜叉们经常被罗刹丢来丢去,但往往被抛弃一次后就很难再有主动的勇气。
也不知夜明香是怎么把夜篁他爹骗到手的。
“但他一定很崇拜你吧。”她与他对视,和夜篁不同,他的翠色的双眼像是蒙上的一层灰,又或者说早已如一滩死水,无波无澜。
“崇拜?我这种家伙有什么好崇拜的,就连父亲都不喜欢我,直到最后……选择的也不是我。”
所以最后留在这里的是他。
他像是觉得非常有趣,竟然笑出了声,眼里越发暗沉。
“他对我说,我是这么多年来最有希望找到你的人,所以拼了命也把我送进来,因为他一直都认为你才是真正的夜叉王。”
她语调平稳,说话时神色认真,显然全都是实话。
他沉默了,接着摩将将趁热打铁:“我虽然未曾见过上一代夜叉王,但把这翠珠送给我的……应该便是他了。”
“……他不是带着夜篁走了吗?”
“他一直都在人面莲花灯里,看着你。”摩将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见到夜篁父亲的时候,对方眼眶里一片黝黑,已经没了双眼,而恰好夜篁和他哥哥都有一颗翠珠……
“就算是这样,当初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抛下了我。”他的面色阴沉起来,甚至折断了手里的烟斗。
在只能活一人的选择中,他的父亲毫不犹豫选择了弟弟,将他留在这可怕的梦魇,一留……便是十年。
“我不知道你父亲的想法,但我想,他或许是觉得如果留下的是夜篁,那么他定然撑不到现在,而如果留下的是你,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夜叉的动作粗暴了起来,摩将将嘶了一声,“我只是提出一个猜测,毕竟你父亲拼死也只把夜篁送了出去,很难说在他眼里到底是留在这里安全一些,还是逃出去更安全一些。”
他停住了动作。
许久他才安静的伏在她身上,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周围的光突然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中。
“夜叉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我分不清下贱的到底是夜叉,还是喜欢夜叉的人。”
夜箬是上任夜叉王的长子,他的母亲和那些掳来的女子不同,是主动跟着夜叉王回去的,至于为什么他不太清楚,大约是和一个英雄救美有关的故事吧。
这大抵是有些讽刺的,穷凶极恶的夜叉竟然成为了英雄,后来夜箬的母亲也夜叉王生下了长子,接着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变的古怪起来,她要转化为罗刹了。
她没有欣喜,只有恐慌,她终于知道她说要跟着夜叉王离去时他为什么会对她说“希望你不要后悔”,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对她一直都冷淡无比。
因为他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他的身边,曾经发下的誓言是如此的讽刺,因为罗刹是违抗不了本能的生物。
是的,压根违抗不了本能,当夜箬的母亲彻底转化为罗刹时,她明白了自己不会留在夜叉王的身边,就好像鱼必须生活在水里,鸟热爱翱翔于天空,这是罗刹的宿命。
所以她主动找到了夜叉王,那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因为她自杀了。
“我无法违抗我的本能,但我同样不想忘记曾经对你发下的誓言,对我笑一次好吗?”
“我永远不会背叛您的,我会让我的尸体留在这里,留在您的身边。”
用鲜血来践行誓约!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又鸽了,所以明天日万走起
夜箬他妈其实在罗刹看来是很奇怪的,就好像吃羊的狼里突然冒出了一只不吃羊的异类,但是不吃羊的狼,会被饿死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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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之国
后来上代夜叉王到底有没有笑,已经是一个未解之谜,不过夜箬觉得大概是没笑的。
虽然夜箬母亲的做法让罗刹无法理解,但放在夜叉族内却难免让人震撼,这件事所造成的结果便是,当时不夜城城主夜明香对夜箬的父亲感到了好奇,而让夜明香好奇的男人,往往就会迎来一个相同的结局,臣服于她的裙底,忘却了尊严和人格,成为她的奴隶。
然而一直到失陷于人面莲花灯里,上代夜叉王都好好待在外面,没有跑到不夜城去成为夜明香的禁'脔,夜明香甚至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这固然有夜叉和罗刹之间微妙的关系在,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两人的交锋中夜叉王并未落于下风,毕竟哪怕是当年夜明香甚为宠爱的狄蒙元,她也没有给他生孩子的想法。
成为罗刹之后,她们对于给别人生孩子便没有什么兴趣了,总归生下来的都不是罗刹,总有一种不是自家种的微妙感,谁还愿意遭这份罪。
夜箬父亲对于夜明香的态度大概有点来者不拒的意思,你来我就睡,你走我也不会跟你去,哪怕夜明香后来为他生下了夜篁,他也只是将孩子抱回去养育,未曾表示什么。
倘若要说冷酷,那么夜箬父亲其实对夜箬他娘和夜明香都是如此,但夜箬仍是感到了强烈的不甘,母亲为了他自尽,转头他却毫无芥蒂的接受了夜明香,甚至喜欢她为他生的孩子更甚于夜箬。
母亲的死真的有意义吗?夜箬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夜叉族天生便活该得不到爱人,活该……被罗刹抛弃。
而比起对夜箬的严厉,夜篁从小获得的父爱也让他不得不怀疑父亲是不是真的很讨厌自己。
讨厌到从不对自己笑,父子之间从未有什么温情,只有一次比一次更严苛的训练,当夜箬看见欢笑着被父亲抱起的弟弟,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多余。
所以当父亲抛下他而选择带弟弟离开时,他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我不知道,出去之后又有什么意义?”他抓紧了摩将将的肩,将整个人都放在她的身上。
此时他们紧密贴合,不留任何缝隙,她很安静的躺在原地,没有拥抱亦没有抗拒,就像是没有生命的布偶,但夜箬听得见她的心跳,亦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于他来说这就够了。
“没有亲情,更不可能有爱情,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带领他们抵抗阿修罗王的家伙,而不是夜箬。”
而以阿修罗王的才能,夜叉族陷落是迟早的事,这已然不是个人力量能够抵抗的,夜篁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将希望寄托在夜箬身上,然而夜箬……又有什么办法来抵抗阿修罗王的军队?
明明知道结局早已注定,却还要做出无谓的挣扎,正如他的母亲,也正如现在的夜叉族。
“这就是你不愿意出去的理由?”摩将将把他头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发饰取下,才放心让他蹭蹭。
有些东西好看是好看,戳到人就不太好了。
“我出去只会给他们希望,接着再粉碎幻梦给予绝望,”夜箬的话很是无情,他甚至猜到了什么:“你明明是从不夜城而来,代表着罗刹,甚至让他拼死送进来,然而来找我之前却从阿修罗之门走出,我猜选择投靠阿修罗王的家伙不止你吧?”
若是没有夜明香示意,摩将将又怎会如此顺理成章的和阿修罗王牵上线,夜箬太清楚夜明香那个女人的秉性了,罗刹和夜叉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利用,哪里还剩下什么真情,怎么可能还愿意和注定要失败的夜叉族共患难,如果不是只有夜叉才能转化罗刹……
“大概往后夜叉就要成为罗刹的附庸了。”
夜箬低嗤,显然已经看的无比通透,摩将将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但你还是哭了。”
她的肩头已经被泪水侵染,她知道他为何而哭,夜箬真的如此绝情吗?他不想辜负夜篁的信任,但他却清醒的知道自己出去之后只会让夜叉族坠入深渊。
他终究不是夜篁所期待的夜叉王,就像曾经试图反抗命运的母亲,最后也只能……用鲜血来践行誓约。
摩将将没有出声,室内一片静默,如果不是她脖颈处的湿润,谁也不知道夜箬正哭泣着,他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埋葬于这片黑暗中。
曾经有一个樵夫上山砍柴,发现有两位老者对弈,他在旁边坐下观棋,其中一位老者还笑着递给他半个桃子,樵夫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被老者提醒:“你还不离开吗?”
他才发现原先堆积的柴火早已消失,只剩下一些枯枝烂叶,而斧柄也已经不见,只余下锈迹斑斑的斧头。
樵夫惊慌之下奔下山,询问乡人才知,原来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于夜箬来说,他便是那个樵夫,十年已过,阿修罗王大势已成,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对于生活在夹缝中的夜叉族来说,败落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世界上比奇迹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纵然带回夜叉族失落的传承,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修炼了,阿修罗王野心十足,此番得到自己想要的机缘,回去之后必然――君临天下。
“若是夜叉族愿意成为阿修罗一族的附庸,我可以代你和他说说情,只是你要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夜箬没有说话。
“但其实你自己也明白,你不甘心,你不甘心用夜叉族成就阿修罗王的霸图,哪怕你嘴上说着已经认命,可你真的愿意成为一个只能在黑暗中哭泣的失败者吗?”
摩将将慢慢撑起了自己的身子,黑暗中,她依旧能看清夜箬的双眼,因为他的双眼哪怕在黑暗中也散发着莹莹绿光。
像是狼,更像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你愿意相信我吗?夜箬。”
gu903();她捧住他的面颊,她知晓她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能看清,“你和其他引导之灵不一样,你还有机会走出这里,而这――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