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周六。
洋白别墅门前的邮筒里一早就挂上了有新信件接收的牌子。
喻曦出门时,看见了,便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喻钦,让他出来取信件。
难得的周六周日,他接过电话后说要去取,挂了电话后,又躺在床上翻个身继续睡。
一觉睡到了九点半,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雪白的被子上,晃到了喻钦的眼睛里。
挣扎着起身,人有点懵,睡眼惺忪地去洗漱,洗漱完毕,随手揉了揉额发,打开卧室的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五分钟,打开房门。
喻钦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打开绿色邮筒的取货口,伸手进去摸。
手指捏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不像是信件,喻钦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白色的包装袋包得很严实,轮廓质地很硬。
喻钦随手撕掉了包装袋,见到里面那件物品的时候,他呼吸一窒,瞌睡瞬间醒完了。
喻钦看见手里的这件雕塑品,心头万般滋味滚过,愤怒悲伤,喉咙像被人掐住。
喻钦努力维持镇定,自嘲地勾唇笑了笑,他看了眼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对面别墅那巨大的落地窗面朝着他,风把窗帘吹得开了些。
他蹲下身子,捡起了那个被撕得一块一块的白色包装袋,一手拿着那个雕塑品,面无表情地进了房门。
回到卧室,坐在椅子上,喻钦把那个雕塑摆放在床上,指尖还在不住颤抖。
断臂维纳斯。
四十厘米高,瓷白色,边角泛黄,是他哥哥生前最爱的一件仿雕。
喻钦深闭双眼,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一手揉了揉深蹙的眉心,冷淡地对着接通的电话那边道:“我要重新查我哥的死因。”
“他生前接触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第40章
“麻烦你陪我一起了。”
喻钦挂断电话,眼睛死死盯着那座瓷白色的雕塑。岁月让它的很多边角泛黄了,而断臂的缺口,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锋利,很轻易地就把他的心脏一刀剖开,鲜血淋漓。
喻钦展开快递单,上面的邮寄地址和邮寄人都是空白。他伸手将快递单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走到书架前,开始去翻他哥生前留下来的那几本书。
指尖触过略微泛黄的扉页,连心都缩得疼痛起来。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多跑几步,拦下他哥。
那天上午他喝了酒,头痛欲裂,想的却全是从前他哥的事。
他们从小玩到大,他哥对他的关怀无微不至,从小照顾他对他好,是比他爸妈更亲近更重要的存在。
他哥成绩各方面都特别优秀,是家庭里得到称赞最多的人,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人,是他从小的榜样,是他的指路人,就是黑夜夜空中天狼星一般的存在。
可是,他却眼睁睁看见他死在自己面前,头部,手脚沾满了殷红的鲜血,睁大的眼睛看着前方,空洞而无神。
瞳孔涣散至边缘,他几乎是被撞上的那一刻死亡的,急救车来的时候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所以他父母安慰他,他朋友安慰他,都说他哥走得没有痛苦,让他不要过度放在心上,让他放下。
可是,怎么能够?
他是人,是有感情有生命的人,做不到薄情寡义,无爱无恨。
所以初三的那一年,他几乎是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一个人绝望地度过的。
那一年他没有去上学,成绩一落千丈,成为了人人摒弃的差生。
喻钦层想过很多次自杀,一了百了,追随他哥哥,可是没下去手,只是因为撑着口气,他要帮他哥找出凶手。
收集了很多信息,还写了类似刑侦笔记的东西,可他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人的蛛丝马迹,一昧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和判断。
甚至他开始怀疑自己,要不要继续下去。可是近一年来的种种痕迹,让他坚定了那个人是真的存在的消息。
匿名模拟绑架实则聚众吸毒,寄送遗物给他,以及这两年来三个市的数十起青少年“意外”死亡案件。
那些死者有很相似的共同点:家境富裕,天之骄子。
喻钦给自己又开了罐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手指玩弄右手间的红绳,黄铜色的钱币络合在瘦削的腕骨处,冰凉冷浸。
手机屏幕亮了,喻钦一把捞过,点了接通。
“在一个小众名叫suberly的社交APP上,找到了你哥生前的一些使用痕迹,他发过片刻也就是动态,还在上面和mate聊过天。”
“mate是谁,查到了吗?聊天记录有获取到吗?”指尖捏紧了啤酒罐,他的神经不自觉紧绷。
原来之前的调查都错了方向,只排查了日常生活的异样和一些大众APP的记录,却忽略了小的池鱼。
“云记录只能显示到最近一年,要查看的话,需要入侵suberly的数据库,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那位mate的ID名叫黑色星期八,头像是一朵干枯的暗色玫瑰,凋落了一半的花瓣,看着挺压抑的。”
“你哥的ID叫吻玫瑰的星星,头像是那朵干枯暗色玫瑰的另一半。”
喻钦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哑着嗓子道:“谢了,查到聊天记录记得发给我,先这样吧,拜拜。”长指摁掉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床上。
他起身去医药箱里翻了些止疼药,就着啤酒喝了。
随后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青芒在家写竞赛题,写了一整天,写到眼睛都疼,留了好几道不懂的问题,等着去问喻钦。
可她发现当她停下笔停下思考的时候,就止不住地想喻钦,想见他,想和他说说话,想听听他的声音。
陈青芒掏出手机,想给他发消息,却看见了QQ空间更新提示,点进去,是利维坦发的一句话:
黑夜在吞没月亮
玫瑰在找星星
残缺了一半的畸形
永远不是美
陈青芒指尖一顿,沉默地滑走了那条消息,她返回聊天界面,给喻钦发消息。
【今晚月色很美。】
关了QQ,纤白细指握住手机,她在等待消息的回复音,可直到时钟走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她也没能等到QQ响起。
陈青芒迷躺在床上,抱着爸爸给的大白兔,他给的小乌龟皮卡丘,自己的小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总该有温柔的晚风的。
吻玫瑰的星星:【什么是美?】
黑色星期八:【残缺的破碎的,不得完美的。】
吻玫瑰的星星:【人总是生来便满怀缺憾。】
黑色星期八:【这也是美。】
……
黑色星期八:【我不羡慕你的优秀,因为那是浮冰假象,而你是困在里面的愚人。】
【成绩再好世界也不会围绕你转动,这不是无能的表现,而是规矩的教条鞭笞下的愚钝守则,是精神世界里的荒芜,是你彩色生活中的斑驳黑色碎块。】
吻玫瑰的星星:【我行走在阳光下,却觉得整个人像是烂透了。】
【躯壳腐朽,暮气沉沉,没有人能拯救我。】
黑色星期八:【唯死亡永恒。】
喻钦一条一条地翻过那些聊天记录,一点一点目睹了那个名叫黑色星期八的网友将他哥的情绪一点一点带入深渊绝望的全部过程。
这一共只用了一个月,就让他们最后的话题终结在了“死亡”上。
而这位网友的言语间一直有意识无意识地暗示他哥的缺点,是非曲直,黑白颠倒,打击他的自信,让他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甚至烂透了。
喻钦深吸一口气,连骨头缝里都感觉到了凉意,他曾经最崇拜最爱的哥哥,居然就这样被人贬低得一文不值,被人打击得觉得自己活着都是浪费空气。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揪着疼,对那个所谓的黑色星期八的恨意就更加深一分。
喻钦扔掉手机,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前浮现的人全是他哥生前笑得温和明媚的模样。
车祸前一个月,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阳光积极,如沐暖阳,对谁都爱笑。
可是谁知道,他隐藏在内心里的悲伤与绝望是有多厚重呢。
喻钦眼眶湿润了,强忍着,咬着牙,在心底消化悲伤,一点一点描摹凶手的心理侧画像。
他/她应该懂一点心理学,懂得在心理方面击溃对方,他/她生来不幸,心里偏执地仇恨那些比他好的人。
带有极重的悲剧美学主义,享受在摧毁中得到快乐……
渐渐地,喻钦睡着了。
翌日,柏市公安局。
喻钦着一件黑色连帽衫,拉链拉到顶,鸭舌帽帽沿压得低,挺拔笔直地站在警视大厅里,整个人显得冷酷又生人勿近。
等了两分钟,来了个警院领着着黑衣少年入了里厅,进了间办公室。
喻钦一手插兜,从怀里掏出那那座仿雕,他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淡淡地看着面前一身制服的男人:“昨天他寄给我的。”
“还有什么证据吗?”于路脱了警帽,双手拿起那座仿雕查看了一番:“做工不错,不过可惜了,没指纹,又是一大阻碍。”
“小喻,你先坐。”他扬了样下巴示意喻钦坐在前面的木椅上。
喻钦前跨几步,坐在红木椅子上,长腿交叠,淡淡地看着面前五官深邃小麦色肌肤的男人。
于路从警十多年,一直是一线的刑警,前两年刚调到柏市,专门负责刑侦案件的那一方面。
男人有一双如鹰般犀利的深刻双眼,看人的时候,被看的人总是感觉会被一眼看穿。
喻钦不卖关子,直入主题:“年前副市长的独生儿子也是出意外死的吧?”
于路停下手中把玩的雕塑,扬眉看他。
“死于跳河,护城河。”喻钦淡淡道。
他打开手机的聊天记录,把手机推过去,“我希望于队能帮我查一下这个ID的IP名和他的真实信息。”
于路接过手机看了几分钟,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他应下查IP的请求,但最后总结道:“这个聊天手法看来不是很高明,就是一种名叫PUA的骗术,不像是这十来起案件的犯案人。”
“因为我哥是零号受害者,手法难免不成熟。”他嗤笑一声,眸光里全是淡漠的悲凉。
于路点点头:“我等会把把记录拷一份,你呀,还是好好读书,别太过操心。”
喻钦手指并拢,合成尖塔状抵在下巴上,看着外面的树叶,心里又想到了陈青芒。
很想她,想把她抱在怀里,使劲用力地嗅她发间的清香。
学校去平市参加竞赛的人已经选好了,七班只有陈青芒和喻钦两人。
星期四的时候,学校用大巴车载他们去平市。
陈青芒收拾好了欢喜的衣服,放进背包里,和喻钦一起上了车。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喻钦就坐在她的左手边,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透过指缝悄悄咪咪地看少年的侧脸,越看越觉得帅气,心里就越是含了蜜一般的甜。
只不过这一周喻钦好像总是没什么精神,像是有什么心事瞒着她一般,眉总是不自觉地皱起来,她很想替他抚平。
阳光透过车窗洒落进来,落在眼睑上,温暖明媚,像黄澄澄的橙子,甜而暖。
喻钦侧过头看着少女漂亮小巧的眉目陷落在光影下,心底柔软被无限放大,一种安和的静谧淌过他的心尖。
他也多想就这样和她一起度过高中,一起考同一所大学,永远在一起,一直不分开呢。
大手覆盖上了他最爱的女孩的掌心,女生的手柔滑细腻,好像无骨,被他包裹成小小的一团,指尖粉红,指甲齐整,可爱小巧。
陈青芒感受到指尖的温暖,侧过头看着少年的侧脸,很温和地笑,梨涡浅浅的,盛进了阳光。
大巴车发动了,路上的景物倒退,渐渐的驶出了校园。
带队的老师坐在第一排,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饶是这样,陈青芒也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刺激感,但被他握住的时候还是没有松开。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驶出了城区,上了笔直的大马路,马路两边都是春天的气息,草木青葱,各色的小花努力地绽放,一片生机勃勃。
喻钦仰头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渐渐睡着了,微微侧头,稍稍靠在了陈青芒的左肩上。
陈青芒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着少年紧闭的双眼,他的睫毛又密又长,在暖黄的日光下给眼窝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
睡着的时候,少了平时那种桀骜不驯的意气,多了几分安静平和,就像一个温暖的大男孩,令她的心都温柔地泛起层层波澜。
像微风拂过的湖面,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暖黄光波柔和地映照着橘黄的夕阳,静好得如同一幅画。
柏市和平市交壤,来回不过五个小时车程。他们早上出发,估摸着中午两点就能到。
喻钦安静地靠着她的肩,睡了一个多小时。
醒来时,怔松着双眼,迷迷离离的,平日里的锐气锋芒全都收敛了,像小奶狗,很有反差萌的意味。
陈青芒拧开瓶盖,递给他一瓶橘子汽水。
喻钦笑着接过,轻轻说:“谢谢女朋友。”语调还带着点朦胧的睡意,慵懒又勾人。
陈青芒目视前方,微笑着回应:“不用谢……”
面前迎上来了一瓶橘黄色的汽水,贴近她的嘴唇,舌尖尝到了橘子的甜味,陈青芒抬头惊讶地看着喻钦。
喻钦又对着瓶口喂她喝了一小口汽水,陈青芒尝着甜,微微愣怔了会。
就看见他拿过水瓶,毫不在意地对准她喝过的瓶沿下了口。
喉结滚动,几滴橙黄色的汽水顺着喉结没入衣领,性感清冽。
还好大巴车开得平稳,要不得洒他一身。
陈青芒连忙扯了餐巾纸,去帮他擦汽水,隔着薄薄的一层纸,触及到那凸起的一小块喉结,陈青芒心跳得咚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