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小野分辨出他的妖气,惊讶地察觉他竟是很久之前在儿童乐园袭击过她的那只猫妖。
黑猫所说的“修炼了五百年以上的猫妖才会拥有那样强大的气息”,原来是他!
猫妖嘶吼着一跃飞过容榉头顶,落入林间左右腾跳,企图逃出这片竹林。
容榉不急着追,他将玉笛幻化成一柄剑,垂直插入脚下大地。
满片竹林顿时绿光大作,竹叶纷纷扬扬落下,像有了生命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乘着疾风将猫妖包围。
猫妖左冲右突,密密麻麻的竹叶盘旋、聚积,如同一只悬浮在空中的笼子,范围一点点收紧了,合拢成圈,将猫妖禁锢在原地。
就在棠小野暗想“五百年的猫妖也不过如此,容榉收拾起来像小菜一碟”的时候,贴近猫妖周身的竹叶“腾”一声被点燃。
猫妖身上的毛发如烈火燃烧,带着火星子的滚烫,将苍翠的竹叶烤成焦黄。
一片片竹叶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坠落下来。
仿佛是被惹怒,猫妖低号一声,绵长凄厉的回音回荡在竹林里。
猫妖危险地眯着眼,压低前爪,后背微弓,如同弓弦上蓄势待发的箭。
伴随着一声嘶叫,他带着一阵炽热的疾风朝容榉面目扑来。
容榉一跃而起,墨黑长发在半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原本没入大地的玉笛仿佛感应到主人动作一般,跟着一起飞上半空,拦在主人身前。
半空中,一红一绿光影交叠,发出巨响——原来是飞冲过来的猫妖一头撞在了玉笛上。
偌大的猫妖竟然被一根细小的竹笛击落,坠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玉笛重新飞回容榉手里,他落回地面,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朝猫妖走近。
“把山河梭交出来。”他对地上的猫妖说。
猫妖吐出一口血沫,眼神冰冷地望着容榉,“休想。”他抖了抖身上绒毛,无数细小的红色毛发一霎如千万支钢针飞射而出。
这么近的距离,容榉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
棠小野几乎没再多想,对着空气念了一声“定”,时间定格在这一秒。
风停了,焰火般的绒毛钢针停在半空,她飞奔过来,一把将容榉扑倒在地。
时间重新流动,猫妖的绒毛夹着风声从她耳边擦过,火辣辣地疼。
猫妖并无继续缠斗之意,扭过身逃入竹林深处。
容榉扶起身上的女子,发现她竟哭了,“哭什么,区区一只猫妖还伤不了我。”他抬起手指擦掉她的眼泪。
“我怕你被戳成筛子……”棠小野明显被吓着了。
她从业这么多年,这种级别的妖怪还是头一回见。
“别怕了,我们把他抓住就回家。”容榉温柔地摸摸她脑袋,把事情说得像买菜一样简单。
“他跑那么远,怎么抓?”
他举起玉笛横在唇边,悠长的笛声飘荡开来,在竹林中激荡起一片飞沙走石。
疾风中仿佛飞起无数把看不见的刀刃,带着铮然杀意,朝林中某个方向激射而去。
仿佛看不见的利刃斩开般,成片的竹子在笛声和风声中簌簌倒下,茂密的竹林被硬生生劈出一条道来。
道路的尽头,一只火红的大猫又一次被逼到了角落。
笛声陡然锐利,挟着一片看不见的利刃,密不透风,从各个方向封死了它所有去路。
***
棠小野其实还有另外的担心——此地虽偏僻,但林外零星建着几座居民楼,若是林中打斗之声传开,引来好事者甚至警察,那可怎么办?
她联想到早早就消失的菜头,莫非是那个小老头在外围布下了结界?
抬头看了一眼竹林上空,果然,她看到一层像琉璃般晶莹的外壳包裹着这片区域。
就在猫妖无处可逃、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时候,空气里响起某种细小的破碎声,竹林的结界出现了裂缝。
容榉警觉地望着林外某个方向,眼神一变,对她道:“不好,你快去看看菜头。”
几百步开外,菜头不知怎的浑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扶着墙连连咳嗽,咳得抖心抖肺、满眼泪光。
他身上传来一阵棠小野熟悉的不详气息。
菜头一见棠小野,顾不上自己,指着公子的方向,慌忙道:“快去提醒公子,有妖怪闯进去了,这个结界支撑不了多久。”
棠小野一听,解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叮嘱了一声“别着凉”,急忙又折回了身。
和刚进来时候相比,林子里满地竹叶残枝,狼藉不堪,可以想象刚才缠斗的激烈。
一阵无声无息的白雾像轻纱飘荡在林间,雾气里飘来一丝棠小野讨厌的味道。
无端端怎么起雾了?
棠小野正疑惑,却见容榉从白雾中缓缓走来。
林子四周空空如也,他清冷的眉宇间没有多余表情,手中的笛子敛去了幽绿光华。
棠小野把菜头的话转告给他,他淡淡点了点头,“刚才一只狐妖闯进来,把他救走了。”
声音不大,却分明流露着不悦。
原本仗着有结界的阻隔,他可以肆意出手。
偏偏结界这个时候被破坏了,再纠缠下去只怕会惊动附近人类,虽然很不甘心,却也只能姑且让那两只妖怪去了。
“到底多厉害的妖怪,竟然能从大人手下抢人?”
“厉害谈不上,”容榉望着那阵白雾微微蹙眉,这只道行不足百年的狐妖非常狡猾,知道和他交手毫无胜算,所以避开锋芒用迷雾作障眼法,“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猫妖还有同伙。”
雾气中的妖气渐渐飘来,棠小野吸了吸鼻子,终于辨识出气息的主人,“是花子!”
她联想起林外全身湿透的菜头,似曾相识的经历涌入脑海,她一拍脑袋,“完了,菜头估计要变大妈了。”
***
日头西斜,微弱的光照不进这座废弃的厂房。
黑色的积水沿着破败的墙面无声无息蜿蜒流下,四周弥漫着尘土的腐败气息。
男人捂着胸口,倚靠在墙角喘气。
竹林一战他受了伤,痛楚从胸口蔓延开来,每一下呼吸都疼到他骨子里。
高跟鞋的声音在黑暗中一下下响起,男人抬起头,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是她——从容榉手中把他救下的女人。
一双修长玉腿款款迈来,女子艳丽的衣裙随风款摆。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救我?”男人眸光亮如冰雪。
女人靠近了,一双流光璀璨的美目微微上挑,“我仰慕你的强大,不行吗?”
她生得一副好烟嗓,声音沙哑性感。
男人对她的美貌熟视无睹,冷冷自嘲道:“强大?小狐狸你找错人了吧,刚才我被揍得多惨,你又不是没见着。”
女人笑了,“你不过是受山河梭反噬,一时间折损了妖力才会不敌那人。否则,以你的能力,何曾会落在区区一介河神手里?”
“你连山河梭都知道?”男人重新抬眼打量她,“说吧,你救我,究竟所图何在?”
“我曾遭人类暗算。”她被人类法术囚禁于一个女童模样的肉身里,处处受拘束,直到她与一个女学生订下契约,用年轻的魂魄解开了身上的咒语,才恢复了狐妖真身。
“这个仇我非报不可。只是,需要你的一点点帮助。”女人说完,如游蛇一般贴近他身上,红唇近在咫尺。
幽秘温热的香气从她唇中呼出,落入他的呼吸里。
“你?”
“这是我采纳的人类精气,可以助你疗伤。”女子妩媚地眨了眨眼,臻首微仰,朝他口鼻徐徐吐出另一团白气。
***
一场小雨下过,深冬的晚风清冽的冷。
棠小野被风吹得脖子一凉,脑子仍是懵的——她仍未从白日竹林发生的事中回过神来。
菜头果然变成了女人,他一张老脸皱得像容嬷嬷,红着鼻子幽怨地回她住所去了——他说不愿被河神府上的童子们取笑,要在她家捱过这几日。
此时路上只剩下她和容榉,路灯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容榉一向举止文雅、气度温和,像今日这般大打出手,她是第一次见。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瞒着她:她一直接触的弥生,其实是猫妖寒蛰所扮。
狐妖擅长蛊惑人心,而猫妖擅长假扮于人。
寒蛰本是活在一千年前宋朝的猫妖,犯下大错后被众神通缉。无路可逃的寒蛰一不做二不休,抢走了神庙宝物山河梭。
山河梭可以划开时空的裂缝,猫妖寒蛰由此潜逃到一千多年后的沅江。
棠小野明白了,原来容榉所说的“穿越千年来寻人”,寻的就是这厮。
难怪他见到红色的毛发如此紧张。
难怪他总对自己和弥生见面的事如此介怀。
至于他到底什么时候发现弥生真面目的?她不得而知。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很,骗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深冬的夜晚,通往游乐园的小径一个人都没有,她无意发现一株光秃秃的花树——去年夏夜里它开着层层叠叠的厚重花朵,她猛摇树干,簌簌的白花落了他满头。
不过半年光景,花树凋尽了,她身旁的男人摇身一变成了领导。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偷偷怀念了一下从前欺负他的时光。
第六十章
接待容榉二人的冥府领导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中学教导主任同款西装裙,带着灭绝师太同款冷酷表情,对于猫妖假扮弥生一事表示震惊和谴责。
原来真正的弥生一直被下了咒语反锁在冥府一间仓库里,猫妖偷走了他的证件伪装成他的模样,在冥府众人眼皮底下招摇了半年之久。
这个可怜的小伙子被救出后,抱着女领导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起来,女领导横眉冷竖大喝一声,叫人把他拖下去喂镇-定-剂去了。
会客室里,女领导再次郑重其事表示了对沅江河神府的谢意,并特别表扬了棠小野,提出要赠锦旗以示感谢。
棠小野顺口道:“锦旗真不必了……”要谢可以打钱。
但想到容榉就在她身边,她硬生生吞了回去后半句话。
她不希望自己在容榉眼里是个市侩之徒。
于是她话锋一转,笑盈盈道:“这一切都多亏我们新领导英明果断、慧眼识妖,要谢就谢他吧。”
拍完马屁,她顺理成章把话语权交回容榉手中。
容榉和女领导的谈话很官方。
双方围绕沅江流域的发展近况开展了亲切友好的交谈,针对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妖魔鬼怪企图破坏沅江和谐的现象交换了意见,并对和谐沅江、繁荣沅江、多元沅江的前景进行了展望……
棠小野强忍着哈欠、赔着笑脸听完了两位领导的谈话,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瞧见会客室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弥生?
情绪恢复过来的弥生望着容榉,露出莫名暧.昧的眼神——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长得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容榉还没开口,弥生大步上前握手,热情表达谢意,并趁着握手机会将一张写有自己微信号的小字条塞进他手里,还倾身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晚上睡不着想找人喝酒,我随时可以……”
棠小野背后一阵恶寒,不等弥生说完,一把将容榉拉走了。
妈的,这个原版弥生G-A-Y里G-A-Y气的,还不如那只猫妖呢!
***
真正的弥生找回来了,丑娘的鬼魂也正式移交了冥府相关部门,这一趟差事算是告一段落。
凌晨的街头空无一人,霓虹灯也失去了热闹的色彩。
回家路上,经过一片酒吧街。
这个时候,正好夜店的人们High完上半场,红男绿女歪歪扭扭走出酒吧门口,街边停了一大排出租车。
路灯昏暗,暧-昧的气息笼罩着每个人的脸庞,男人拥着烂醉的女人,不远处酒店的招牌暗示性地亮着光。
棠小野认认真真和容榉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夜店拣尸”,容榉玉脸一红,深感这个时代酒精之危险,当即道:“你以后不许再喝酒。”
棠小野大无畏地笑笑,“小神我酒量好着呢!倒是大人,您这酒量,才应该离酒桌远一点。”
她这是嘲笑他?容榉不经意挑了挑眉,“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喝多了,抱着马桶一边吐一边喊方然的名字?”
棠小野想起往事,老脸一红,嘴上不服输道:“大人当时如果及时拦着我不让我喝那么多,我又怎么会那般出丑……”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喝酒的事,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对“方然”这个名字已经释怀了。
容榉:“我现在不让你喝酒,你倒还不乐意了?”
鉴于容榉的领导身份,棠小野嘴上不敢造次,连声投降道:“大人英明!喝醉酒什么的,属下绝对不敢了。”
容榉略略满意,点了点头,追问道:“要是下次再犯了呢?”
“那我醉后一定只喊大人的名字,不喊别人的。”棠小野的回答格外狗腿。
“是吗?”容榉心中一动,隐隐含笑道:“如此也好,我批准了,你以后喝醉了只许喊我名字。”
棠小野瞪了他一眼,“好个屁啊,你前一秒还勒令我不许喝酒呢。大人,出尔反尔很容易折损领导威望的。”
“好久没听你说脏话了。”容榉不仅没生气,反而因为久违没有听到,竟然有点怀念起来。
棠小野狐疑望着灯影下他的侧颜,“大人,你……你该不会是个M吧?”
“什么?”
棠小野一时之间住了嘴,她意识到容榉这方面依旧保持着古代人的传统和单纯,心里暗暗思考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把网-盘里西域进贡的10个G给他看一看,长长知识。
没准还能从上司手里混点小小的绩效分?
容榉继续追问,“你说的M是什么意思?”
他如此执着于要她解释,她反倒头疼起来,心里盘算了几个措辞,最后含蓄委婉道:“两个人,其中一个挥起小皮鞭,另外一个会……兴奋。兴奋的那个人就叫M。”
容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看见你挥小皮鞭,确实挺兴奋的。”
棠小野几乎原地烫脚跳了起来,“不是的!我说的不是普通的兴奋,是……”她银牙一咬,悲愤道:“是闺房之乐那种兴奋。”
容榉慢慢回味她话语中的意思,玉白脸上腾然升起一片可疑的红晕。
他悻悻转过了脸不说话,心想如果是那方面的意思……
呵呵,那他兴奋的时候可就更多了。
***
gu903();两人沉默地在夜风中又走了一段,离小区门口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