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瑶说：“这个样子，能活到现在的确是侥幸吧。”

“……我不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见过，她以前什么样。”萧萧重新低下头，给貉绑好绷带，推了它一下示意它走开，“但她现在，绝对不是，你揣测的样子。”

陆嘉瑶偏过脸，打量的目光像她的刀一样锋利。

“这么肯定吗？”

“有的事，只有距离更近，才能知道。”

陆嘉瑶笑了，笑意很薄：“独占欲真强啊。你们……是这样的关系吗？”

萧萧洗手的动作一顿：“什么？”独占欲这点，她倒并不反对。

不是吗？陆嘉瑶察觉到萧萧脸上真情实感的不解，有点意外。

不管怎么看，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密，互相追随的视线，露骨的依恋，都超出普通的同伴关系了……偏偏当事人还没自觉吗。

“听不懂就算了。”

陆嘉瑶没有给讨厌的人当助攻的打算。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她看着萧萧，丧尸化后很多特征都改变了，但五官轮廓确实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萧萧微微抿起唇：“……你果然认识我。”

她出现在陆嘉瑶面前时，陆嘉瑶脸上微妙的神色变化，林柚可能没察觉到，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关系。”陆嘉瑶说，“既然你忘记了，我也没义务告诉你。”

“我不需要你，说些什么。我的过去怎么样，都无所谓……”萧萧仔细地把手洗干净，擦干，转身看向陆嘉瑶，眼里是淡淡的警告，“不要来打扰她。”

陆嘉瑶嗤笑：“怎么样算打扰？”

两人隔空对视，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达到了最顶点。

“萧萧——”

林柚推门进来。

“……”

左思右想都觉得留她们两个在一起不妥，出来喊人帮忙的林柚同时接收到两个人的眼神，愣了一下。

她干咳一声，假装没察觉这僵硬的气氛：“萧萧，过来帮个忙。”

晚饭就在这诡异的氛围里结束了。林柚帮陆嘉瑶收拾了一下客房，各自准备休息。

她洗完澡出来打了个哈欠，总觉得今天特别累……林柚推萧萧去洗澡，想要早点睡觉，但透过窗户看见院子里的晾衣杆，才发现衣服没收。

往常就算她忘记了，萧萧也会记得……今天难得两个人都没想到啊。

林柚无奈一笑，出门收衣服。走到檐廊上的时候，正好遇见陆嘉瑶推门出来。

“师姐？”林柚和她打招呼，“是有什么事吗？”

“……嗯，”陆嘉瑶没想到刚好碰见她，稍稍顿了一下，“我出来烧水。”

“那我来帮忙吧。”林柚对她笑笑。

正好招财在家里，她把它找来点了个火。安静的夜晚里，木柴逐渐稳定地燃烧起来，火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摇曳的火光照在倚在门边的陆嘉瑶脸上，她青金色的眼眸明明灭灭。

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寂静的夜色，温暖的火堆，只剩两个人的守夜时间。

林柚望着橙红色的火焰微微出神。大概是因为见到了暌违多年的故人，她久违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来。

本以为被遗忘的记忆，此刻才发觉竟然还是很清晰。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吧。”

“诶？”突然听到陆嘉瑶的声音，林柚为她和自己想法的同步感到吃惊，踌躇地应了一声，“啊……是啊。”

真是不可思议。换成别人她完全不会惊讶，但是陆嘉瑶在林柚记忆里，是个极其勇敢果断的人，总是不停地往前走，停下来回忆过去的事，不像她的做派。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七年了啊……有改变也很正常吧。

林柚在心里感慨时光飞逝。陆嘉瑶静静望着火堆，神色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你……现在怎么样？”

忽然，她这么问。

现在怎么样？林柚想了想，脸上不自知地露出柔软的微笑：“就是师姐你看到的这样，过得还不错啊。”

“活在这种环境里，亏你还能说不错。”

在陆嘉瑶的眼神示意里，林柚越过厨房的窗户，看到蜷缩在院子角落里休息的小红。

林柚明白她的意思：“以前大概不能吧……但是，现在它们不会伤害我。”

陆嘉瑶说：“你觉得变异生物可以信任吗？”

“……我不知道。”

林柚实话实说：“别说和平相处，我八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次差点被变异生物杀死，要谈信任还差的远吧……但是，我想相信萧萧。”

相信萧萧会保护她的承诺。

“……”

“师姐呢？那之后过得怎么样？”林柚岔开话题。

她理解陆嘉瑶的想法，知道陆嘉瑶是不会认同她的。奇遇般的重逢，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林柚不想最后留下争执。

而且，林柚也有点关心陆嘉瑶的遭遇：“为什么加入蒲江基地了？”

她看到陆嘉瑶作战服上的标志了，和那天的三个人身上的是一样的。

“各种各样的原因吧。”陆嘉瑶看起来没有多谈过去的意思，“现在也没什么蒲江基地了。”

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壶口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似乎是提醒她们谈话该告一段落，陆嘉瑶提起水壶：“我回房了。你早点休息。”

“啊，好的……师姐，你东西掉了。”

陆嘉瑶转身的时候，她口袋里的塞着的一张照片轻飘飘地掉下来，恰好落到林柚脚边。

林柚帮她捡起来，在看清上面内容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是……”

是一张合照。

林柚在上面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陆嘉瑶，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她想起来，这是她当时在陆嘉瑶的小队拍的照片。

那个时候，状况还没有那么严重，或者说，他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和丧尸搏斗，却还保持着乐观的心情。

队里学摄影的成员拍完照，还要找间暗房洗出来。

不巧的是，那次正遇上一波丧尸在附近觅食，教她用枪的学长一边打架一边生气：“朱飞柏！你好了没有？！怎么这么磨蹭！”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它快不快的！”

林柚紧张地守在门边，而在她边上若无其事吃压缩饼干的陆嘉瑶看她一眼，说：“位置刚好，趁现在练练你的枪。”

……

这张照片林柚也有，但她的那张早就在逃命中遗失了。

陆嘉瑶从她手里接过照片，什么都没说。

林柚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发现晾衣杆上的衣服已经被收走了。

她回到房间，洗完澡的萧萧散着头发，坐在书桌旁看着那盆快要开放的凤仙花，听到她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望着她伸出手。

“怎么了？”

林柚握住萧萧的手，微凉的体温传达过来的瞬间，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总觉得刚刚漂浮不定的心安稳下来了。

萧萧拉着她，靠过来抱住她的腰：“柚子，不会离开吧？”

“不会啊……为什么这么想？”

是因为师姐吗？所以才对她有敌意？被紧紧地抱住，从传递过来的力度上，林柚能体会到萧萧的不安。

她略感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完全被萧萧的依恋填满了。

萧萧闷闷地说：“沉稳，冷静，给人安定感。柚子喜欢，这样的人吧？我记得的。”

……唉，这可以算吃醋吗？

林柚低头，只能看见萧萧的头顶，雪白的发丝还带着柔软的湿意，她故作讶异：“原来萧萧你还挺欣赏师姐的？”

“……”

萧萧维持着这个姿势仰起脸，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林柚忍不住笑：“开玩笑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我才不会跟别人走哦。要说到这些词，其实萧萧也挺符合的吧？”

“那柚子喜欢我吗？”

“……喜欢啊。”林柚对每天都喜欢互相表白的萧萧没办法，垂落的眼神异常温柔，“只喜欢你。”

“……”萧萧少见地犹豫，“我也……”

她停住了。

“也？”没等到萧萧日常喜欢的林柚，用目光发出疑问。

“……”

林柚感觉到腰后的衣服被抓紧了，萧萧像是想到什么，神情中浮现一点无措。

“……萧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萧萧摇摇头，再次把脸埋了下去：“我也，喜欢柚子。”

她的声音轻轻的，林柚莫名心中一跳，只觉得这次的表白和往日相比仿佛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忽如其来的夜风把桌上的蜡烛吹灭，林柚才低声说：“……好了，去休息吧。”

“嗯……”

但躺到床上，林柚能感觉到萧萧一至没有闭眼，在注视着她。

她被看的睡不着，无可奈何地翻过身，和侧对着床里的萧萧面对面：“是还有话想说吗？”

萧萧先是摇头，停了片刻，又点头，用小小的声音说：“想知道柚子的事。”

“我的事？”

“嗯。柚子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啊……

在厨房里浮现的回忆又被翻上，林柚轻轻叹气，萧萧就在被子下握住她的手。

林柚反握回去：“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啦……真的要听吗？”

第24章

萧萧坚决地：“要听。”

“好吧……”林柚沉吟，“那从哪里开始说呢？”

“出生开始？”

“……那不就通宵都说不完了吗？”

林柚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随后笑了，之前忆起旧事而升起的怅然，在这样的对话中不知不觉被抚平。

她对着萧萧像是在央求的眼神，没办法地投降：“好吧好吧，就说一点。”

“嗯。”

林柚回想……刚出生的事她自己怎么可能记得，只能在遥远的记忆里翻出自家亲妈说过的事。

这么说来的话……

林柚印象最深的是：“我妈经常说来着，我在她肚子里非常能吃，刚出生那会有八斤多重，她特别开心，觉得壮实的我摆脱了我们家的矮个基因，谁知道……”

她的身高在十五岁以后就不长了！

林柚就算到现在，想起这回事还是觉得郁闷。

萧萧安慰她：“小只的柚子，很可爱。”

可爱吗……虽然是从前听惯了的话，但由萧萧说出来好像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但是，身高问题是很严肃的。林柚苦恼地说：“我觉得萧萧这样的更好哦……”

萧萧得出结论：“那，柚子喜欢我，我来喜欢柚子，就好了。”

“……”林柚一时间竟然被她说服了。

萧萧继续问：“之后呢？柚子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小时候啊……大概很调皮吧。”林柚自己是记不得了，“我家里是开便利店的，那时候有那种集卡的小零食，听说我有一次为了集齐卡片，把一排柜子吃空了。”

萧萧笑了一声。

“很不可思议吧……我听我妈说的时候，都觉得她是在骗我。”

“嗯，好想看看，柚子小时候。”萧萧笑着说，“要吃貉的水果吗？”

“……这个就饶了我吧。”

林柚拒绝再和她讨论小时候的事了，总觉得是在揭发自己的黑历史。她说：“其实没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事啦，我就是很普通地长大了嘛。”

普通地出生，普通地长大，直到……

交叠在一起的手被握了一下，林柚回过神，回握过去。

“……后来么，你知道的，突然就爆发了丧尸潮。我平常特别懒，都不怎么运动，遇到丧尸跑都跑不过。回想起来，能活到现在还挺幸运的……每次都是。”

虽然这种幸运，有时候也会带来痛苦。

“……”

萧萧拉过她的手，两个人的体温融在一起。她轻声说：“是我的幸运。”

……是吗。

林柚的眼眶微微发热，在黑暗里露出柔软的笑容。

有这句话，诉说之后的事好像也变得简单了：“那种时候，谁也不会想要个拖后腿的队友。是师姐他们收留了我，教了我很多东西。”

“不过那会我还不知道我免疫丧尸病毒……被丧尸抓伤后，就和他们分开了。”

“中间自己独行了一段时间……”林柚把这里的波折含糊带过，“后来被人在狩猎的时候捡到，才知道临山基地是我表姐建立的。”

她回忆到这段的时候，流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

萧萧的目光微微闪动。

“那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基地里。参与实验后对我的保护很严格，基本都是在后勤帮忙。后面实验达到瓶颈，为了提升我的异能，才让我跟着狩猎队出去战斗。”

林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微低落下来：“……直到两年前，兽潮摧毁了大部分的基地。”

铺天盖地的兽潮如席卷的飓风，将北部建立的基地全都绞碎。那只操控着变异生物，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的丧尸王……林柚到现在还记得他的模样。

充斥着血色的绝望之日，林柚和实验小组由姐姐破开空间送到战场边沿。

最后一次的会面，她手里握着那群孩子让姐姐转交的口琴，说不出道别的话。

‘听好了柚子，你自己和你手里的资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无论如何要活着——作为基地长，我应该这么说吧。’

‘但是，仅仅以我个人的立场而言……我希望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在这样的世界里，想得太多、绷得太紧是不行的，但什么都不想也不行，人总要有支撑自己的东西才能够活下去。’

‘我是因为想要保护你们，我的家人……才一直走到今天。所以我只希望，你能毫无负担地活下去，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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